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翊扇形的睫毛微颤,拿余光扫了眼他手中的药盒,别开脸没有应答。
算起来这几日折腾怕是让他力竭筋疲, 身心交瘁,苏纨把药放在一旁,自觉出了里屋,临走留下一句:“你歇息罢。”
再度摊开堆在紫檀鲤龙纹立柜上的画,画卷里的人正目色柔软地朝他笑着, 他用手指捻了捻画布, 暗想:也不知陆杳这家伙什么时候才能寻到这里来,他若是能来事情就好办了。
烛火还在诡异燃烧,看样子是无论如何也燃不尽了。
摆在碗莲旁的红木座错金螭纹嵌铜琉璃香炉里冒出虚无缥缈的细烟, 香气略淡, 似有似无。
里屋传来的微弱咳嗽声, 像是怕吵着旁人,遂在极力压抑。
靠在外榻的苏纨睡意较浅,将这几声咳嗽听进耳里,他睁开漆黑的眼,起身行至珠帘里的床榻前, 见榻上的人把脸藏在阴影里, 躬着腰在裹住锦被蜷成一团, 瑟瑟抖动。
“怎样催动情思蛊?”
他背着烛光发问。
睡在榻上的人沉默了会儿,忽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咬牙切齿道:“与蛊无关。”
都这时候了,还讲什么脸面。
苏纨瞥了眼立柜上的画卷,神思一动:“不如我去找那红鬼,就说是它认错了画上的人,看它……”
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如此行事,徒增其疑耳矣。”
“所谓兵行险着,你我总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也不是办法,何不搏一把看它是否破绽百出?”苏纨阴险地眯了眯眼,像只不怀好意的狡诈狐狸,考虑到徐清翊的顾忌,他认真道,“你不必担忧莫秋折的魂魄,我自会将他带回去。”
锦被中的人久久默然,成了被刻印在不见光的灰暗里的影子。
不说话就是默认。
苏纨如是想到,即将转身离去那刻,身处灰暗的人偏偏说了句:“是阳火。”
什么?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与蛊无关,是阳火。”
徐清翊的声音显得疲乏不堪,将整个身体拢得更紧了。
阳火?
苏纨这才意识到自己差些把这等事给忘了。
之前他为了帮他,抱着他过了一夜,弄了半天是体内的阳火起了作用。
怪不得说到压制寒毒这事徐清翊总是闭口不言,一旦「阳火」二字出口,多少是带了碾压傲骨的意思,不过他没想到这人情愿放下自尊让他用阳火救他,也不信他会带回莫秋折的残魂。
苏纨敛眼轻笑,其实不论徐清翊是否让步,他都是要救他的,只是他现在无法用真气催动阳火,便收回迈出的步子,沿着床榻边坐下:“我离你近些。”
暖意来得并不热烈,难以与那夜相及,只稍稍驱走一些寒冷,在昏昏沉沉梦境里,徐清翊看到的多是年少时残破不堪的记忆。
不论是木系灵根也好,水系灵根也罢,他永远都在竭尽全力地追赶那人,可惜天赋止步于此,不管他多努力,多拼命,也实在没办法追上他。
回望他这一生,好像从来都不曾停下来过,哪怕是修炼过激被寒气反噬,导致心脉差些冻结身死,师尊也只会说:“难以与之相较。”
究竟要怎样才能达到他的期望呢?
他夜夜扪心自省,抄下数万遍心经,也未悟出其中因果。
数百年来,他一直紧绷着心头的弦,不敢有丝毫懈怠,更别提「休憩」二字,只把自己困在「难以与之相较」这句话里,机械又重复的度日如年,在寒冷的玄冰池与修炼的石室里朝来暮去,独自忍受着寒毒蚀心的苦痛,努力活成他们想要的模样。
似乎除了追赶那人,除了守好南华道,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一生到底是为什么而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