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淳坐了一会儿,便看见远处山林间亮起星星点点的火把,约莫有十数人骑马而来。他微微苦笑了一下,自家的小郎君连时辰都掐算地这样好,他依照薛崇简的吩咐,打起火石将另一堆柴点起,果然见那队人马距离自己这边越来越近。火苗燃烧中不断发出的噼啪声,帐中的欢情亦到了如火如荼处,恰似一场战争打到了生死攸关时。
那队人马望着火光赶过来,为首的果然是梁王武三思的长子武崇训,带着数十个金吾,武崇训认得施淳,怒喝道:“你家郎君呢!”回答她的是帐中一声女子的惊呼,隔着这么远,仍是能看到帐内的灯光将一个女子的影子描画出来,长如流水的头发披散在赤裸的肩背上,金吾中便有人轻笑了起来。
武崇训头上嗡一声响,险些从马上跌下去,他涨红了脸喝道:“都给我站着!”他跳下马去,大步冲进帐篷,正看见薛崇简顺手将身边的人掩了掩,衾被内的人横拖一束长发在外。薛崇简白皙光洁的上身肆无忌惮地暴漏在灯光下,若无其事冲武崇训笑了笑。
武崇训恨不得一脚踹死了他,怒目圆睁骂道:“薛崇简!”上前就要打,薛崇简笑道:“慢着!你要跟我打架,也让你妹子穿上衣裳再说。”武崇训一噎,他府中丢了妹子,自己带了一干金吾来寻找,那些人虽是自己朋友,也都是不省事的,若真被他们看到武灵兰赤身裸体之态,梁王府的颜面就丢光了。他强咽下一口气,怒喝道:“你快些!”
他退出帐篷,一干朋友已经赶过来,正围在帐篷边嬉笑,还有人将薛崇简他们吃剩的鹿肉又挪到新的篝火上烤着,笑道:“跑了一夜,正好填填肚子。”另一人等不得,拿刀片了一片先塞到口中,赞道:“味儿不错!还是花郎会享福,天当被地当床,比我们在酒肆里玩胡姬风流多了!”武崇训大怒,一拳将那人打翻在地。
外头吵吵闹闹了好一阵,才听见薛崇简叫了一声:“进来吧!”
武崇训再次冲进帐篷,薛崇简和武灵兰都已着好了衣裳,武灵兰缩在一旁垂首低声哭泣,薛崇简拍着的她的肩膀,正温言抚慰。武崇训怒火中烧,一把揪住薛崇简的领子将他提起来,怒喝道:“我妹子是赐了婚的人!你知不知道!”薛崇简懒懒一笑道:“我家门第也不比相王府差,许给我又何妨?”武崇训骂一声:“你个畜生!我宰了你!”挥拳就向薛崇简脸上打去。
薛崇简往常同他打架,皆是赢多负少,一把握住武崇训青筋暴起的腕子,正待要还手,眼角一扫,却忽然望见被武崇训踢开的衾被下,露出揉搓出褶皱的白毡,一块锥心刺目的暗色血迹上赫然昭示着昨晚的鱼水之欢。薛崇简下意识地又转头望了武灵兰一眼,她哭得不敢抬头,将脸埋在掌心,却仍是能看到她脸颊、颈上羞红的肌肤,他知道那里的肌肤是怎样的细腻如丝,在他的一个吻下就能燃烧起来。
他心中涌起惊悸的痛楚,有些事挽回不了了,这是他有心为恶,在少女身上划下永不会愈合的伤口,他可以救李成器出来,可是却无法再回到从前。这少女无法忘记,无法消失不见,她就在那里,提醒着他一段无法弥补无法偿还的罪孽。
薛崇简一时浑身有些无力,眼见得武崇训另一拳打向自己小腹,怔了怔,那一拳已狠狠打在他肚子上,打得他腹内一阵锥刺般的疼痛。薛崇简被那股力道和剧痛掀得腾腾跌出两步坐倒在地,武崇训又追上来向薛崇简肋上、背上踢去,薛崇简忍痛咬牙蜷着身子,只是用手臂防止他踢到自己面目和要害。
武崇训盛怒下也不去想薛崇简为何不加反抗,他犹不解恨,摘下腰间马鞭向薛崇简身上连抽数下。武灵兰扑过来去抓兄长的手臂,哭道:“大哥,别打了!是我愿意的!”
外间金吾们听到里头打斗响动,也都涌进来,这些金吾们和武崇训薛崇简皆有些交情,当即几人上前将武崇训拉开,笑打着哈哈劝道:“大郎息怒!都是自家人,莫伤了和气。”杨慎交赶上前将薛崇简扶起,薛崇简喘息了一阵,拭去额头冷汗,才扶着杨慎交站起,在他手臂上一捏,以示感谢。杨慎交凝望薛崇简一刻,轻轻叹了口气。
武崇训怒吼道:“薛崇简,你得给我武家一个交代!”薛崇简掸掸身上尘土,淡淡一笑道:“我们去见至尊,我求至尊赐婚。”他一指周围众少年,道:“他们都是见证。”
武崇训将妹妹放上自己的马,薛崇简也骑马跟在他们身后,一队人返回城内。天空渐渐放明,一抹曙光升上林梢,间斑驳光影投射下来,随着枝叶的摇曳跳动不定。晨间的鸟雀聒噪成一片,薛崇简看到朝阳照耀着水边的垂柳,柔媚的长条在金色的粼粼波光中闪烁明灭。他竟是勒马呆了呆,这景色如三日前他和李成器所见一模一样,却已像是隔了七世三生般飘渺。
杨慎交头一次在这少年的面上看到了一股悲意,他有些担心,促马靠近他,轻声道:“不妨事么?”薛崇简醒过神来,他转过脸笑道:“不妨,你带得他们过来便是功德圆满,改日我请你。”他策马追上武崇训的队伍,风中隐隐飘来少女的啜泣声。
他们进宫时皇帝刚刚起身。皇帝近来渐渐有些懒于朝政,除了每月朔望的大朝会亲自主持,平日常朝都由太子李显监国听政。太子谨慎地料理着自己力所能及的小事,为母亲分担烦冗,军政大事仍然全凭母亲裁夺。早有人将消息报给太平公主府和梁王府,梁王夫妇与太平公主匆匆进宫,薛崇简和武崇训还跪在殿外等候皇帝起身梳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