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自作多情的滤镜来看待宁逾白做的事,燕云殊会发现那都是为江山社稷好。当初他是被猪油蒙了心,没有发现这一真相。
还得多谢宁逾白直言进谏,敲碎他的想象,让他清晰认识自我。
燕云殊又喝了一杯茶:“今日早朝朕不过去了,时间来不及。帮朕沐浴更衣,等房首辅过来吧。”
昨晚在太医院说的那些话,他都记得。
寻常人都讲究一言九鼎,更别提他是一国之君,更该说到做到。
锦明早让人备好洗漱用品,闻言领着他往潮生池去。那儿有温泉。
燕云殊在潮生池泡上一柱香,收拾得神清气爽重回宣明殿,
至于昨晚是如何从太医院回来的,他没过问,这等小事也犯不着问。
今日房经赋来得晚了些,到时燕云殊都已写完几页字,在研读易经。
房经赋被他一改难搞模样的勤快劲儿糊住双眼,满心疑惑:“陛下今日这是要……?”
“房首辅来了。”燕云殊抬头看一眼,对锦明说,“看茶。”
锦明随即给芒种个眼神,芒种心领神会。
房经赋撩起衣摆坐下,疑惑还未散去:“今日陛下想听什么?还听前几日帝后相爱传说,还是历朝历代皇帝的私人生活?”
“房首辅给朕说说那些皇帝的治国之道吧,再有他们微服私访时碰见的要案趣事,越多越好。”燕云殊诚心诚意地,“先前是朕不懂事,让房首辅多费心了,往后朕不会胡闹,您教什么,朕都会好好学。”
房经赋吃不准小皇帝这是怎么了。
今日一打照面,小皇帝确实有些不同,比以前要多些沉稳,但这是不是太诡异?
房经赋是希望他早日扛起治理江山大旗,却不希望他有事,温声询问:“是不是臣讲课太无趣?”
“怎么会,您老的课生动有趣,朕很喜欢。”燕云殊说。
房经赋又看他几眼,确实弄不懂小皇帝怎么回事。早朝结束时,碰上的宁逾白也有点奇怪。让他今日多海涵,甭管小皇帝做何要求,能做到便答应。受再多气,回去找他算账即可,别和小皇帝过不去。
这小皇帝没作妖,反而很听话懂事。
房经赋糊涂了。
“那老臣就说说皇帝们微服私访碰见的趣事。”房经赋挑了个话题。
燕云殊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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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逾白刚应付完要去宣明殿觐见的淳于璞,捏着眉心坐在榻上:“他肯听房经赋说课了?”
被问话的谷雨点点头:“很认真在听,像是真要学着做个好皇帝。”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谁能在短短数日改掉跳脱性子,变成个成熟稳重之人?
燕云殊那不过是被昨夜打击太深没缓过来罢了,再过两日,燕云殊会恢复如初,尽管会认真听课,应当也不会太死气沉沉。
宁逾白并不过分担心小皇帝,他拿起姚亦曰刚递上来的奏疏:“南下之旅准备的如何?”
他没忘
记燕云殊说要亲去永乐走一遭。随着派出去探子回馈来的消息来看,永乐那地方却有猫腻,这趟去得查个水落石出。
谷雨:“妥了。”
宁逾白颔首,待看清奏疏上面内容,眼眸里似寒冰:“周翰尹真是被冤枉的。”
谷雨:“王爷的意思?”
宁逾白将奏疏递过去:“姚亦曰将汪士奇转过去的人证挨个审问一番,从中发现端倪,逐个诈问,没想到还真抓到点不可思议的东西出来。这个陷害做的匆忙粗糙,很容易顺藤摸瓜。”
谷雨一目十行看完,暗暗心惊:“姚少卿写明真正凶手不见得是汤和泽随从。这是他亲查,绝对证据确凿。这么说又查不到别的苗头,是不是太疑心了?”
宁逾白目光落在随从那份口供上:“姚亦曰是什么样的人,你我皆知。他说有问题,那就说明是真有问题。汤和泽的随从仅因几万两杀人夺财,未免太荒诞。”
“他那个随从咬紧牙关,说是自己一人所为,姚少卿恐怕也难继续追查。”谷雨说。
宁逾白此时算是明白燕云殊的话,有人陷害周翰尹,全是因为此人有价值。
当时他不以为然,现在来看,燕云殊看事目光比他还毒辣些。
“姚亦曰会继续追查,总会查到的。”宁逾白道。
谷雨顺着周翰尹这个案子,想起来查的事:“周翰尹的师兄准确来说不能算是玄云楼的人。”
宁逾白:“那他是什么人?”
说起这个来,得到消息的谷雨也是惊讶:“周翰尹的师兄叫郁云阁,是武林盟主最宠爱的儿子,听说人傻钱多,虽然武功高强,但喜欢路见不平。这周翰尹就是他帮过的人。他见周翰尹投缘,擅作主张帮师父收了个徒弟。其实两人就是一面之交。”
这桩案子牵扯出来的东西,越捋越让人糊涂。
周翰尹那个师兄掺合在官银被盗案里,是想做什么?
周翰尹被诬陷成杀人凶手,这又是图什么?
前者得到的信息太少,宁逾白暂无头绪,后者他大概能想到,是有人不想让燕云殊手下有能用之人。
小皇帝这段时日在做什么,想做什么,其实不难猜测。
他乐得见人多尝试,最好能误打误撞将朝中暗藏势力挖出来
,以此更加巩固江山安稳。如今来看,势力是真有,还不小。
能通过刑部各方面造假,险些弄死周翰尹,事后完美金蝉脱壳者,在他记忆里少之又少。
这股势力背后的主人对朝中局势十分了解,就在他们身边,就在群臣里。
宁逾白发觉不仅要辅佐燕云殊,还得在辞官前帮对方清除波威胁势力。这日子过的太难了。再难也得继续。
宁逾白打起精神,再过几日,燕云殊会考虑前往永乐,不如就此做次试探。
到底谁是那只喜欢藏在背后搞鬼的东西,很快便知。
别人有备而来,他们不能两手空空。
宁逾白对谷雨招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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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房首辅,今日朕受益匪浅。”燕云殊朝房经赋正儿八经行了个学生礼。
惊得房经赋险些摔了手中青瓷茶盏,拦着他:“陛下使不得。”
“不不不,以房首辅的能力,担得起朕这一礼。”燕云殊说,以前都是他太不懂事,让房经赋难熬,今昔非比,他想通许多事,连带对房经赋也有该到的礼仪。
房经赋还真不习惯他这样,字斟句酌道:“陛下真想谢臣,早日成君。”
燕云殊义正严辞:“朕努力。”
燕云殊相信房经赋没有任何私心,以前是他戏太多。
人一旦醒悟,再看过去做过的事,处处皆有病。
燕云殊真不想再回忆自己干过的蠢事,人总得往前看,他已决心抛弃过往,那就努力走好脚下路。
房经赋近来因他的问题和宁逾白多有接触,言语间不难发现宁逾白对他的关注,犹豫再三,还是想提醒两句:“陛下要时刻记着你才是皇帝,是这个江山的主人,不要太信赖旁人。”
燕云殊愣了下:“啊,朕懂。”
房经赋觉得他在不懂装懂,遂好心好意多嘴:“摄政王待陛下再好,也不能让皇室人丁旺盛起来,该断则断。陛下心里可以适当装点儿女私情,娇宠后宫嫔妃。”
这明说暗示的,就差明着说陛下啊,你睁大眼睛,千万别为一个男人让皇室空荡荡。
男人再好,那也不能为你诞下子嗣,继承皇位。
燕云殊感到好笑,倒不是为房经赋这番话,是对方这颗心。
“房首辅放心好了,等春闱结
束,朕会认真考虑立后一事。”
房经赋见他没鬼迷心窍,便不多做叨扰,正巧锦明来禀告说摄政王宁逾白求见,这边刚说完人坏话的房经赋多少过意不去,起身要告辞。
燕云殊本想让房经赋留下,有个熟人在,他不至于和宁逾白过分尴尬。显然房经赋不是这么想的,脚底抹油溜得飞快,像有洪水猛兽在后穷追不舍。
燕云殊:……
从未觉得房经赋身子骨如此健朗过。
人都跑了,不可能再叫回来。
燕云殊心想,不就是个宁逾白吗?哪里可怕。
紧跟着他想起件事来,他不是怕宁逾白,是怎么都抹不掉的尴尬。
被顶头上司说些暧昧话语,还要强装着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哪怕宁逾白不觉得有什么,他的厚脸皮在半道跑丢,这会知道难堪。面对宁逾白,总觉得哪里别扭。
这种挥之不去的感觉持续到宁逾白进殿,一眼他就坐不住了。
在房经赋面前摆出来的镇定和成熟在这刻好似浓雾见烈阳,瞬间原形毕露。
燕云殊紧张得咽了几口口水,眼神闪躲不敢看人。
宁逾白神色如常,双手奉上奏疏:“这是大理寺少卿姚亦曰早间递给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