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义(1)

花满三春 煌瑛 1723 字 2022-10-04

从此砚君每天早出晚归,去集瑰堂帮忙。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自食其力,不敢有分毫懈怠。集瑰堂的生意确如陈景初所说,越是临近年关,越是热闹起来。砚君平常不在前厅露面,在布帘后面的那个敞亮小间里为各种器玩估价。

这地方来往的人,都是京城流散的贵族子弟,一个个怀揣秘宝。曾经只有耳闻的皇家珍藏,现在一天能看见三四件。陈景初对此泰然自若,说:“早就知道他们有这些东西。从前上门去求,他们不肯放手,还等着元家的皇帝重登大宝,让他们返回京城继续过好日子。现在拿出来卖,都不敢提来路,生怕大新官员发现他们也姓元。有用心不纯的店铺,故意装作不懂,将价钱压得极低。”语气里面多少含着欷歔。

砚君从帘缝向外看了一眼,只见前厅里坐着三个男子,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脸孔都朝内,仿佛不想被店里来往的人看见他们。这时候又进来两个中年人,像是很习惯进出集瑰堂,熟稔地同老冯打招呼。坐着的三人站起来同他们以叔侄相称,看样子都是前朝的宗室。后来的两人不仅没有分毫羞赧,还颇学会了一些自卖自夸的说辞,张扬他们要向集瑰堂兜售的古玩。三个年轻人听了十分不习惯,拘束地站在一旁。

陈景初对外面的人和事不大关心,在窄小的硬纸上写好一个数,折起来交给伙计。伙计拿出去给那三个年轻人。他们退到前厅边上,一起打开看,顿时都露出惊诧羞愤的神色。大约那数字与他们的期待相差太远,竟不知道该说什么。砚君自然懂得这种心情,不由得心下黯然,将头垂低。反而是后来进门的两人,宽慰年轻人们说:“今非昔比,看开吧。”陈景初也在砚君身后,低声说:“早点知道家底吃不了几年,也是件好事。这种人不肯也不屑出来谋生,整天坐在家里异想天开。年纪轻轻的男人,还不如你。”他的语气平淡,好像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旁边的珍荣却记在心里。

过了一会儿,有个抬来大件物品的客人,陈景初出去招呼。砚君不愿抛头露面,站在帘后悄悄观察,见皮纸包裹之下是四页镀金檀木屏风。珍荣对那东西没有兴趣,趁机在她耳边低声问:“你觉得陈掌柜这人怎么样?”

这里不是说这些话的地方,砚君愣了一下,却不由得望向陈景初的背影,暗想: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他待人谦和。他的言行举止,眉梢嘴角流露出的温文儒雅的态度,都是无可挑剔的昱朝风范。虽然他是商人,但并不汲汲于利,砚君没有见过他为了计较价钱而践踏别人的尊严。刚才那张纸上的数字让前朝宗室悚然变色,但那是一个公道甚至有些优渥的价钱。那个数字里面,有他对古物的敬意,也有他的善良。他可以畅谈古往今来的文艺,点评每一种风流文雅的生活,砚君只需要说半句话,他就懂得后面半句是什么。

这些光环环绕之下的他,似乎就是苏砚君曾经幻想过的,能够共度一生的那种人。可是砚君惊讶地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向那方面去想。

也许是因为,在他谦和的态度当中,浮动着一种疏离,宣告他也从未向那方面想过。砚君发现自己早就收到这份宣告,反而奇怪珍荣怎么会没察觉他的态度。她瞥了珍荣一眼,默默地摇头。

珍荣有些不解,低声说:“你自己说的,世间女子值得好姻缘。可是你肯随缘,缘肯不肯随你?就算天上掉馅儿饼,你也得自己跳起来接一下,才不被抢走吧。如今这样的人物放在眼前,还不够好吗?”砚君涨红脸,连连摆手,“不要乱讲!”

陈景初听见门帘后有喁喁细语,以为她们对这屏风有何高见,走进来问:“怎么了?”两个女子一起紧闭着嘴摇头,神情尴尬至极。陈景初特别搞不懂这个年纪的女人,既然是与生意无关的事,他也没有追问,微笑一下又走出去。

砚君舒口气,责备地瞪了珍荣一眼。珍荣吐舌,再不敢在集瑰堂里说这些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