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说破

为庶 冉珏儿 5063 字 2022-10-26

何必呢?为了掰正小树苗,雁城书院这些年可想出了不少办法,就是再吊儿郎当的纨绔落到了他雁城书院也得乖乖听话。对比从各地送去雁城书院的“问题”后嗣,谢毓觉得东临书院这些所谓纨绔根本不算个事,瞧他家金鱼多乖,现在读书废寝忘食的,都顾不上理会他这个舅舅呢。

想到裴宴,谢毓心中厌烦减轻了些,他站起身,“某先行一步,先生们随意。”说着起身离席,一袭红衣消失在了门口。

明礼堂内久久没有说话声,严夫子咬牙,把那混小子拉来果然是个错误的决定,虽然把对方怼了一通,但自己个可一点都没觉得高兴,说的他东临书院没有丝毫根基似的。他东临书院在长安百年依然繁盛,没有了谁都不会有事。

要是谢毓听见,肯定送给他先生一个呵呵。

————

裴宴最近很老实。

不可否认,知道谢毓不针对他,让他轻松许多。舅舅是舅舅,他只要做好外甥的本分,就不会出错,这实在比被一个难缠的对手盯着轻松多了。

裴宴一直到现在才明白秦王那天的未尽之语,舅舅纵容他比父母更甚。

你说谢毓作为一个雁城书院的山长,见到外甥在书院读书三心二意不说劝着点还跟着一起闹。碰见严夫子指正两句,他那大道理说的比严夫子还多呢,处处的维护着自家外甥,完美的诠释了帮亲不帮理这个说法。

这才几日,裴宴的寝室里就摆满了谢毓送来的大小物件,都充满了文清先生来过的痕迹。这还不知足,心血来潮还写了幅字让玄一挂在了正堂。

裴宴只觉得好笑,他舅舅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就拿这幅字来说,是谢毓主动提出来的,裴宴随口就答应了。那可是文清先生的字,都知道文清先生写得一手好字,他的文章,他随手所做注释以字美为人津津乐道。但他之墨宝传外极少,可谓一字千金千金难求,现在人主动提起了,裴宴哪有拒绝的道理?

不过,裴宴寝舍的摆设,秦王和侧妃当初花了不少工夫,一瓶一罐而皆有渊源。正堂“前程似锦”的匾额那也是出自名家之手。而且因为只是寝舍,正堂要比普通待客厅小不少,所以匾额也特制,与周围相融合不会让人感到突兀。

现在的问题是,谢毓要写字,其实根本没有地方挂。最后裴宴只得让人摘了原来的匾额,换上了装裱后的自家舅舅的字,依然是“前程似锦”四个字,同样的位置,就连匾额的颜色都如出一辙,如果不是对书法颇有造诣的人,大概根本注意不到变化。

就这样也费老大功夫了,中间裴宴一度想劝对方不如就算了吧,但是看到兴致勃勃的,到底没有说出口。

温衡到裴宴的寝舍来,默默盯了两眼匾额,“王府备了很多‘前程似锦’的匾额?”字儿看着是不同了,怎么其他地方瞧着还一样一样的。

裴宴:“……”他能有什么办法?舅舅折腾了三天换了多种风格,最后还是觉得娘亲的眼光最好。

“年后,我要准备会试,祖父也说要亲自指导我,恐怕就没有时间给你讲学了。”说着,温衡接过身后小厮捧着的一摞书放在裴宴面前,“这是我准备测试记的笔记和一些重点,你翻着看看,总有帮助的。”

裴宴点头,“我知道了。”

这次旬假正赶上腊月初八,腊月初八后东临书院就会封院,待来年二月二后才会开课,这算是长安城各书院独一份的规矩。主要是东临书院学生学生年龄偏小,虽是冲着科举这条路走的,却还没有到一年一年连家都不能回的程度。寻常一日旬假像裴宴这样的当然折腾回家,离家远的和家境贫寒的就只能留在书院,这段时间也是给他们一个放松的时间。

要是走到了国子学那一步,年假就很朴素,腊月二十三日封学,元宵节后就要开课。如果家在长安城内或者是附近还好说,这段时间可以回家呆两日见见父母亲人,如果离的远了也只能留在书院。

等他们开课,温衡差不多得准备下场,没有时间顾他正常。

“你的悟性非常好,接受能力比我更强。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路要走,但做学问不单单是为追求那些功利性的目的,只为充实自己,当成爱好也很好。”温衡温声劝道。

如果是在以前,缩短时间就在半月前,有人要说裴宴有资质,温衡第一个不答应。学文一塌糊涂,让读书就跟害他似的,能离多远离多远,日常说话办事不见章法,行为粗鄙,就连说话都一点不像是秦王爷和何氏丽娘生的孩子。

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裴宴远比他想象的更像秦王府的孩子。尤其这短短几日,裴宴的表现颠覆了他之前对他的全部认知,对方在读书上天赋极高,一篇文章几乎看过去就能留下印象,释义理解的也非常准确。温衡不认为这是因为裴宴原来学过从而留下的印象,要真是这样,他原先的名声何至于如此糟糕。

这几日,不少同席包括刘先生在内都劝他不要在不必要的人身上浪费必要的时间,这几个月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何苦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影响前程,温衡都是一笑置之。说出来可能没有人相信,比起裴宴,他觉得自己受益更丰,倒不是学文进步了多少,是那种心理上的认知变化。

温衡天赋极高,少有才名。自小到大凡是有他在,别人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的聪明有天赋,更重要的他一直再坚持,与那些昙花一现的神童走向完全不一样。事实就是他走到了今日,以十六岁的年龄。说他清高也好,说他孤傲也罢,温衡内心确实是极其自负的,他也有那个本钱。

答应帮助裴宴,是在不得已条件下的随口一答。真正去履行自己的承诺,却是想看看这个纨绔子能坚持多久,能达到什么程度,他想看看选择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人生的活法,到底存不存在底线。

这段时间是温衡出生以来最迷茫的时候,从接到裴宴的密信之后,他一直活在自我怀疑和怀疑别人的枷锁中无法挣脱,不可自拔。他明白裴宴信上所言皆为真,所以他当即就销毁了信件。他不明白裴宴为何要提醒他,彼时也没想是不是有人借裴宴的口警告他,但他还是焚毁了密信,后来想想,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下意识的行为。

明白和要去相信永远都是两回事,他明白信上所言之事极有可能发生,却不愿意去相信那会是他的未来。但事实总会如一盆冷水浇头,让你知道他就是这么残酷,当祖父当着他的面明确表达自己的野心,当父亲无所谓的笑笑说听你祖父的就好,当母亲说你祖父要是成事,最大的受益者都是你。

却从来没有人问他要不要?他为什么要因为达成别人的野心反复横跳?难道这就是家族?他的姑姑主中宫,他的表哥是太子,只要扶持太子即位他们温家就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当初祖父把姑姑嫁给太子的时候,他们温家在长安城可没有如今这样的地位。以姻亲家族爬起来,却试图去染指那无上的权力,人的野心总是无穷无尽。

温衡给裴宴的建议是发自肺腑、真情意切的,有种朋友彼此存在距离,却真心想你好,他们出乎礼止乎礼,不越界不干涉,却真正的懂对方。他们或许都算不上朋友,却远比那些狐朋狗友要好太多。

“呃……”裴宴却不好意思应这话,这些书他接触了二十年,如果还和初学者一样,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说到底他现在也只是占了前生的光而已。裴宴从来不认为自己在读书上有天赋,曾经他每日读书超过八个时辰,一连十年都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天道酬勤。要说他比别人聪明,应该就是他知道勤奋远比天赋重要,坚持方能得见曙光。

裴宴随手翻了翻温衡放在桌上的那一摞书,好家伙,他当初准备科举背到长安来的书都没有这么多。

“阿衡啊,你确定这些书都是我需要看的?”裴宴笑眯眯的问道。

温衡觉得裴宴笑容中透着危险,却还是点点头,“阿裴。凡考试都有相通之处,你不是无论如何都要通过摸底测试吗?既然这样多看看总不会出错,放心,我是根据你的学习能力来的,我觉得你在考试前看完这些书绝对没有问题。”

不知何时,他们之间的称呼也发生了变化。

裴宴:“……”好吧,他得承认自己被说服了。

温衡离开之后,裴宴一直看着桌上的那摞书,久久不语。

腊八前一日没有课,本是留给学生收拾行李,整点行囊回家的,不过像裴宴肖章和安沂他们几个直接就离开了,收拾自有下边人去做。

本来谢毓要来迎接裴宴,然后跟他一块儿回秦王府,被裴宴婉拒了,这一大清早的从聚福楼去书院再折回来去拱辰巷,闲得慌是怎么的。而且虽然舅舅没说裴宴也没有主动问,但他注意到了他舅舅就不是能早起之人,根本没这习惯。

于是,还是裴宴、肖章和安沂一块走,按照惯例三人先上了一辆马车,其他两家的马车跟在后面,等到了分开的时候再分道而行。唯一不同的是以往裴宴和安沂窝在一块,现在裴宴刻意选择和肖章离得近些。安沂是最后一个上马车,所以裴宴上去的时候马车里只有肖章一人,他凑过去坐下来。

大概是因为这几日这动作做的多了,就是迟钝如肖章也注意到了不对。他狐疑的看了看裴宴,又瞟了一眼马车外,然后捂着嘴小声的问:“阿裴,你和安沂闹矛盾了吗?”

他问的小心翼翼,怕被外面的人听见,只闻气儿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