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肉流下的油脂不断地激起更高的火焰,篝火的噼啪声中,浓郁的肉香渐渐飘开。薛崇简亲自拿出镶满宝石的的吐蕃匕首,片下最鲜嫩的鹿肉,洒上些胡椒和盐,递给武灵兰。他吃两口烤肉,又旋开一只皮囊,自己饮了一大口,见武灵兰捧着一盘烤肉正吃得欢畅,他笑着将酒递过去,道:“别噎着。”武灵兰羞恼地瞪了薛崇简一眼,却也习惯了他的种种不羁,就着他手上饮了一口,却不妨那酒劲儿甚大,她被呛得一阵大咳。
薛崇简哈哈笑道:“谁让你去喝那么猛?”他替她拍拍脊背,两人相距极尽的一刻,薛崇简看见武灵兰面上的花钿如同夜空中的星星一般闪烁不定,咳嗽中她的蝉鬓阵阵颤动。那乌黑的鬓发被火光映出滟涟的红光,宛若是隔着茜红的纱帐,观望其中的一盏红烛,让人如何猜度其中的云雨欢情,都算不得淫亵。
薛崇简深吸一口气,将酒囊中的酒一口气饮干,他站起身来随手将幞头摘掉,他在行猎奔跑中已经散开的发髻失了束缚,长发在夜风中飘散开来。薛崇简也不去整理,随手向后一甩,向施淳笑道:“我们这样吃肉喝酒也太无趣了些,我来跳一支胡旋,你来弹箜篌。”施淳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少主人,默默转身去马上取了箜篌来,武灵兰在他转身的一刻,才发现这仆人的背有些佝偻,宛若一声轻轻的叹息,她觉得奇怪,为何这仆人似乎自始至终都不曾欢喜过。
施淳坐在火边,手指在箜篌的琴弦上快速地波动几下,一阵急促又带着些许悲凉的音乐惊得武灵兰一阵战栗,宛若催促将军上马的军歌。薛崇简将缺胯长袍的下襟撩起别在腰间,露出其下浆洗得雪白的素纱长裤,他伸展双臂,向武灵兰躬身下去,以一个异族的礼节预告这盛宴的开始。忽然间,他毫无预兆地一个旋身,便如今日他宛若纸鸢一般飞向墙头般,这腾踔的少年随着古老陌生的异族音乐,双足踏出飞星流电一样令人眼花缭乱的节拍。他的双臂在风中如同蝶翅般轻盈翩迁,他腰间的悬挂的蹀躞七事,在他舞动中急促地撞击出叮叮咚咚之声,反似与箜篌和鸣。
武灵兰目瞪口呆地望着这少年在火光和夜风中,疯狂地旋转成一团凌乱的光影,那渐渐东升的明月也罢,西天的太白也罢,灼面的篝火也罢,这天地万千光焰,只照亮了那一个身影。她不知道原来舞步可以如此刚劲有力,薛崇简身上穿着衣裳,可是他柔韧的腰身,修长的双腿,在踢腾跳跃中不断勾勒出少年躯体真实的轮廓。武灵兰微微有些喘气,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看了,不知是早先饮下的鹿血,还是方才那一口烈酒,在她腹内渐渐灼烧起来。这是会撩拨人心性的音乐,这是她前所未见的男人躯体,在引诱她探寻更幽深可怕的秘境。她知道她得逃开,可在这无边黑夜,茫茫旷野,她又能逃往何方?
忽而薛崇简转到了她身前,向她笑着勾了勾手指。武灵兰脑中轰然一声响,她想起在宫中所见的男女共舞的胡旋,突厥的少女半裸着身子,用红色的轻纱裹住略作遮蔽,酥乳、脐穴、纤腰、脚踝上都挂了闪闪发亮的璎珞装饰,她们舞动时,身上雪白的肌肤就在众目睽睽下颤动。武灵兰霎时有赤身裸体的窘迫,薛崇简那邪魅轻佻的笑容,让她不禁感到,那目光能生生的洞穿绫罗,看到她的胴体。在她心中尚一片迷茫时,她的身子已是一轻,薛崇简将她拉起来,在她腰间一抹,她便情不自禁随着他旋转舞蹈起来。
事后武灵兰想起那晚的一场欢舞,心中还是茫然的,她明明不曾学过胡旋,可是她的脚步却能追随着薛崇简,踏出默契和谐的拍子。她的腰肢、她的手臂、她的双腿都由不得自己了,她的心也由不得自己,她只觉自己轻得宛若一页纸,一张皮影,被那个男人强有力的手臂,随心所欲的推出去再收回来,他是如此霸道地控制着她的身体,她只是他的傀儡。
薛崇简将她的腰肢夹起来旋转,,她在飞速的旋转中看见头顶的星光模糊成一道道凌乱的轨迹,那些星星离她那么近,就像薛崇简的冷峭的目光。她心下有微微的诧异,在如此疯狂的舞蹈中,为什么他的眼神还是如此镇定冷静的。
在武灵兰几近晕厥之时,薛崇简猛得稳住身子,他脑中有些懵懂混沌,他想一定是那酒起了作用,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这样会轻松一点吧?他将武灵兰横抱起来,踉踉跄跄闯入了帐篷。还在弹着箜篌的施淳呆了一呆,默默的垂下手去,蹲在一旁的虎头不解为何天地骤然便寂静了下来,懊恼地摇摇尾巴,呜呜地叫着。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穹庐之下,是实力悬殊的抗衡,是没有悬念的战争,是少女畏惧又无可拒绝的诱惑,是不需要记载就可以绵延的史书。薛崇简亲吻着这清白犹如玉兰花蕊的胴体,吮吸她鬓发间不断渗出的汗水。
武灵兰在始料不及的疼痛中,忽然喘息着叫了一声:“表哥!”薛崇简如同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浑身一哆嗦,闭目停滞了片刻,继而用一记强吻堵住武灵兰的樱唇。他知道自己是不能听见那两个字的,不能想起那个人的存在,想了这一切就会前功尽弃,可是如若不想,这一场罪孽,他又如何有勇气支撑。
第五十五章 比目鸳鸯真可羡(上)
一声报更的钟声从晦暝夜色中遥遥传来,隔过几片山林,听去旷远而寂寥。施淳揉揉酸涩的眼睛,抚摸了一下被露水打湿的肩头,只觉浑身都有些酸麻,一时站不起来,只得将盘了一夜的腿慢慢展开。身边的篝火不知何时已经熄了,冷成一堆灰烬,虎头百无聊赖地趴在地上,用前爪扒拉着一只吃残的鸟。他仔细地聆听了一下,应该是报五更的钟声,远处西沉的银月摇摇欲坠挂在山稍,东方已早早露出微白的晨曦。
帐篷内传来哝哝的情话,想是一对人儿比他醒得还早。武灵兰含着央求的声音道:“天都亮了。”薛崇简道:“女曰鸡鸣,士曰昧旦。你喝了我的酒,还不与我偕老么?”轻轻的一声,似是武灵兰打了薛崇简一下,继而幽幽道:“要是姑婆不许怎么办?姑婆已经把我许给寿春郡王了。”薛崇简笑道:“我抢了你回来就是。”武灵兰迟疑道:“姑婆会答应么?”薛崇简道:“她看到我们这个模样,自然就答应了。”武灵兰娇嗔道:“你坏死……”一句话未说完,却被什么堵住,继而是辗转之声,薛崇简低低的笑声,武灵兰不胜的娇喘声。
施淳茫茫然地听着种种甜腻之声,他并不觉得难为情,这不是因为他已经渐渐老迈。他似是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的优伶唱得欢喜,心里却早知道这出戏惨淡的收稍,总是入不得戏去。
帐中的声音渐渐模糊,施淳也不愿再听。他仔细去回想自己梦中所见,记不清是神都还是长安,那么多人都在,他的妻女,他的老主人薛瓘和城阳公主,风度翩翩的驸马薛绍,初做嫁娘太平公主,薛崇简和李成器骑着马,驮着一只山猫,摇着金鞭在闹市中穿过。大约也只是在梦中,才能把这些人凑得圆满。
他在长安长大,在薛绍降生时随着城阳公主一家去了神都。照理说,长安才是他的故里,可是他回来时,女儿女婿却又留在神都,辗转漂泊间已模糊了故乡的意义,无论在哪里,心都被远处的一个地方牵着。隔着四十年再回来,只觉得一切甚是生疏,那长安也只是画师们笔下的画,秀才们口中传唱的诗,自己回来了,看到的,仍是身旁这些人向着离梦想越来越远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