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说破

为庶 冉珏儿 5063 字 2022-10-26

东临书院明礼堂,书院先生处一室,争论声离老远都能听见。刘琮、荀夫子和其他几位先生坐在一侧,对面是严夫子谢毓师徒还有其他数位先生。

“圣人说有教无类,要是真按刘夫子所言按德行能力把学生们分为三六九等,我东临书院还被称为书院吗?别忘了我东临和国子学的定位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严夫子气愤说道。

东临招收未启蒙和刚刚启蒙的学生入学,从最基础的开始学习,一直到后面接触更高的层次。离开东临之时,他们具备参加科举考试的能力算是极其成功,其余可以投身到各行各业,只要不违背东临书院训诫都是好样的。而国子学只招收在科举考试中取得优秀成绩的学子,起点很高。

两者定位不同,所以无从判断出谁对谁错谁好谁坏,只是存在总有其存在必要。

当东临书院的职能转变,择优重点培养,那那些落后于人的学生要怎么办?在这么小的年纪,就给他们冠上了几乎不可能功成的名头,让他们怎么想?书云三十而立,古往今来而立年后才取得功名的人数不胜数,他们少年时或许贪玩了些,后来也证明了他们不比任何人差。所以他们作为先生作为施教者,有什么理由将他们划分等级。

“严夫子不用意气用事,我们只是在商量事情,您这样让辩论如何继续下去?”刘琮身边一个年轻的夫子笑着说道。“再有,虽然严夫子你说的句句在理,可就是你也不能否认一个事实——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为何兰苑能以一苑名满天下?就是因为从一开始进入兰苑的学子就和其他不同,他们有天赋,有比上大多数人都出众的基础,还有有一群每天都在力争上游的同席在身旁,让他们不得不前进。

如果能把资质高的学子集合在一块,他们在科举上会取得更好的成绩。这样说可能显得我庸俗,但在座的各位先生夫子也不能否认,一个书院最显名的时候是它培养出来的学生以更高的身份走向五湖四海。说句不好听的,我们书院培养出来十个进士都顶不上有一个考上状元的那样让天下人知道东临书院的教学水平。”

世上人本慕强,而他们能记住的强者往往只有最厉害的那个。

这说的太戳心。话本也没错,但说出来却过分了,要是先生们每每都抱着这个态度去教学,怎么可能教出好学子?施教者千千万,又能有几人能培养出状元。

“知道自己庸俗,就闭上嘴!要是把先生这话传出去,我怕学生父母能把你生撕了。”严夫子吹胡子瞪眼。

“何必为了这种人生气?”旁边的谢毓轻飘飘的说道,他瞥了一眼那位年轻的先生,“年中的时候我曾见过阁下的老师,他资质平庸,却凭借这么多年的不懈努力考中了举人,现在在雁城下县做县官。时间有限,我们所说不多,仅有的几句话,他提到了阁下,骄傲的告诉我他的学生有多么优秀,中举后进入东临书院教书,前程一片光明,比他是青出于蓝。

刚刚你进门的时候我还从先生这打听你。虽然我们彼此对立,但学文如若都是一家之言,那也就走到终点,完全没有前途可言了。我并未因为你站在我的对立面而轻视小觑,但你说出这一番话,却让我觉得你的先生可真失败,他身上十分的潜质未能传授你一分。”

什么时候书院要以最后的成绩来评判一个学生的好坏了?当然,成绩是评判学生的重要因素,却并不起决定作用。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无论走哪一条路,只要你走的精,走的稳当,走到了最后,你就是好样的。

学文息心,读书看书,这是你不论要走哪条路都应该坚持的事情,不是你当个木匠就不需要读书了,虽然大部分人迫于生活所迫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研读,但年少时候习得的文章可能记一辈子。

谢毓从来都觉得天下真正繁荣昌盛的时候,必是人人都有书可读的时候。读书启智,读书方能明理。但眼前这些真正的读书人却把自己读到了一个误区,他们明明就是因为有教无类才能走到今天,却带头去苛待下一代人。因为他们不满足现状,想要更高的名望,人的野心和认知能力总是随着年龄增长和接触面不同而改变。

有些人是往好的方面趋同,而有的人则走向偏激的世界。

年轻的夫子满脸通红,被一个看着比自己年纪小的人说教任谁都不可能接受。他不认得谢毓,对方说的半真半假,他当然不会轻易承认:“你是谁啊,我们东临书院之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外人插嘴了?”

谢毓脸上没有笑容,他冷冷的看了一眼对方,低头喝茶。谢毓本没准备来,这陈谷烂麻的事从他还在书院的时候就讨论,到现在都还没有个定论,办事效率可真高!东临书院已经萎靡如此,他能有什么好说的,如若不是金鱼儿在书院读书,先生又死心眼子不肯离开,他根本连东临书院的大门都不会踏进一步。

就算进来了,他本也没想和其他先生见面,一溜麻烦!有那时间还不如金鱼说说话,聊聊天,培养培养感情,让他能记得这个舅舅的好,到很多年后还能时不时想起他,也让他没白活了这一世。偏偏先生指责他耽搁了金鱼,说金鱼儿这段时间好不容易学习热情高涨了些,让他这个做舅舅的懂事些,不要去打扰。谢毓本不想答应,最后被严夫子无情的提溜出了玄字院。

年轻的几个不认识谢毓,刘琮和荀夫子可不陌生,他们拉住年轻夫子,“这位是我们严夫子的高徒,当年也是从我们书院走出去的,雁城书院文清先生。”

年轻的夫子动作一顿,不可置信的看向刘琮,文清先生?

刘琮轻轻颔首,没有再看他。他看向谢毓,“他说话或许有些偏激,里面也没有表达清楚,就由老夫再复述一遍。把学子分等分类并不是分出三六九等,有些学生生来就不需要靠着读书科举寻出路,如此把他们聚在一起,提前让他们打好关系不是正好?

而有些农家子弟,家里砸锅卖铁把他们送进书院来,就是想要成绩,要是因为其中一部分学生耽搁了他们,不也是人生之大不幸?文清先生和严夫子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定位在仕家,殊不知书院八成的学子都会支持我这个决定,技不如人就甘拜下风,通过自己的努力进入到更好的苑读书,不也是一种激励?”

谢毓笑了,这话乍听之下非常有道理,尤其出身底层通过自身努力,读出一定成绩的学子更能感同身受,但细细考量却全都是歪理。现在实际情况是,所有的书院,是的,夏朝所有的书院接收的学生大都来自仕家,普通农家想培养出一个有读书人可太难了。要是书院只为这一小部分人服务,那书院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而且谁又能保证农家子弟一定会少年开窍?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情况,谢毓这些年一直致力于帮助农家学子更多的入学,所以兴办了很多善堂讲学,虽以他一己之力能达到的成就有限,也不能改变现状,但是他去做了。

“如果山长只是考量到这一部分人,把他们全都安排进兰苑又如何?总共也占不了几个床位。”谢毓毫不留情。他当然能明白读书对农家子意味着什么,可能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但话又说话来,如果真的有了这样的决心到哪里都能读出成绩。

刘琮微微蹙眉。

严夫子却微微带笑。

谢毓却觉得有些乏了,他环视一周,“有些话我本不想说,但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现在大家谈论的这个问题已经谈了十年,可又得到了什么结论?你说服不了我我说服不了你的。学生们没怎么的,反倒是先生夫子们分立两派,这几日连给学生们讲课这最基本的职责都多有敷衍。

就拿我外甥说,他在东临几年,可能都没有这几天跟在温家那小子身边看的书多。说句实话这事如果发生在我雁城,我定要集合全体学生,让他们好好给你们上堂课,让你们也听听自己最近是有多过分。”

想到那种场面,在座的先生夫子们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要是真被学生们指责一通,他们还要不要这老脸了?同时又觉得谢毓霸道,不过想想雁城书院确实是他的一言堂,他没准还真能做出的事。他们虽和雁城书院没有过多交流,不过文清先生的轶事天下流传。

“听说刘山长一直都想重开礼苑,听说前段时间还找借口把一部分学生迁了过去,结果呢,不还是老老实实的找了个借口让他们哪儿来回哪儿去了。”谢毓说话做事已经许久不看人脸色,现在也不例外,想说什么说什么,根本不管刘琮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要我说,您老如果一直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不如就孤注一掷做他一做,也让他身边这几位先生夫子看看你的下场如何?”

谢毓嘴角含笑,眼里一片冰冷,倒不是因为说话扰了他的心绪,只是因为累了,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在场人都不说话了,这是稍微想想都能想到的后果。礼苑,因教礼而存在,也就是说凡是进入其中的学子,在礼仪方面都有所缺失。就比如前段时间被安置其中的那些人,学啥啥不行,闯祸数首名,根本就是祸害。

可不管他们的资质有多差,不管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他们的家世就是他们最强大的后盾,他们背后的势力发威不是谁都能抵挡得住的,一个裴宴就能让他们整个书院都吃不了兜着走。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就是事实。

上次刘琮勉强算是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言明只是非常时期借用礼苑,就是这样那段时间东临书院都发生了不少事。由此可以预想,如果山长下令重开礼苑,把那些人明着安排进去,长安城各涉事世家恐怕都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一人出一份力,东临书院就得受到极大的动荡。

谁让把那些学子的家族人力物力都集合起来,足以再重建出一个东临书院。也可以这么说,把那些个学生集合起来送到另外一个书院,那个书院会迅速扬名从而在长安城立足。这可是长安,他们就是有这样的能力。

世家贵族们主动退出,是最温和的解决办法。但想也知道他们不会这么做,在这长安城低头的永远都不会是他们。要走也得是挑起事端的他们这些人,东临书院缺少了他们依然是东临,但他们要是离开了东临,可就不是现在的他们了。

“怎么,都不说话了?所以何必呢,明知山有虎,偏上虎山行是莽夫所为,我以为向在座的夫子们这样读过书的不会这么意气用事的。以卵击石碎掉的从来不会是石头。”谢毓叹了一口气。

谢毓他没有去扯如果被流放到礼苑,那些学生将会面临什么,如何在家族立足,未来的未来当他们手里把握重权会回报给人间什么,因为他知道他就算说了,这些人也不会听。如果能悟到这个道理,如今也不会坐在这里。

比起只掌管自家门口一亩三分地的农家子,那些手握重权者更需要好好教养,在这个家族兴全家兴的背景下,如果在他们少年时不好好的教导指引,那等他们手握重权,能掌管着很多人的生杀予夺的时候再去教育他们吗?到那时他还会听你的?他们只会依靠自己的判断去做事。

如果到那一天,他办了一个案,按到你头上判了一个冤假错,不要伤心,不要生气,不要气馁,因为你曾经没有教会他基本的道理才有如今的下场。连基本的道理都不懂的人,你还能指望着他以公正公平为理念去断案吗?不能,所以你只能受着。

谢毓当然也不提倡为了教好他们就要牺牲另外一部分人,书院的功能不就是教育人,为什么山长和先生夫子们不想着把每一个学子都培养成才,成为国之栋梁,反而总是想着放弃某一部分人去成全另外一部分人,他实在想不通其中的逻辑。

作为教书先生,谢毓承认看到天赋高、学习能力强的学生,他也会心生欣喜,但这并不代表看到资质普通的学生他会心生不喜。哪个书院都有些家世出众却混的学生,实在过分请他们出堂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你可以不喜他们的学习态度,但没有必要打心底里想让他们更坏下去。你作为先生都放弃了他们,他们未来该何去何从,更不用说你根本斗不过人家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