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关祖从一个支离破碎的噩梦沼泽中挣脱,惊坐起身,冷汗已经浸透了头发。
骤雨突降,雨滴用力地拍打着玻璃窗,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动静,喘着粗气的关祖睨了一眼那吵闹至极的窗户,眼神比这寒夜更冰,更暗。
他赤脚下了地,走向窗户,最后扶着窗台站定,阴沉沉的目光穿过了玻璃往外看,窗外的路灯在暴雨中模糊,只余留着微弱的光芒,雨声更大了,肆意而喧嚣。
关祖不喜欢下雨天……不,他憎恶极了雨天。
将他深爱的人带到他身边的是一个下雨天,可是到最后,将她从他身边夺走的,也是一个下雨天。
他犹然记得那一天,像是今天一样,阴雨绵绵,雾霭沉沉,世界沉浸在一篇晦涩的灰暗中。
身边传来无数嘈杂而混乱的动静,声声断肠而凄厉的哀嚎,无穷无尽无声无息的悲痛在蔓延,笼罩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天空忽然炸响了绚烂的烟花,却照不亮无数因这场灾难而熄灭的心灵。
关祖是这群痛断肝肠的人群中的其中一个。
他犹记得那黑暗无光的一天,越来越急的雨滴拍打在身上的痛楚,以及——
那个被生生封在琥珀中的,再也不会睁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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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祖的心情很糟糕,不仅是因为突逢下雨天,更因为他梦魇了。
他又梦到了那个他痛失所爱的雨天……那个,他无能为力的黑暗时刻。
关祖咬牙在原地静默着,默默地忍受这铺天盖地倾轧而来的悲怆,无声无息地宛如一根枯木,一片残叶。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缓过来似的,重新睁开了那双仿若淬了寒冰的眼睛,最后看了一眼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关祖缓步进了卫生间。
天尚未亮,但是他不打算继续睡了,那么多年了……他从未能在午夜惊醒后,还能继续睡下。
关祖在这栋只有他一个人的房子里,默然地洗漱,周遭除了隐隐约约的雨声,寂静极了,仿若这片天地,就唯独遗留了他一个人。
洗过脸后,他又对着镜子,细致地将今夜才冒出来的胡渣一一剃干净。关祖一向将自己收拾得干净利索,纵使那个人不在了,他也希望自己能继续保持着她所喜爱的模样,因而他从来不叫自己因悲痛而变得不修边幅,胡子拉碴,邋邋遢遢。
所以刺目的白炽光下,镜子里的男人虽然眼圈泛黑,眼中有着许多血丝,眼神也不似常人那般鲜活,反而有一种阴鸷的感觉,但是他整个人都是清爽干净的,硬朗的五官依然英俊无匹,他的面部轮廓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磨平,反而被岁月打磨得更加轮廓分明。
关祖看了一眼镜中人,勉强算是满意了,最后再洗了脸,便换好衣服出门。
漆黑的夜里,关祖的车子冒着雨,驶入了这座灯光辉煌的不夜城川流不息的车流之中。
起先他周遭还有来来往往的车辆,但随着关祖越来越接近自己的目的地,车辆也逐渐都少了。到最后,在这模糊了视线的雨幕中,他的车灯成了这片暮色里唯一的亮光。
这辆宛如黑夜中唯一的萤火虫一般的车,最后在郊外的陵园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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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雨初歇,天光破晓。
关祖打开车门下了车,他没有理会那如同绒毛一般的绵绵细雨,轻车熟路地往陵园深处走去。
他对这一块很熟悉,熟悉到闭上眼睛,他也能走到那个埋葬了他深爱的人的墓碑前。
纵使明知她已经永远地离开了,绝没有回来的可能,但他仍然一次次地、一次次地前往这里,不计较是否是年节,就好像这样做,就可以和她更近一些、再近一些,忽略掉那生死的天堑。
踏过湿润的石板地,关祖穿过一排排冰冷的墓碑,最后在他最熟悉的那座墓碑前停下。
这一座墓被打理得很好,没有丛生的杂草,干干净净的,墓前还摆放着尚未完全枯萎的鲜花,墓碑上的照片没有褪色,穿着警服的女人含笑直视着镜头的模样依然鲜活,那眼神,仿佛有穿透人心的力量。
关祖看到她含笑的模样,果然怔住了,好一会儿后,他才恍然回神,看着墓碑,缓缓地弯了弯嘴角:“啾啾,今夜我又梦见你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想像以往那样,轻轻地摩挲那封在墓碑上的照片,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她一样。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将将要触到墓碑上的照片的那一瞬间,变故突生——那座偌大的坟墓在刹那之间,像是被炸碎了一样,“碰”的一下,炸开了无数盈盈的白色光点。
关祖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他周遭的世界便开始扭曲、崩塌、沙化……
就像是一个绮丽的梦。
就像是一场宏大的电影。
关祖眼睁睁地看着蔺琯玖的坟墓挥散成无尽的光点消失不见,眼睁睁地看着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崩塌……再重建。
乌云蔽日,天地失色,待到一切狂乱终于平复,再定眼一看,哪里还有什么蔺琯玖,哪里还有含笑的女人,眼前的坟墓赫然改头换面成了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上面的名字变成了张子伟。
关祖瞪着墓碑的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他死死地瞪着这座赫然改头换面的墓碑,不可置信中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狠厉,那眼神仿佛要将这该死的墓碑瞪出一个洞来。
打出生至今,看过的电影不算上的话,关祖就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怎样的力量竟然能做到这个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