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十三号站台

“情况比较复杂,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你们一会最好找个地方躲起来。”

“一定注意安全!”

杜平之话音刚落,三人之间隔着的那道门却像是被控制了一般,“砰”地一声关上了,同时隔绝外界和院落内部的四面墙体也迅速地升高了十多米有余,将杜平之未尽的话语,完完整整的封死在了另一侧。

整个教会瞬间变成了坚不可摧的堡垒,纪旬却一时间搞不明白这是要抵御什么。

只不过他心中忽地升起了强烈的不安,他觉得情况好像有些不对。

“先离开这里。”景迟的神情也是同样的严肃,说话的声音冰冷,像是可以凝出水汽。

纪旬也赞同他的说法,两人快步往市中心的方向返回。

在往回走的路上,鉴于有景迟这么一个靠谱的人型gps带路,纪旬便放心的在脑内不断思考今天发生的一切。

他清楚的记得康斯对他们说的是“在明日清晨前必须返回基地”,这也让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后天才是所谓的神降日。

可现在回忆起来,在他们进入蜃城的那一刻起,就从未见过任何物品上有注明具体日期,所以这才导致了他们如此轻而易举地被康斯的话给误导。

而这也能解释的通,为什么宣传手册上所描述的蜃城明明是个旅游胜地,却仍在他和景迟进入的当即便识别了出来。

只因为如果明天是神降日,那在昨天的时候,蜃城就已经将外来人口全部清理了出去,城内现在全是被植入过思想钢印的普通居民,突然冒出了两个外乡人,自然是瞬间就会暴露出来的。

纪旬恨恨地咬了咬牙,是他们掉以轻心了。

但也主要是因为康斯当时的一系列举动实在是太有迷惑性了,就连景迟这中警惕性很强的人也被对方的演技给糊弄过去了。

但现在计较这些都没有什么意义,现在关键的是,康斯究竟想要做什么,故意告诉他们错误的信息能达到什么目的,以及他说的那些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纪旬一时无法判断。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神降日,到底是什么......

“你找到什么线索了?”心中一团乱麻的纪旬试图通过和景迟的交流使自己平静下来,可却并没有得到他预想中的好消息。

“基地有问题,具体情况不清楚,需要找机会再去一趟。”景迟说出来的话与纪旬方才所想不谋而合,但首先他们需要平安地度过明天,才能有可能回去找康斯清总账。

纪旬又问道:“有任何关于神降日的信息么?”

“嗯。”景迟简单地答复了纪旬一声,然后停顿了片刻,大概是在想一个简单的说法来概括这一切:“档案上说,每十三年为一个轮回,在二月十三日这一天,神将降临于凡世,对他虔诚的信徒进行奖赏。”

“是对于他们平日里的克制守己,信仰坚定的鼓励。”

“在这一天,信徒们可以无视律规,摒弃道义,得到真正意义上的自由,而不会收到任何惩罚。”

“因为这是神明的馈赠。”

短短几句话,似乎昭示着这个节日的真正含义,纪旬瞬间明白了为什么杜平之叫他们注意安全,还建议他们最好躲起来。

他不自觉感到胆寒,一股冷意仿佛从脚底顺着脊背钻到了头顶。

与此同时,两人在穿过数条街道后,终于回到了车站附近。

眼前的场景让纪旬有些晃神,街道上人声鼎沸,提前脱离了系统思想控制的人群正密密麻麻的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的。

几乎人人手里都提了一个大包裹,从外部的形状并不能直接看出内容物是什么。

蜃城居民脸上的木讷和麻木,此时都被另一中可以被称之为疯狂的情绪所覆盖,他们放肆地大笑,尽情地与身边人拥抱亲吻,甚至恶语相向,但他们互相之间大多都从未相识,一切所作所为都只是单纯地发泄平日里极度压抑的情绪。

都只是十三年一度的盛大节日的开场彩蛋罢了。

悬挂于车站塔楼上的大钟“当”的响了一声,原本喧闹的世界瞬间安静了,静的只能听见偶尔传来几声稍显厚重的呼吸,大概是已经无法抑制自己澎湃的心情。

正当纪旬疑惑他们为什么忽然不说话了的时候,大钟又敲响了,但与前一声不同,而几乎在钟声响起的同一时刻,人群突然整齐而刺耳的喊了些什么。

纪旬定了定神,仔细去听他们所说的话,这才辨别出来,他们是在倒计时。

像是恭贺新年一般,全城的人都站在室外的街道上,随着伴随着浑厚的钟声,倒数着最后十个数字。

没人直到当倒计时结束的一瞬间会发生什么,又或许只有自己和景迟不敢确定会发生什么,纪旬心里这样想道。

“三,二......”

\"一!\"

纪旬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在倒数结束的那一刻,还是发生了。

眼前所能看到的全部蜃城居民,都不约而同地从自己提着的大袋子里,掏出了提前准备好的趁手武器。

琳琅满目,像是个移动的危险品仓库。

没有人号令,更没有人组织,大家似乎约定俗成的给了彼此一个适应的时间,一分钟后,寂静的人群炸开了锅。

一时间,尖叫声,癫狂的笑声,痛苦的嘶吼声,以及一些使用时会产生极大噪音的工具,各中声响交织在一起,不断地涌入纪旬的脑内。

即便是上一个副本,亲眼目睹曾经的队友变成一张张干瘪的人皮,与现在纪旬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相比,也都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一截被电锯粗暴地整支切断的手臂,不知道借着那股东风,径直地飞到了纪旬和景迟的面前,浓烈的铁锈味猝然侵袭了纪旬的鼻腔,使他久违的产生了想要呕吐的感觉。

景迟拉起他的手腕,就要将他带离这个荒谬的地方,可才往右侧的路口走了没两步,一颗人头便顺着街道的坡度向下滚落。

断裂处并不平整,不像是被利器割断的,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又或是什么人,硬生生地撕扯下来的。

那人头最终在两人斜前方的不远处摇晃了几下,停住了。

纪旬也不知为什么,忽然目光像是被它死死吸引住了一般。

然后他便意识到,这张面孔他们是见过的。

这就是那个夜晚刚刚降临时,脱了高跟鞋,颓废地蹲在角落抽烟的女白领。

她脸上甚至仍然保持着和那时一样的妆容,只不过因为带妆时间过久,粉底已经有些氧化发黄,还因为从上坡处一路滚落,沾染了不少泥泞。

两瓣薄唇上颜色明艳的口红也有些斑驳了,但巧的是就在那头的旁边,一群上了年纪的老人正围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进行殴打,溅起的血液落到她的嘴旁,像是想要为她补妆,却点错了地方。

那女人一双好看的凤眼依然是睁着的,嘴角也挂着一抹解脱般的诡异微笑。

纪旬游离的思绪还没回拢,突然几个人追逐着往下一个街口跑去,根本没有注意脚下,一脸把女人的头踢出好远,最后停驻在了一汪鲜血积成的小坑里,一下淹没了半张脸。

整个城市的地面都被血液所洗刷得变了个颜色,纪旬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希望确定自己是身在梦中。

也是在这一刻,他明白了神降日的真正含义。

——大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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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迟紧紧握着纪旬的手腕一连跑了十几条街,终于到达了城市的边缘。

这边并没有见到多少人,有也只是一些小打小闹的,真正想要参加这场盛大狂欢的人自然早就已经聚集在了城中心。

两人逃脱的过程并没有遇到太大阻碍,虽然康斯着实是坑了他们一把,但借给他们使用的道具却应该没有做什么手脚。

因为现在应该算是休息时间,所以系统对于普通居民的影响微乎其微,但这个道具还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他们降低存在感的。

其实还是有几个不长眼拿着刀啊锤啊之类的东西想要上来挑衅的,不过都被景迟行云流水一般地解决了。

虽然平时景迟偶尔犯犯小毛病,但关键时刻还是相当靠谱的。

两人找了个幽静的公园稍事休息,顺便商量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办,折腾了一大圈,本以为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却没想到这又是另一条崭新的死路。

“操!”纪旬和景迟坐在草坪上相顾无言,沉默了好半天,最终还是只能用这个万能的语气词来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

“这他妈的,谁能想得到。”纪旬握着枪支的手现在还在不住地颤抖,只能用略带调侃的口吻来掩饰心中的不安。

景迟虽然仍保持着那副淡然的样子,但似乎轻易便能与纪旬产生共情,他主动靠近了纪旬一些,扶着他的肩膀,靠在了自己身上。

背后传来了属于景迟的温度,纪旬渐渐将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下来,以景迟的一侧肩膀为支点,慢慢地靠了上去。

似乎是因为得到了纪旬的默许,景迟用口袋里的手帕,将自己双手沾染上的血迹都擦拭干净,然后悄悄地抚上了纪旬的耳垂。

景迟用食指和拇指,不轻不重地揉捏着纪旬柔软的耳垂,就像是傍晚时在树下捻着那叶梗旋转一样,先前那般酥痒的感觉用重新萦绕回了纪旬的心头。

“景迟,我们是不是以前就认识。”不知道为什么,纪旬脑中忽然闪过这个想法,竟就也这样不加掩饰地问了出来。

可能是气氛的推动,可能是因为今天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实在使他太过疲惫无法思考了。

景迟听到这个问题,明显怔住了,连同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纪旬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地不满,第一反应竟是拍了一下对方的大腿,明示对方继续。

在他做完这件事的同时,纪旬的脑内忽然浮现出了一个词。

恃宠而骄。

“噗嗤。”景迟被他这般酷似条件反射的行为逗笑了,连忙继续为人服务。

幽蓝的月光静谧地洒在草坪上,两人相依偎着坐在一起,氛围是难有的闲适。

忽然,纪旬听到景迟似乎是要对他说些什么。

那声音清冷却饱含不知名的情绪:“小旬,我……”

景迟说了什么纪旬没有听清,又或者是景迟自己也根本没能把这句话说完。

猛烈的电流从心脏处蔓延至全身,极大的痛苦使纪旬蜷紧了身体,可始终无济于事。

妈的,是胸口那个信号屏蔽器。

但纪旬意识到问题所在的时候已经太迟了,直击要害的道具使他全身瞬间脱力,就连弯曲手臂将那东西摘下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纪旬用残存的意识看向景迟的方向,只见他也跪坐在地上,表情是隐忍的痛苦。

“抱歉,打扰你们了。”康斯的声音模糊的从不远处传来。

纪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蹲了下来,用指尖仔细地扶起他的手,然后在手背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您可能会好奇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康斯的声音依旧温柔克制,甚至还藏着几分夙愿达成的笑意:“我思考了很多年,蜃城的痛苦到底是谁造成的,我也曾与基地中的绝大多数一样,认为是教会做的恶。”

“但在今天见到您的降临使得满城轰动,使得被系统程序牢牢控制的人群选择追寻本能,我瞬间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康斯一边说,一边笑,然后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匕首。

他轻柔地抚摸着纪旬因为被电击的痛苦,而不断颤抖的嘴唇,然后毫不留情地割开了他的喉咙。

失去血管阻碍的鲜血无所顾忌地喷涌了出来,染红了纪旬的视线,他感觉体内的氧气在一点一点耗尽,意识逐渐变得浑沌。

恍惚见他听到做完这一系列事情的康斯站起身来,语气中染上了几分狂热,他说:“想要获得真正的自由,需要舍得在神降临于世之时,杀死他。”

忽然,康斯的声音也消失了,纪旬凭借最后一丝气力转动着眼睛,试图弄清楚缘由。

一片血色中,他隐约看到景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那“胸针”撕扯掉了,而他的手中握着把枪,子弹不偏不倚地正中康斯眉心。

要是能重来一次就好了......

可在纪旬彻底失去意识的瞬间,他心里最后的想法却是。

果然景迟不止顺了一把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