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转过视线,抬手抚弄一下宫墙旁的桂花,半眯着眼睛道:“无碍便好,有上游道长照看着,也还是妥当。可有伤着什么人?叫大夫了么?”
掌印犹豫了一下,方才如实回答:“之前进去过两个人,一个男子带着一个小孩,说是来送些饭菜,想来应该是亲戚。后来就他就发狂了,男子被咬伤,小孩无恙。”
丞相愣了一下,忙询问掌印这两人是何样貌。掌印一一回答了,丞相才放下心来。他笼着两袖,仰头去看桂花树,阳光穿过树叶缝隙落进他的眼睛里。
“相爷,要把那两人叫出来吗?”掌印瞧着丞相脸色的变化,试探道。
“无妨,”暖风吹起丞相的头发,带来闷热的气息,“就让他们在里头吧,神仙杀掉了怪物,应当不会再出事了。而且…….他们也挺想他的。”
丞相的声音有些飘渺,又有种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的放松。他望着宫道,两边绿柳,琉璃瓦和金银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的神情似云开见月、雨后初晴。
“叫你的人给他们留个方便,中秋了,是该聚一聚。”丞相声线叹然,在桂花香里缱绻婉转,不知是在说给谁人听。
中途皇帝下去歇息,将军也离了坐席。丞相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将军心里着急。丞相不是被赐婚了么,这会儿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保不准就是去找公主了!
这样一想,将军心里更是生气了。他翁渭侨是经历过战场的人,脾气一上来压都压不住,要是被他当场抓到,扒他一层皮!
将军这样想着,不知转过了几处回廊。宫里假山花木层叠耸翠,碧瓦雕甍斜里逸出。抄手游廊涂着金漆,斗拱下绘着靛蓝的彩画,紫藤花从垂花门上头落下来,将军瞧着这花姿色可喜,驻足观望了一会儿。
没等他挪步,院子里头就走出来一人,将军心里一惊,转过眼梢定睛去瞧,紫藤花层层叠叠,那人自廊前花下经过,衣袂堆绣,扶冠爵牟。
这样的身姿,帝都是很少见的,若是见着了,那也一定是丞相了。
“相爷!”将军提袍,不管之前心里多别扭,看到丞相的身影,他心下还是有点的欢喜的。
只是前面那人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拂袖往另一边走,不曾回头。
将军心里骂一句果然又是摆他脸色,他腿长,跨上几步:“相爷!您且等一等……鹤山!”
一伸手拉住了那人的手臂,只是虚虚地拢着,不敢用力。这下那人终于转身了,却一抬臂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俯身见礼:“刚才还疑惑是谁直呼本官的名字,原来是将军啊。”
将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个礼搞得不知所措,自从他与丞相在一起之后,两人之间也不见得有那么多规矩了。今天这是怎么了?突然变得这么客气起来?
虞景明行过礼之后就直起身,他身量容貌都与晏翎九分相像,身上穿着的官服也是晏翎今天穿的那套。虞景明与将军对视,他拢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收紧,压抑住心中的慌张,面上镇定自若。
将军看面前这人的表情,淡漠、疏远,就像是寻常同僚相见似的,未见有半分情意在里头。他心里疑惑,这是怎么了?他翁渭侨又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将军,叫住本官有什么事么?”虞景明先发制人,退开一步,客气道,“本官还有要事在身,耽误不得。”
什么要事必他还重要?将军心里怒怼,就算是在宫里做给别人看也用不着这么绝情吧?他上下打量一番,脸还是那张脸,一分没多,一分没少,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呢?
“相爷日理万机,可比本官忙多了。”将军微怒,压抑着语气,“也罢,相爷您先忙着吧,本官去找濮公公叙叙。”
他故意说濮季松,想激一激他。丞相不是跟他说不要与濮季松走太近么,这就不信他还半点反应都没有!
哪知事与愿违,眼前这位丞相垂眸躬身,一个礼行得标准漂亮:“那本官告辞了,将爷,您且尽兴。”
将军一下子撇起了眉毛,虞景明此时已经转身穿过紫藤花离开了。将军站在原地,一脑子的气不知道怎么发泄,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翻脸就不认账了?
你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还在我面前甩脸子?脚踩两只船还觉得理所应当了是吧?
将军气归气,头脑还是清楚的。钟鸣磬响,分花拂柳,走在回廊上一琢磨,却还真琢磨出一点不对劲来。
☆、日昭
将军心不在焉地散步,心里却在想着十万八千里之外的事情。他不急着回殿上,前殿那些歌舞他都没有兴趣,好像丞相一走,什么明珠都失了光彩。
南风醺微,天气正当燥热,身上官服厚重,将军闷得有些发汗。再加上刚才受了气,浑身都不得劲,活像吞了一口烟火,烧得人抓心挠肝。
越想却越纳闷,丞相这人怎么回事,一边说着撩人脸红的情话,一边翻脸就不认他这个人。变脸变得比变天还快,难不成他家祖上还是唱川剧的?
转念一咂摸,丞相不是来自泸州晏氏么,泸州在西蜀,那地儿川剧班子满地走,丞相门道多的很,江湖朝堂两边通吃,保不准就是去拜了个变脸师傅呢!
你且想想,玉雕似的公子哥儿涂上油彩,穿上大褂,背上红缨枪,站在台上一亮相,下面满堂喝彩。一转脸就是一个色儿,下边的呼声还不要把屋顶掀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