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将军心里没来由地一乐,仿佛窥见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似的,唇边好容易才浮上了一抹笑意。日光穿过椽子投射到他身上,气清景明。
正且想着要怎么拾掇拾掇丞相那臭脾气,却见前头花下走过来两人。一人穿着朱红曳撒,头上戴乌纱,撩起袍子正走上台阶来。旁边一人绯红官袍,补子上的仙鹤翩然欲飞,扶冠爵牟,一边走着一边在与身边的人谈话,偶尔做几个手势,言笑有声。
这不正是丞相么!将军皱起了眉头,方才丞相还在院里呢,这会儿怎么就跟掌印说到一块去了?这才多长时间,难不成他还会瞬移不成?
这个晏翎,到底还有些花样没使出来?
将军也并不闪避,他靠在一旁的漆花廊柱旁,挨着一棵山茶树,还有一簇三色堇。椽子眼里系着铃铛,风一吹就当啷作响,配曲儿似的,颇是惬意。
将军瞧着丞相的神色,他眉目安宁,说起话来如春风拂面,桃花满天,那笑容可真不像是装出来的。将军心里的老陈醋能装满整个昆明湖,方才跟他横挑眉竖挑眼的,这会儿却对着个太监笑得春风骀荡!
这怎么可能没有问题!他翁渭侨今天就要撕破脸,什么世家名节、身前身后通通都不重要了,纯当他一时眼瞎,遇到了个白眼狼罢!
丞相与掌印走到了岔道口,掌印转过身来向丞相拱手告别,丞相是风雅人,自然是要回礼。他揖拜的时候端正齐楚,将军都看在眼里,直直地戳在心尖上,揪了一下,慌忙别开视线。
今天是来找他算账的,别被那张脸给骗了!将军在心里给自己警示。
当然,丞相是不知道将军先前的遭遇,也不知道将军此时心中所想的。他抬眼瞧见前头站这个人,斜靠着柱子,罗衫迎春风,麒麟腰带红。
丞相心中喜不自胜,他忙提袍趋步,衣摆飘洒,腰间环佩叮当。若不是现在人在宫中要注意点仪容,他现在就跑过去把将军抱在怀里了。
将军自然也是看见了丞相的,见他朝自己走过来,将军心里还暖了一下。转而又狠狠地唾弃一下自己,别给了糖就忘了刀子,今天是要撕破脸的!
一只花猫从廊外跳进来,轻轻巧巧地,跳到丞相身前,正好挡住了他的脚步。丞相慌忙停住,免得碰到了宫廷里的御猫。
那猫儿像是知道丞相是个心软的主儿,在他脚边绕来绕去。见着这毛绒绒的小东西围着自己不挪步,丞相眉梢欢喜,俯下腰来从袖子里摸出个油纸包,掰了一半小鱼干,喂了花猫一些。
丞相见花猫吃得囫囵,眼尾都笑得起了褶子,光照在他额角处,冠上一枚翡翠熠熠生辉。将军看着他嗳然的笑容,心中正缓,视线却落在了丞相腰间那个垂挂的锦囊上,缝着珠珰,正是将军送给丞相的那一个。
这下将军猛然惊觉有哪里不对劲,方才遇见的那个丞相,腰间除了玉佩,并没有挂锦囊!若是后来挂上的,既然都甩他脸色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不对,不对,刚才说濮季松的时候,那个人根本没什么反应,这不像是丞相。丞相明令禁止他与濮季松来往,那刚才为何一点表示都没有?
如果眼前这个是真正的丞相,那刚才那个人是谁?完全相似的面容,甚至连官服都一模一样!若是乔装易容,但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庄严真的不是能学来的。
那他这些天来朝夕相处的晏翎……又是哪一个人?
将军忽然感觉浑身恶寒,这青天白日的,莫非还撞鬼了?!
花猫吃完了鱼干,丞相把油纸包揣进衣袖里,目送花猫跳出去了。他脸上笑意温然,目光遥遥,神思迢迢。这般模样在往常看来,定是能把将军迷得神魂颠倒,但今天一看,却觉得不寒而栗。
没事没事,这大太阳照着,若真是鬼,也该魂飞魄散了。将军安慰自己。
“渭侨?”丞相过来拉住他的手,语气蔚然如风,“怎的,是在等我吗?”
将军稳住心神,垂眸看看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也没放开,说道:“相爷莫非忘记了?刚才咱们还见过呢,何来等您一说?”
丞相一听却如同云里雾里,刚才他和掌印在一起呢,什么时候见过将军了?将军的神情显然不是开玩笑,丞相心思转的飞快,眉峰微微蹙起。
“刚才我去牢房里看管家去了,后来与督主大人一块儿回来,未曾遇到过你啊。你是不是错认了?”丞相试探着问,他发觉出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将军抬眼看他,抽回了双手,看向别处:“刚才丞相大人说他有要事在身,叫本官别去耽误他。想不到晏大人您这么快就把要事办好,又来耽误本官了?”
丞相身形一震,将军脸色非常难看,分明就是压抑了许久的愤怒。丞相眉头蹙得更紧了,刚才是哪个王八蛋冒充他,还把他的小心肝欺负成这样?
“相爷您为何不说话?是觉得本官配不上您么?也罢,本官还有要事在身,相爷您耽误不得。”将军语气决绝,神色阴冷,说罢就要推开丞相离开。
“站住!”丞相厉声喝道,拽住了将军的手臂,“不如将军您说说,方才您在哪儿遇见本官的?”
丞相一张脸已经成了黑云压城,眼中居然透出一股森寒来。他手上力气很大,把将军拽得生疼,浑身散发着戾气,将军暗自心惊。
这是什么反应?好像也不对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