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2)

花满三春 煌瑛 1783 字 2022-10-04

砚君本来很有把握,想不到他居然会拒绝。陈景初看她沮丧的样子,意味深长地说:“一日为商,终身为商。譬如那碎了的水洗,纵然补得天衣无缝,毕竟沦为一件次品。商贾女子不能为士门正室,结亲要受种种约束。纵然有家财万贯,可是想要重返上流,只能等到你的儿子状元及第、再入仕途。有些人无所谓,或许还能自得其乐。我看你——不像。”

他挥了挥手,说:“你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不是我们这种人。况且商家也有商家令人不齿之处,你现在看不到。为了逃避,躲到我们的世界里,你早晚要失望。这事说一次也就罢了,再不要向别人提起。”

砚君但眼沉沉地低下去,睫毛不住颤动。她从小被老姑婆和苏牧亭培养得十分骄傲,向来自持身份,岂会不知道士庶之间差别。但她这些日子重新观察自己的经历,想通了一个道理:仕宦所贵的不是官爵品级,而是内在的神髓。她父亲的官并不大,却是元宝京最后关头仍看重的人,因为父亲有一种顽固但稀有的品质。而大昱的灭亡,也是因为朝廷不再重视那种品质,甚至人们也不再重视,都像苏老姑婆似的只看表面,以官爵、家财、势力去划分上中下等人。

身份只是一种点缀,本末不应该倒置。只要她不舍弃父亲言传身教的那些宝贵的品质,无论处身何地,仍可以做一个精神世界里的上等人。可她只是从身份的界限中向外迈了一步,就换来别人大惊失色,当她不知自重。

看得出来,他们以为,她有这种天真的想法,是不谙世事。可是,世上倘若没有天真的人,又从哪里开始改变呢?她一度觉得,也许有人会懂,也许那个人会是陈景初,但事实说明那只是又一个不切实际的假设罢了。砚君感到失落。所谓的“现实”,不是她脑海中虚幻的敌人,而是她身边每一个人。

见她沉默不语,陈景初想不到她心里徘徊如此多的念头,小声宽慰说:“红葵选婚的事情,小姐也不必太担忧。若是实在不肯,也有别的法子。”砚君闻声抬起清澈的大眼睛,心想他陈家见多识广,大约还有妙招。

陈景初没有马上说,恢复了他初次见面时的安闲。“事情还没有到逼不得已的地步,苏小姐不必太过焦急。倘若真的走投无路,再议不迟。我手边正好有几件东西,等你来看。若是小姐今日没有其他事情,可否立刻帮我鉴别?”

砚君的心情正跌在谷底,然而总不能因为发愁就什么也不做了。她打起精神,款款回答:“一定倾力而为。”

这日总共八九件小玩意儿,旧时贵族手中出来的真品。陈景初自己也能处理妥当,可他还想试试砚君的眼光,都交给她。而她也不负所托,一件件的优劣都能面面俱到地评断。尤其那件青玉的卧荷笔架,她果然爱不释手,越喜爱越看得细致入微,几个小瑕疵也没逃过她的眼睛。但她判断年代十分犹豫,对真假更是不敢断言,生怕出错连累买卖双方,需要陈景初不时从旁解说。

珍荣本来是考虑照顾她家小姐,且承担着避嫌的功用,很快觉得自己有些多余。陈景初与苏砚君一问一答,浑如同背一篇写好的文章,接得严丝合缝,无话时也是心照不宣。

陈景初充其量是个见多识广的年轻商人,看不出经世之才,也未见得文采风流。然而珍荣看遍了苏砚君活至今日的每一天,从未见过谁能让她那双求全责备的眼睛里溢满赞许。珍荣的灵机一动,“糟糕!小姐的厚斗篷,我忘记带来。”说着一边偷眼打量那两人,一边从屋里退出来。

而砚君没有注意到她几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