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们的重创和一天多的反思,让陈姜又双叒叕清醒了。看似师焱听话又忠诚,其实他俩之间的主动权只掌握在他一人手中而已。他想承诺就承诺,转脸生气了想跑就跑;想帮忙就帮忙,不想帮也拿他没办法;最可怕的是他心里有一个已不存在的人,陈姜能得他青睐,还是沾了这个人的光。
从眼下利益考虑,她应该做的就是等他回来立刻认错,从此绝口不提敏感话题,任他将自己当作替代品,纵宠到老,富贵一生,死了之后就随他怎么办吧。
从长远利益考虑,她应该想办法消除那个人在他九万年鬼生中留下的深刻烙印,让他阴暗的世界丰富多彩,有新的阳光照进。但这太艰难了,艰难到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陈姜从来都是个对自己有要求的人。没有挑战的人生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陈百安回来打断了陈姜的内疚,检讨和冥想,也打断了廖氏无穷无尽的悲伤。一蹶不振这个词不适用于娘亲,年关到了,她儿子闺女要吃饭要过年,包括小姑子,三个人一起到床前叫她,她躺不下去了。
村里家家户户都忙着过年,可仍有人时刻盯着二房的动静,琢磨着找二房的茬。从府城回来时天已经黑了,三驾马车没有引起村人注意,悄么声地卸完货,门一关,也没人知道她家办了多么丰盛的年货。
但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想,有心关注的人,总会知道的。
姑嫂侄一走就是五天,期间万氏和乔氏都曾来溪沟子后头查探过,因为老见不到人,万氏还在村里散播二房把陈碧云拐出去卖了的谣言。见谁跟谁哭,又央村长帮她报官,又跑去书院找陈百安。幸好陈姜临走前跟陈百安打过招呼,他告诉万氏三个人去府城办年货了。万氏一听,心里比陈碧云被拐卖了还烧得慌,至今她仍坚定认为,全是她的崽,二房的银子就该是她的银子。
陈百安回来的这天,乔氏吃了晚饭没事干又跑去溪沟子瞅一眼,忽然看见茅草房里透出烛光,忙回家禀报万氏。陈姜娘几个刚把东西分门别类整理好,准备送一部分到新房子里去的时候,万氏就带着乔氏杀上门来。
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招数,无非是进门就闹,像被狼叼了娃一样扯起嗓子嚎喊:“碧云啊!我的碧云啊,你要挖了娘的心啊!一走几日不见人影,娘还以为你被那些心黑的东西给卖了呢!娘天天想着你,觉都没法儿睡啊!”
另三人一听到万氏的声音都有些慌张,廖氏陈百安是条件反射,陈碧云是看着一屋子东西急的。二嫂和侄女对她太好,她在这儿住得快生出主人翁意识来了。
没人来及想办法,万氏两人已经长驱直入,推开堂屋的门,两方眼神撞个正着。
不大的空间里,人,物尽收眼底,二房方目光闪烁,万氏方眼放光华。
只见廖氏娘仨包括她的小闺女陈碧云,人人一身鲜亮新衣,一看那做工配饰就价值不菲。陈百安头发扎得清清爽爽,雅灰缀银边的缎面棉袍一穿,身上油然而生几分书卷气。碧云头上别着没见过的钗子,耳上挂着水滴坠子,气色比几月前更加好看,脸蛋儿圆嘟嘟的,皮肤都不显黑了。
除了廖氏,气色都很好。而廖氏因颓废而没换下的绛紫斜襟盘扣袄配同色马面裙,同样看得婆媳俩眼疼。
只有陈姜穿了件丁香色的旧夹袄,说旧也根本不算旧,入冬前才做的,拢共穿出去没几次,平日就在家里干活当工作服用的。
万氏看完人,再看桌上的,地上的,墙上挂着的,床上摆着的种类繁多的物品,一样一样扫过来,牙根儿差点咬出血。直到看见一只描花绘草白瓷底的夜壶形状的东西,她再也忍不住嫉恨,上去就踢了一脚,抬手直指廖氏鼻子:“廖雪英你翻天了是不?”
白瓷夜壶被她一脚踢到了床角,吧嚓一声裂了开来。
廖氏心情低落,任她指着一声不吭,陈百安忙上来拉万氏:“奶奶来了,我家正要吃饭,您吃了吗?”
万氏的手指又指到陈百安鼻子上:“小白眼狼,败家子,跟着你娘尽不学好!这都是啥乱七八糟的,像个过日子家不像?你爹死了你们就可劲霍霍了,一出去浪几天不回来,把你姑都带坏了!”
“奶奶”
陈百安还想跟她好言好语说话,万氏却又转了个个儿:“碧云,跟娘回家,你赌几个月的气也该赌够了吧!好日子没几天了,还在这糟烂地方待着,让张家知道了还得了?”
陈碧云此时已镇定下来,她和陈姜面对面坐着,同样眼皮不抬,冷冰冰道:“不回,知道就知道,张家要是不想娶了,那就退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