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妮卡咬着惨白的嘴唇。
“红……眼……睛。”
我的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是那个黑皮怪瞳的半精灵,但我很快就意识到了,莫妮卡想伤害的从来只有能和她争夺家产的人——
“你诅咒了斯诺少爷?!”
莫妮卡的眼眶中溢出滚烫的眼泪,像个不成熟的小孩子一样哭诉道:“但是,红眼睛是不该存在的吧,明明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这个之前表现得无比喜欢斯诺.瑞奇曼的小姑娘在这一刻,吐露了自己的心声。
“维努斯小姐也在那里,让他们两个人自相残杀是最合适的……我只是这么许愿了。”因为这,她还特地放跑了那个半精灵。
只要普莱尔.维努斯或者她的仆人杀了瑞奇曼少爷或者伯爵夫人,她在财产争夺中无疑会变得更加优势。
她只是如此单纯地思考着,然后更加单纯地许下了愿望而已。
我把倒地的莫妮卡交给了赶来的仆从,心慌意乱地朝着伯爵夫人所在的高塔奔去,这也是今晚维努斯小姐去的方向。
我赶到的时候,一切其实都已经结束了。
但也因此,我却发现了瑞奇曼家最大的秘密。
哪怕莫妮卡的恶魔已经消失,但它的确如向那个天真的女孩允诺的那样,让一对亲和友善的叔侄当面对立了起来。
那杀气腾腾的半精灵挡在维努斯小姐面前,瞪视着对面的斯诺.瑞奇曼少爷。
我毫不怀疑,这个只听从维努斯小姐一人命令的可怕黑犬会用他远超常人的能力将瑞奇曼少爷的脑袋从身体上扭下来——
又或者,在那之前,就会被可怕的瑞奇曼少爷杀死。
我不知何时已经跌倒在地,将头深深埋了下去,只能看着落在地毯上的我自己的汗水,浑身发颤地催眠自己——其实我刚刚并没有赶过来,我是陪着晕过去的莫妮卡.瑞奇曼,最后自己也因为精疲力尽睡过去了,现在发生的这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场噩梦。
但是不管是瑞奇曼少爷还是维努斯小姐都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我听到了瑞奇曼少爷的声音,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温柔:“莫尼,如果你也想拜见母亲的话,至少要提前和我说一声,而不该同莫妮卡一样无礼。”
我的心脏因为这句话几乎停跳。
在这时候,维努斯小姐如同天籁般的话语紧接其后,她的嗓音里还带着点笑意:“是啊,毕竟小叔叔要提前花费心思准备仪式呢——把所有人都当成你的玩具,你应该玩得很开心吧?”
瑞奇曼少爷听上去有些受伤。
“普莱尔,你误解我了。”
他说。
“我只是希望大家都作为我的家人,长长久久地陪伴在我身边而已。”
“当时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情呢,普莱尔还和我大吵了一架。”雪白的瑞奇曼先生放下茶杯,“但那句话是怎么说的?真正的家人没有隔夜仇。”
瑞奇曼少爷颇为怀念地笑了起来:“所以最后我们也解开了误会,重归于好了。不过之后就不能再看到那么带刺的普莱尔,反而让我有些怀念呢。”
齐勒听得云里雾里,小心翼翼地啃着点心:“最后是怎么和好的呢?果然还是因为大公缺钱所以才找你借……”
身后的半精灵侍卫长的目光变得犀利了起来。
齐勒在内心吐了吐舌头。
瑞奇曼先生却笑了笑:“普莱尔最后没能分到遗产。”
雪白的瑞奇曼先生在齐勒眼底,已经变成排在维努斯大公身后的第二奇怪的贵族了。他那双瑰丽的红眼睛在阳光下像是永恒定格的宝石玫瑰。
“也没有人继承伯爵的名号,时至今日,瑞奇曼伯爵依旧是我的父亲。”
齐勒:“哇……他也是难得长寿的人类呢。”
布莱克的手已经跃跃欲试地要落在齐勒的小脑瓜上了,齐勒连忙改口:“发生了那么多事,最后还是能以一家人的身份相亲相爱地处在一起,也算完满了吧!”
“你说得对。”瑞奇曼先生这么笑道。
在阳光下,雪一般的他像是马上就会融化。
但他没有融化,那些永远不会被齐勒这样的外人知道的秘密,依旧藏在他温柔的外表之下。
当夜,同样接受了维努斯大公“需要有人陪在身边唤醒过往”的设定的瑞奇曼先生担任了守夜员一职。
哪怕是以齐勒的目光来看,身体并不好的他根本撑不了整夜,说不定守夜到一半就会晕倒在维努斯大公床畔,但瑞奇曼先生还是坚持单独为维努斯大公守夜。
“我偶尔也会想和普莱尔说些只有我们叔侄二人才知道的话。”
他这样的话一说,反而叫人不好拒绝了。
就连海特先生都毫无异议地把空间空出来给了他们。
那齐勒当然也——
来到熟悉的床底,齐勒难掩心中的跃跃欲试。
身为一个尽职的刺客,他当然不能从他的主战场逃离。
至于在行刺期间意外听到了什么,那都属于不可抗力。
瑞奇曼先生和维努斯大公说话的语气听上去更加温柔了,几乎让齐勒想到那些把他当成自己孩子的热情大妈。
“你总是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完全不考虑后果和他人的心情,任性地给大家带来麻烦……”
嗯嗯,就连教训的口吻都那么让人怀念的相似呢。齐勒感叹。
“你还说我是把大家当成玩具的过分的人——实际上只有真的那么做过的人才会一针见血地说出那样的指责吧。”
对对对,我已经听到好几个受害者真情实感的哭诉了。吃了许多瓜的齐勒在心底点了赞同。
“但真是奇怪……明明你和我都是在做一样的事情,你身边的人却总是在笑着的。”斯诺.瑞奇曼轻眨雪色羽睫,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血色的瞳孔中映衬出普莱尔.维努斯时隔多年却似乎毫无变化的年轻容颜。
“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确定……你果然是个奇妙的孩子。不……应该说是奇怪吧。所以只有这样的你才……”
瑞奇曼伯爵叹了口气。
“这话我以前从未对你说过吧,普莱尔。真是讽刺,只有在这种时候,在你意识不清,也许根本不知道在你面前的人就是我的时候,我才敢对你说这样的话——别看我这样,自尊心可是一般男人的两倍。至少在你面前,我是永远做不出把那些事情一五一十同你交代的行为的。因为哪怕你不会表现出来,我也觉得你一定会在心里取笑我的敏感与脆弱。只有在你面前,我不希望我看上去是那么的可怜和无助。”
“我就是这么一个软弱的家伙啊,普莱尔……”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软弱,事情应该永远不会变成后来的那样子。
在莫妮卡.瑞奇曼死亡的时候,斯诺.瑞奇曼其实赶到了现场——他永远珍视着他每一个家人。
瑞奇曼伯爵“奇迹”般地身体好转,那些妄图靠着瑞奇曼子嗣收割财产的贵族们的坏主意都竹篮打水一场空,无法袭承名号也无法分割财产的瑞奇曼子嗣们看上去就变得如此多余——等到瑞奇曼伯爵再一次濒临死亡的时候,那些子嗣们还能不能在贵族们的府邸生活下来,庞大的瑞奇曼府会不会衰落都还是个未知数呢。
于是他们就□□脆利落地抛弃了。
斯诺.瑞奇曼安排好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去处,不管是希望去上学,还是希望进入要地工作,或者继承庄园当个休闲的庄园主,所有人的愿望都被满足了。
只有一个条件——如果他们决定离开瑞奇曼府,那他们在外不能以瑞奇曼的姓氏活动。这其实也是为了这些子嗣们考虑的一个交换条件。
所以在那个时候,不应该以莫妮卡.瑞奇曼来称呼那个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瘦得脱形的女孩子才对。
“莫妮卡。”身为兄长,这么唤一声其实就足够了。
但是那么呼唤女孩子的人不是斯诺.瑞奇曼,而是她身边的莫尼。
那个男孩见证了斯诺.瑞奇曼最大的秘密,但他并没有以此要挟他的兄弟什么,只是请求斯诺.瑞奇曼,他要带着莫妮卡一起离开。
他们除了同样流着瑞奇曼的血以外,身上毫无相似之处,就算当初在瑞奇曼宅邸里时,也不是亲近的关系。
但当斯诺.瑞奇曼再次看到他们,看到莫尼将莫妮卡轻轻唤醒,莫妮卡伸出瘦得皮包骨的手晃着莫尼的胳膊要求“今晚想吃布丁”的时候。
斯诺.瑞奇曼忽然发现,这两个人似乎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家人——那让斯诺.瑞奇曼羡慕了一辈子,却也一辈子无法被满足的愿望,这两个人已经达成了。
莫尼对斯诺.瑞奇曼恳求道:“我不忍心告诉她您到来了,她后来一听到您的名字就会害怕得不行。”
斯诺.瑞奇曼体谅地说:“没关系,那就不用说。我只是来见证家人的离去,她知不知道都没有关系。”
莫尼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与恶魔订下契约的人是不会迎来幸福平稳的死亡的。
莫妮卡在很年轻的时候身体就衰败下来,肉眼可见地瘦削与苍老,就像真的被恶魔吸食了生命一样病倒了,最后最年轻的她却成了余下的兄弟姐妹中最早离开的一个人。
不过她直到死前,都在努力地挥霍着钱财,购买也许只穿一次就扔掉的好看裙子和几乎没能带出门去让别人艳羡非常的珍贵珠宝。
但是,奢侈了半辈子的她,最后的愿望却只是在晚餐的时候吃一次布丁。
莫妮卡是在吃完布丁后走的,大约是最后的愿望被满足了——哪怕那只是一个不用成为最尊贵最富有的女人也能被轻易满足的愿望,但她还是开心地离开了。
“莫妮卡的灵魂会被恶魔吃掉吗?”陪在她身边直到最后一刻的莫尼问道。
斯诺.瑞奇曼回答:“与她订下契约的恶魔已经死了,哪怕契约依然生效,应该也没有执行者了吧。”
“呼……那就好。”莫尼松了一口气,“她之前一直做噩梦,哭着说恶魔大人要来吃我的灵魂,我只好每次都安慰她不会的,不会的。如果这个安慰最后变成了谎言,我接下来的人生可能都要为此愧疚了。”
斯诺.瑞奇曼颇为动容,甚至当场流下了感动的泪水:“她有你这么优秀的家人,一定走得很幸福。”
莫尼尴尬地看着斯诺.瑞奇曼的泪水:“您还是把她想得太美好了……”
莫尼把之前被临死的莫妮卡握住的手递给斯诺看,那上面已经出现了几个深深的血洞。
“莫妮卡直到死亡都是一个真正的恶魔,她最希望的应该不是在晚餐时吃一次布丁,也不是希望身边陪着一个兄长,她希望有人能陪着她一起离开,哪怕那是一直照顾着她的我。”
斯诺.瑞奇曼却用更加羡慕的语气道:“所以我才说——你们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家人了啊。”
莫尼怔了怔,他的脸上似乎将将要露出一个苦笑,却被他强行按捺下去了。
“说起来,您最近和维努斯小姐……不,维努斯公爵,还好吗?”
斯诺.瑞奇曼说道:“她建设领地急需一大笔资金,我以个人名义赞助了她,她说之后会加倍还我的……这孩子真是别扭,明明我们是家人,不用那么明算账的。”
莫尼却笑了:“但不这么别扭就不像她了吧。”
斯诺.瑞奇曼的笑容却止住了:“莫尼,我才是普莱尔的叔叔。”
莫尼脸上的笑容就隐去了:“……是。”
斯诺.瑞奇曼的笑颜这才再度展开:“莫妮卡已经死了,莫尼你也没有别的依靠和留念了,干脆回来瑞奇曼府吧?如果之后还想去哪里玩,或者做些什么,我一定都会替你实现愿望的,毕竟你也是我重要的家人嘛。”
“我的确打算回瑞奇曼府。”
莫尼艰难地说道。
“但我并不想以少爷的身份回归……我只是亏欠瑞奇曼太多,后半生都想在府邸里为瑞奇曼,也为您,做些什么。”
“……是吗。”
斯诺.瑞奇曼的脸上没有表情,看上去像是没有生命的人偶。
“是这样啊,就连莫尼你,都不愿意成为我的家人。”
当时的莫尼,现在一介平平无奇的瑞奇曼仆从,此刻正站在维努斯大公的寝卧前,将真实的想法掩盖在厚重的脂粉下,只有一双望着今夜寒凉月色的眼睛偶尔能透露出他真实的想法。
今夜的月亮不是圆满的圆月,是总是有缺憾的残月呢。
就如同斯诺.瑞奇曼的人生,似乎永远都不会得到圆满——哪怕他真切渴望的,只有那么一个简单的心愿。
瑞奇曼夫人经过艰难的生产,终于生下了瑞奇曼府邸众人企盼的继承人——这本是令人无比开心的大好事,但这欣喜只持续到在盛望中诞生的瑞奇曼少爷睁眼的第一刻。
那襁褓中还未生出毛发的雪白婴儿,睁开了一双瑰丽的红色眼眸——本该只出现在肮脏的混血身上的象征,却出现在了尊贵的伯爵继承人的身上。
瑞奇曼伯爵勃然大怒,但他到底没能斥责刚生产后身体虚弱的爱妻,只能将怒火放在一个无力的婴儿身上。
还在襁褓中的婴儿被愤怒的伯爵当着伯爵夫人的面扔下了楼,在众人的惊叫中,那个婴儿……
出乎意料地没有迎来死亡。
他落在了玫瑰花丛中,也许是因为体重较轻,神乎其神地被花枝撑了起来,甚至身上都没被刺划伤多少。
据老人们说,当时的瑞奇曼少爷甚至没有哭泣,只是睁着一双瑰红的眼睛注视着从露台上抬头出来张望他的人们。
当然这样神奇的经过里有多少是杜撰的成分就是外人不得而知的了,反正自那之后,似乎意识到“神明也不希望这个孩子死掉”的瑞奇曼伯爵,半是认命,半是报复地任由那个孩子顶着他的姓氏长大了。
除了一双鲜红的眼睛和天生就易于常人的肤色发色,幼小的瑞奇曼是个绝对的天才,早早就发挥出了常人难以企及的才能,让所有教导过他的老师都赞不绝口“不愧是瑞奇曼的子嗣”。只是,为什么偏偏有一双红色的眼睛呢?
就像是娇艳的玫瑰,为什么非要长着满身的刺,扎得人鲜血直流呢?那双红色的眼睛就是扎在瑞奇曼伯爵心间的一根刺。
小瑞奇曼没有在外表上展现出什么混血的标志——没有尖耳朵,没有鱼鳞,没有兽耳,身高也好好地在逐年增长,这也许是瑞奇曼伯爵能容忍他长大的最主要原因。
但尽管这样,那对红色的眼睛,当他注视着他亲爱的父亲时,却只会让他的父亲在思考,他究竟是哪个不为人知的奇异种族留下的种。
而生下了这个孩子的瑞奇曼夫人,也为了躲避旁人的目光,自己搬去了远离人群的高塔居住。
在小瑞奇曼年幼的时候,伯爵夫人还会偶尔带带他,但当瑞奇曼少爷慢慢长大,红色的血眸和异于常人的外表越来越明显的时候,就连伯爵夫人也不想再见他了。
哪怕最后瑞奇曼少爷想了妙招,代替园丁去为那位夫人赠送最爱的玫瑰,甚至学习了如何侍花,伯爵夫人也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甚至在有一次瑞奇曼少爷坚决要见她的时候与他发生了争执,从屋子里扔出滚烫的茶杯。这个茶杯如那些玫瑰花刺一样没有伤到瑞奇曼少爷的身体,他依旧幸运地完好无损。
但是自那之后,瑞奇曼少爷就再也不去探望伯爵夫人了。
少爷开始埋首在书房里,翻阅那些没有人看得懂的深奥书籍。当时还年轻气盛的他对信任的仆从说:他要找出证明自己和父亲、母亲是一家人的证明。
但要如何去证明自己的家人是自己的家人呢?
正常的家人之间,又何必去需要借助书籍里那些死人的智慧来证明他们的圆满呢?
这些话,当时如果真的有人去对瑞奇曼少爷说过,后来也许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故事了。
瑞奇曼伯爵身体不好其实是很早就出现过的事情——帝国的魔法师和医生能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但就算是他们也不能让一个人类长命得如同精灵。人类就算在各种方面都努力地证明自己要优于异族,但这些由神明制定下的规定,却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反抗的。
更何况,瑞奇曼伯爵本来就已经年事已高,他和伯爵夫人的结合,其实就是老夫少妻的组合。
当时年岁已经有伯爵夫人父亲辈的瑞奇曼伯爵,在维努斯家族开的宴会上,对初初亮相的伯爵夫人一见钟情了。
这个风流了一辈子却从未与任何一位女人缔结过姻缘的年迈男性忐忑地向维努斯家族提出了联姻申请。
让他惊喜万分的是,当时的维努斯小姐,后来的瑞奇曼夫人,同意了他的请求。
——如果不是本人愿意,就算是瑞奇曼伯爵也无法那么轻易地在明面上强行要求一位公爵府的千金嫁给他,哪怕实际上,他本人的威势与钱财早已超越了这个落魄的贵族家庭。
但就算是瑞奇曼夫人本人亲自点的头,社交圈里也不乏传出些“落魄的维努斯家族靠嫁女儿换取富贵”的谣言。
只是这些传言都无法动摇喜悦不自禁的伯爵本人,他甚至因为这些谣言更加补偿性地帮助了落魄的维努斯家族,更是在帝都权力中心对当时还年轻的维努斯公爵——普莱尔.维努斯的父亲,也是瑞奇曼伯爵夫人的外甥多有帮助。
他是那么热诚地爱着那个女人,甚至早早地就想让她生下自己的孩子,将自己的一切都传承给他们爱情的结晶——
但生下来的,却是一个红眼睛。
自己被背叛了吗?自己被欺骗了吗?自己被愚弄了吗?她的爱情是虚假的吗?
瑞奇曼伯爵想了很多很多,但他身上有着瑞奇曼家族一贯的对感情的懦弱,所以他没有开口去问自己心爱的女人,甚至没有当面质问她——你是不是与别人私通生下的孩子,他甚至对于自己的妻子搬去高塔独居也不加一语,只是在心底确认了这就是她懦弱心虚的表现。
他几乎自虐地把斯诺.瑞奇曼留在了身边,似乎想看着他成长后的某日终于掩藏不住自己的异族特征,在他面前暴露本质。
但他没能等到那一天,却等来自己身体先衰败的一日。
如果就这么死去,自己的财产应该会如当时计划的一样,全部由斯诺.瑞奇曼,由那个女人和别人的儿子继承吧。
瑞奇曼伯爵不希望事情变成那样,到了最后,他孩子气地赌气起来。
对着侍奉在病床前的斯诺.瑞奇曼,他对外唯一承认的儿子,他说:“我的财产,我的名誉是不可能被一个红眼睛继承的。”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荒唐的决定——他曾是那么一个风流成性的男人,拥有过数不胜数的女人,尽管对他来说那些都是只见过一面,连脸都想不起来的陌生人了,但他知道,那些心存妄想的人会生下他的孩子,许多孩子。
那些私生子他以前一直处理得很好,不打算让他们去打扰自己的妻子。
但现在,他似乎就要死了,也许在他死后,他的财产就会被别的孩子继承,他的妻子会和那孩子真正的父亲一起享用他曾拥有过的一切。
只有这一点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的。
于是他说道:“叫他们过来。”
仆从恭敬地问:唤谁过来呢?
瑞奇曼伯爵最后一口生气在喉咙里沙哑地叫道:“我的孩子们。”
那些如腐鸦,如蚤蝇,如贪婪的鬃狗一样,连一面都没有见过,就可以因为他的财富亲切地唤他父亲的“孩子们”,他要召回他们。
是真的也好,是假的也好,是心怀鬼胎的也罢,是胆小如鼠的也行,他要尽可能多的,尽可能多地把那些人召来这个府邸,因为——
“我的财产只能由我真正的家人继承。”
年幼的斯诺.瑞奇曼在跪了一地的仆人中静悄悄望着床上带着扭曲笑容的父亲,只说了一句话:“您会得偿所愿的。”
他的神色是那么平静,就像是之后一脸平静地回来同瑞奇曼伯爵报道:“那些人里没有能真正继承您衣钵的家人。”时一样平静。
哪怕在那个时候,瑞奇曼伯爵已经永远无法回答他了。
自那以后,永远永远,永永远远,瑞奇曼伯爵都不可能等到他“真正的家人”,自他之后,再也不会出现新的“瑞奇曼伯爵”了。
只有斯诺.瑞奇曼,一直在履行着他父亲的“遗愿”。
齐勒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屏住了呼吸——虽然调息是一个刺客必备的技能,但他差点把自己憋死了。齐勒小心翼翼地平缓呼吸,他摸着手臂上冒起的鸡皮疙瘩,心脏狂跳,却又更加专注地听着斯诺.瑞奇曼先生的话语。
“说起来,以前我有和普莱尔你打趣过的吧——如果那么喜欢红眼睛的话,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我和你身边那个可怕的半精灵,难道有什么区别吗?”
斯诺.瑞奇曼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当时你的话真是惊到我了,我一直记到现在。”
“普莱尔你说啊——”
【“但小叔叔你只是患有罕见病,而不是混血呀。”】
“我当时真的很高兴,普莱尔。”
齐勒默默点头:终于有一个人相信自己身份清白,在多年的歧视中得到了认可,难怪瑞奇曼先生会那么喜欢维努斯大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