离开药王谷不到五天?,我们就遇上了兵乱,漫山遍野的鞑子兵四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从堕马山一路向南,村寨被烧庄稼被毁,所到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古来?偏远宁静的蜀中?已经变成一片人间炼狱,颠沛流离,惨不忍睹。
跟随沿途的百姓一起逃命,可他们大都是往药王谷方向去的,我们一行三个半人躲避在长满荆棘的山林里苟延残喘,终于遇上一伙准备南下的商队。他们是来?蜀中?贩卖兽皮和药材的,没想竟遇上兵乱,商队领头的老掌柜面慈心善,见我们可怜便答应带我们一起走。
没日?没夜拼命赶路,终于在三日?后?逃出蜀中?那一片连绵大山,同时在驿站听?说了消息,西川帛、瓜、肴三州驻军已在陈信将军带领下赶赴蜀中?对抗夷兵,成功将那帮凶猛的鞑子阻拦于洑水以北痛击敌军,蜀州以南暂时安全了。
不日?又传来?消匿已久的敌首萨尔迦临被擒的消息,一时间夷兵军心大乱兵败如山倒,短短不足两日?即溃如散沙举旗投降。据说萨尔迦临被五花大绑坐着囚车押送上京,沿途上就被愤怒围观的大华百姓们用烂菜叶砸去半条命,新帝亲自于皇城门前接见了陈信将军,一时间其人声名大噪,“陈伯义”这三个字已达到妇孺老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程度,俨然?军中?一代新秀。
我坐在茶摊前吃点心,一边听?着茶棚里那些人唾沫横飞地讲述着陈信将军神?勇无敌与萨尔迦临那个杀千刀的贼枭大战三百回合的故事,那样活灵活现神?采飞扬的描述,好像他们亲眼?所见似的。我听?得有?些好笑,心里却是异常安慰,这一场兵乱总算平定下来?,没有?造成太大灾难,而赫连钰麾下又招至一员猛将,想必未来?的帝途会更加顺畅,真?心为他高兴。
正在我想得出神?的时候,怀里的孩子忽然?又哭闹起来?,嚎着嗓子哭得惊天?动地,怎么哄都哄不住。长云连忙去要?了一个茶盅将奶酥泡成糊糊,然?后?用小勺抹到孩子嘴里,有?了吃的小孩子就不闹了,哼哼唧唧地睁开眼?睛,砸吧着小嘴吃得津津有?
味。
果然?是刘倾雪和宋初伦的孩子,长得着实俊秀可爱,一时间那些端着茶碗侃大山的茶客们也都不侃了,都探头朝这边看过来?,连声称赞我们家娃娃长得好。我连忙谦虚地回应着,心里却忍不住生出一种身为人母的自豪感,笑得一脸灿烂。可惜还没笑多会儿又要?哭了,那小混球,刚吃饱就把我的裙子尿湿了。
长秀喜欢这孩子喜欢的不得了,连忙就抱过去给他换尿布,一边还哼着小曲逗他玩儿,小混球蹬着两条小短腿咯咯地笑着开心极了。我捏着湿了大块的裙摆朝那小混球挤眉瞪眼?,他倒不害怕,口水哗啦啦地往外?淌着笑得更欢了,那小模样把整个茶棚的人都逗乐了。
“孟夫人真?是好福气,看小公子这般品貌,以后?定是大富大贵!”商队的老掌柜坐在旁边桌上,放下茶碗扬眉笑道。
“借掌柜的吉言了。”我笑着道谢,态度有?礼却不贴切,不想跟他们多做亲近。虽然?多亏他们才能从蜀中?逃出来?,可我总觉得这些商人有?些心术不正。每每他们私下窃窃私语,见我出现就不说了,这令我着实起疑不能不防备。于是便跟他们说自己姓孟,随了我娘的姓氏,长云长秀也跟着改了名,这下可真?和我成了同姓的姐妹了。
老掌柜一脸慈祥,捏捏孩子的小手又问道:“前面不远就到平阳地界,离帛州大约还有?百十里路,路上是否太平还不好说,不知孟夫人作何打算?”
我先前告诉他们是夫家已死,要?去帛州投亲,从他话?里听?出的意思似乎是想叫我们继续跟着商队走?一时间警惕起来?,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道:“一路提携多亏掌柜的相助,民妇不胜感激,不知掌柜的一行何时起身?不如就由民妇在城里做东摆个席面,既作答谢又作送行,聊表一些心意。”
“孟夫人客气了。”老掌柜捋一把胡子,似乎惊讶地问,“听?夫人此言,似是想要?留在平阳?”
“正是。”我淡淡道,“一路车马劳顿,犬子幼小不堪,又染上风寒,于是便想在这城里停歇几日?,待犬子好些再上路。”
老掌柜哦了一声做出谅解的神?情,端起茶碗喝茶
时悄悄跟旁边几个伙计交换一下眼?色。我状似不经意的一瞥正看在眼?里,心下顿时沉重了几分,不知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是夜在平阳城内一家客栈住下,我叫长云清点一下剩余的盘缠,总共还有?不到一千两。取出一百两银票,我领着长云长秀她们去隔壁商队驻扎的大通铺,把那一百两银票算作酬资送给他们,毕竟他们救了我们四条人命,这一百两只少不多。
拿银票的伙计死活不肯收,说我们孤儿寡母也不容易,费不了那么些钱。我见他态度诚恳不似作假,一时间又有?些犹豫了,不知是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错怪了他们?后?来?那老掌柜咳嗽几声起身道谢,便叫那伙计把银票收下了。
回到房里,长秀责怪我不该平白送出去一百两银子,不过是坐了坐他们的马车,有?个二三十两也就足够了。我笑话?她是个贪财鬼,又扯了扯她的袖子叫她小声一些,慢慢跟她解释。那一百两银子的确不是个小数目,之所以出手这么大方,一方面确实感谢他们搭手相救,令一方面也是想破财消灾,希望他们能看在得了这么多银钱的份儿上,放过我们一马。
没想到我刚说完,长秀就摇头叹息痛心疾首地说我想错了,那些人一看就是贪婪之辈,又怎会知道什么是满足?我闻言有?些惴惴不安,长秀这小丫头说话?最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忍不住朝她龇牙,万一又叫她说中?了,那我以后?一定要?封住她的嘴!
嘱咐她们夜里警醒些,不要?睡得太死,我用竹竿把门顶死,然?后?搂着怀里的孩子躺在对面另一张床上假寐。夜色里到处影影绰绰的,长云长秀显然?也不敢睡,直至后?半夜呼吸才变得绵长起来?,撑不住疲乏进?.入了梦乡。我轻轻翻了个身,耳朵越发警醒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说,若是有?什么作奸犯科的举动,一般往往都发生在后?半夜。不过我倒宁愿是自己想多了,希望这一夜能平安过去。
又守了大半个时辰,估计快到四更了,我抬手揉着酸涩的眼?睛准备睡一会儿,没多久就要?天?亮了,看来?真?的是我们想多了。然?
而就在我昏昏沉沉的时候,却陡然?间听?到旁边屋子里咯吱一声细微的门响,惊得我一阵头皮发麻,浑身寒毛都竖起来?。
有?轻缓的脚步声朝这边过来?,我心下着急却不敢出声,随后?就听?到窗纸被戳破的声音,然?后?就有?一股低劣的迷烟吹了进?来?。我心下忍不住冷笑,那一伙奸商果然?还是来?了,枉费我还高看了他们!
吃过荀叔配的百流散,我自然?不惧这小小的迷烟,只是不知长云长秀她们怎样,之前也给她们吃过几颗,不知还有?没有?效果,能否抵挡住这些迷烟?轻轻用袖子捂住孩子的口鼻,我把他紧搂在怀里,装作依旧昏迷的样子躺着一动不动。过了大约一盏茶功夫,只听?门扇被推动了几下,有?人在外?面低声骂道:“他娘的门被顶住了!”
“你小声些,我来?。”
然?后?就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拨动声响,竹竿啪的一声滚落到地上,门被推开了。我卧在那里有?些紧张,心下里颇有?些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悲凉,若是还有?武功傍身,我又怎会惧他们一点?只怕早被我三拳两脚收拾干净了,真?是气人!
听?声音大约进?来?四五个人,试探着轻推我一下,然?后?低声道:“没事,都昏死过去了。”
“你们还不快些!掌柜的已经在后?门等着了!”一人低声呵斥起来?,“手脚都给我放轻些,别?惊醒店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