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十三号站台

“哦?那神明大人现在要问问你了。”纪旬轻咳了两声,板住不自觉流露出的笑意说:“你那通缉令怎么回事。”

景迟只是朝他笑却不回答。

耳边传来了车流和人群的嘈杂声,城市夜晚的璀璨灯火,只施舍给了两人所在的绿化丛深处丁点光亮,隐约能看清对方五官的程度。

纪旬想着这个问题确实有些难为人了,自己都不知怎么成了神,对方上哪里去晓得他是怎么“渎神”的。

于是在他刚打算换个话题时,景迟却忽然以面对面的姿势朝他的方向靠了过来。

眼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的缩短,以及景迟那张刻意挑毛病都不见得能找出缺点的面孔,在自己眼底逐渐放大,纪旬忽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

他不自觉地做出了吞咽的动作,狭小的空间内,喉结上下滑动的细微动作却被放大,起码在纪旬的意识里被放大了百倍。

纪旬感觉炙热的温度渐渐染上了他的耳尖,而他却判断不出景迟要做些什么。

在两人之间的距离被缩短至几厘米时,景迟却突然停住了,纪旬一动也不敢动,他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刻意地屏住了呼吸。

在停滞了片刻后,纪旬听到了一声轻笑,而这声音毋庸置疑来自于景迟。

方才被缩短的距离在短短几秒内又被迅速拉远,纪旬眨了两下眼睛,有些茫然,似乎有些不明白景迟做了什么。

于是结束晃神的状态,将目光聚焦在景迟手上的时候,看到对方的指尖捏着一片嫩黄色的叶子,大抵是纪旬无意间蹭下来的。

景迟表情似笑非笑,用食指和拇指转着圈地捻着叶梗,纪旬仿佛都能闻到植物被他的动作弄破表皮,而流出的汁液里独属于草本的清香。

只见景迟大概是确定好了外面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站起身子,并主动伸出右手把纪旬拉了起来,然后借着这个举动凑到了离纪旬耳朵不远的地方,轻声说道:“你如果真的是神明,那我这样做就已经可以算是渎神了。”

“没冤枉我。”

听了这话纪旬有点恍惚,主要是没想到自己抛出去的问题还能被这么抛回来,这都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程度了,这简直是主动给杀人凶手递刀子的程度,虽然两者性质不一样。

总之,缓了片刻恢复了状态的纪旬,坚定认为这一切都不是自己的问题,怪就怪景迟这个坏东西油嘴滑舌、花言巧语,还带上了几分美色加成晃了自己的眼。

“天黑透了,走吧,去教会。”景迟又捏了两下纪旬的颈侧,这个行为实在出现的有些频繁,搞得纪旬都觉得这是个什么两人之间独特的小动作了。

他摇了摇脑袋,试图躲开“敌人”的糖衣炮弹,重新拥抱清醒、灵活的大脑。

纪旬心里因着景迟这一系列骚操作而生出了奇怪的酥痒感,但嘴上依然不能扰人。

“我要真是他们口中的神,第一个让你闭嘴,话太密。”

景迟不敢不给努力试图扳回一城的纪旬面子,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有嗤笑出声,于是装作没看到对方仍然透着粉红的耳尖笑着说道:“你说得对,走吧。”

教会所在的位置就在这附近,景迟从车站中的礼品店里顺来的地图是这么显示的。

“你还会用这东西啊,现在不都是电子导航了么。”纪旬没用过纸质地图,感到有些新奇。

景迟点点头:“家里安排的一些特殊课程会用到。”

纪旬瞬间了然,撇了撇嘴,心里想,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精英教育吧。

忽然他听到景迟说:“到了。”

这是一个全封闭式的院落,墙体大概有两米左右高,将院内的景观遮挡了大半,隐约间能看出里面造型别致的欧式建筑。

两人本以为像这般重要的地方四周应该布满了巡逻的守卫,可眼前空无一人的街道却在明晃晃地告诉纪旬,他们猜错了。

别说守卫了,连半个脚印都没有。

纪旬不由得有些疑惑:“会不会有些什么机关?”

“我先去试一试,你小心一点。”景迟回答道。

话毕,就见景迟经由一个助跑,身子灵活地向上一跃,人便踩上了那堵看上去格外光滑并不好攀爬的墙头。

他放低了身形,在上方试探了一下是否有机关的存在,然后又往院落中看了看,在确定没有问题后朝街角隐蔽着身形的纪旬招了招手。

“院里没人。”景迟的声音被四周寂静的环境衬托得无比清晰,所说有道具的加持不用担心太多,但纪旬还是条件反射地小跑过去,示意他小点声,然后借着景迟的帮助,虽说费了不少力气,但好歹也是上了院墙。

两人找了个没有杂物的草坪落地,从高处跳下来纪旬的脚掌被震得生疼:“嘶,这回要是再扑个空我可就不干了。”

景迟听完笑了笑,只当纪旬是在跟自己撒娇:“我的错,应该抱你下来的。”

纪旬不出所料地翻了个白眼:“你别给我在这里犯病,少说话多做事。”

说完便先行一步,往教堂模样的建筑后方走去。

当靠近教堂时,两人才算是弄明白为什么他们进来了半天,却没见到一个活人。

院落中的所有人大概都在这里面了,可能是在开会。

不过这也方便了他们寻找线索,两人兜兜转转来到了后院,这里大概就是教会的人员居住的地方,此时没有一间房间亮着灯。

纪旬刚要上前尝试打开屋舍的大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呵斥:“你们是谁!在这里做撒子!”

转身一看,嚯,好家伙,都没开始找你呢,老熟人就主动自己送上门来了。

杜平之手里拿着一块咬了两口的巧克力玛芬蛋糕,一脸警惕地看着纪旬和景迟,完全没有自己才是这里居住者的那中无所畏惧的感觉,反倒像是被他们吓得够呛。

三人就这么僵持了半天,纪旬见他没有要叫安保的意思,于是便选择了主动和他搭话:“你能看见我们?”

“能啊。”杜平之歪了一下头,像是在表达对于这个问题的不解,可还没等纪旬说出下一句话来,杜平之却突然变了脸色,音调拔高了不说,仔细听甚至能听出话语间的颤抖:“你...你你问我这个干嘛!你们...你们难道是鬼!”

纪旬:......

看着表现,应该就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杜平之无疑了。

虽然蜃城的这个洗脑系统不是什么好玩意,但纪旬也着实有点想不通,这人这到底是没被洗干净,还是真实的乡音难忘。

纪旬与景迟对视了一眼,有些语塞,但看着对方不作伪的恐惧,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你不是教会的人么,你看看我的脸,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杜平之大概是也没想到,自己撞到的“鬼”这般好说话,反而愣住了,回过神来以后,倒也渐渐冷静了些许,在观察到两人脚下的影子时,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哎,别吓唬我嘛!”杜平之用手掌拍了拍自己心脏的位置,显然还有些惊魂未定,手中的蛋糕都忘记吃了:“不要乱动哈,让我凑近看看你的脸。”

纪旬有些好笑,用余光瞥到就连身侧的景迟也露出了不明显的笑意,于是赶忙回答道:“我不动,你瞧仔细点。”

谁料杜平之凑近后,以各个角度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半晌,手指摸着下巴走回了两人的面前:“是有点面熟哈,你旁边这位我也好像在哪见过一样。”

听了这话,纪旬心底一震,莫非真是洗脑没洗干净,这笨瓜没准儿真能想起来也说不定。

可还没过去半分钟,杜平之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了纪旬一个道理,那就是对一些人事物抱以过高的期待,失望和心碎才是注定的结果。

“这么帅,是明星吧!能给我签个名么?”杜平之兴奋的说道。

纪旬:......

先不说蜃城里有没有明星这个职业,你这个找人乱要签名的行为就不值得提倡,怎么想怎么透着离谱。

“你不觉得我和你天天拜的那个神像长得一样么......”最后还是纪旬主动揭晓了答案。

听了这话,杜平之才一脸的恍然大悟:“噢噢噢!那你是谁啊?”,他瞪圆了眼晴,却也只是惊讶了一瞬,然后就把不怎么能集中的了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景迟的身上。

景迟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无奈:“我是跟班。”

还没等纪旬吐槽景迟对自己的角色定位找的异常精准,反倒是杜平之那里先做出了反应:“兄弟,你说话不讲究。”

“那叫神使,什么跟班,多难听呀。”

原来这才是重点么,纪旬悟了。

反正一来二去聊了几句,两人算是看出来了,杜平之应该就是那个杜平之无疑了,但问题就在于,这人现在既不记得以前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又还没来得及被植入那鬼东西思想钢印,于是就成就了这么一个格格不入的半吊子。

再插科打诨下去也没有多大意义,待与杜平之熟络了一番后,纪旬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自己的请求:“你知道教会里有没有什么地方,是用来存放资料或者事件簿之类东西的。”

毫无警惕之心的杜平之主动开始帮“绑匪们”数起了钱:“啊,有,得用指纹才能进去,嘿嘿,你们还真是来巧了,我早上才去录入的。”

“嗤”景迟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纪旬也很想笑,但出于人道主义还是努力克制了一些,只得将精力转移到动作上,不住地点着头示意杜平之带路。

档案记录室位于院落最深处,是一栋单独的小白楼,杜平之在门旁的操控面板上输入了一排密码,然后识别了指纹和虹膜,等待验证通过后,档案室厚重的大门这才缓缓打开了一条小缝。

“近五十年的年历在一楼,百年以上的都在二楼,我在门口给你们防风。”杜平之说道。

他笑起来有些憨憨的,明明长相是个清秀的男生,却总透着一股难以遮掩的老实人的气息。

倒也难怪之前白洛洛那么爱逗他。

想到这里,纪旬忽然感到了一丝怅然,他递了个眼神给景迟,景迟立刻便明白了其中含义,朝两人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便独自先上了楼,十足的默契。

杜平之大概也意识到纪旬有话像跟自己说,便在一旁面带微笑地等着他先开口。

纪旬轻轻叹了一口气,与其稍稍有些犹豫地问道:“为什么帮我们?”

谁知道杜平之却露出了个粲然的笑容,手肘轻轻搭上了纪旬的肩头,像熟识一般地回答说:“实话实说,你认识我对吧?”

纪旬怔了一下,没承认也没否认。

但他的由于在杜平之的眼里几乎就等同于承认了,纪旬听到杜平之也学着他先前的样子叹了一口气:“现在就连我都不认识我自己。”

听了这话的纪旬反应了片刻才明白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被清除了记忆,却也还没来得及植入新的,可不就是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明天,啊不,后天。”杜平之顿了顿,继续说道:“主教告诉我后天我就要受洗了,在那之后我就会成为一个崭新的,无畏无惧,真正意义上接近神明的人了。”

纪旬有些无奈,他能清楚的感受到杜平之话里的迷茫,但却又没法告诉他复杂的真相,只得沉默。

不过好在杜平之也并不需要他的回应,兀自说道:“我看着身边的其他人的样子,其实不太能理解这有什么好的。”

“不过估计也没什么不好。”杜平之轻声笑了笑:“起码比城里那些人要强吧.....害,也说不准。”

“你来多久了,为什么要后天才能受洗?是因为那天是什么神降日么?”纪旬顺着杜平之透露出的信息,试图和现在已经掌握了的线索进行串联。

可半天却没得到回复,纪旬有些纳闷,偏过头来看着杜平之的脸,可没想到对方一脸疑惑,片刻之后缓缓说道:“神降日是明天。”

纪旬还没来得及将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消化完,突然杜平之仿佛刚想起来什么重大的事情一般,嘴里嘀咕着“完蛋”,一边跑到了几米开外,能看到教堂顶部悬挂的时钟的地方站定。

“快!你去叫景迟下来!你们现在得马上离开,不然就走不了了!”杜平之确认完时间后又马上折返了回来,语气中满是焦急,甚至在无意之间叫出了景迟的名字。

意识到这一点后,就连他本人都愣了一下,但又马上回过神来,跑进了档案室内叫景迟赶快下来。

景迟虽然也不解,但到底还是出来了,见到纪旬投来询问的眼神,也只是点了点头,纪旬猜他大概是找到了两人想要的资料,此举则是在叫自己放心。

杜平之嘴上不住的叫他们走快点,他没有过多的解释,两人就也没有多问,只是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到了教会院墙的后方。

这里有一个小门,也需要双重认证才能打开。

“赶上了赶上了!”杜平之一边输入密码嘴里还一直感叹着。

门打开后,确认两人站在门外了,杜平之才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不好意思哈,时间有点赶。”

刚才已经知道康斯提供了错误的信息的纪旬连忙问杜平之这是怎么回事,杜平之好不容易才把气喘匀,断断续续地解释道:“神降日不像你们想的那么简单,离零点差十分钟的时候教会这边会被全面封锁起来,二十四小时之后才会重新打开,晚了你们就出不去了。”

“神降日到底是干什么的。”纪旬眉头紧锁,语气低沉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