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 52 章

复婚日记 顾轻野 6121 字 2024-01-03

她的头发更枯了,也更少了,像奚县早冬的原野之草,已经没了多少的生命气息,全然没了记忆中黑绸缎瀑布似的盎然。

我听不见她的声音,我猜,她画眉鸟一样婉转清脆的嗓音,也应该没了,变成了乌鸦一般的粗嘎难听了……

她的手指藏在了捆.绑服里,记忆中的白皙纤细十指,后来布满了深深浅浅的褶皱,指甲也失去了光泽了,变成了藏污纳垢的沟壑,发疯的时候四处乱抓,抓别人,也抓自己,指甲破损了,裂开了,流血了,她都不知道痛。

我心里异常的难受。

那个男人,在和现任妻子卿卿我我,肉圃酒池的时候,有没有那么一秒,想起这个也曾与他恩恩爱爱过的结发前妻?

回到别墅,金蠡和小砚砚还没有回来。

或许是见了我妈,我的心情极度阴郁烦躁,好几次午夜梦回奚县,我浑身是汗的从梦境中惊醒了过来,然后再也很难入睡,只能钻进金蠡的怀中,听着他均匀的呼吸酝酿睡意。

最近小砚砚又勇敢了很多,晚上起夜时,身旁没见到我或者金蠡,都没有大哭大闹了。

可是今晚,我再一次从噩梦中醒来后,愕然地发现,床畔空无一人,金蠡居然没在。

夜深人静,他上哪儿去了?

我以为金蠡在楼下的客厅里研究棋谱,倡棋杯的决赛在十月份举行,不远不近,可今年他已经荒废了上半年的时间,下半年,他一场都不愿意输。

可当我往楼下看去,客厅一片漆黑,金蠡不在。

然而客厅的大门敞开着,墙壁上的挂历被突然闯进来的夜风刮得噼里啪啦作响。

金蠡在院子里?

他在那里做什么?

我心里疑惑,换了一套干.爽的睡衣,慢慢的摸黑下楼,等眼睛适应了周围的黑夜,我能清楚的看得见门外渗入的一线浅浅的光亮。

靠着这点光亮,我毫无障碍的绕过了家里的每一件家具,悄无声息的来到门口。

漆黑的院子里,一条人影安安静静的坐在藤椅里,一点火星融入在夜的浓黑里,明明灭灭的,像一盏指明灯,尤为明显。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烟草气味。

金蠡竟然在抽烟!!

我从未见过金蠡抽烟!

即使他在那段肖夙辰病重,受我胁迫,不得不和我结婚的颓靡日子里,都没有沾染烟草。

“金先生……”我喊道。

藤椅上人影的红点一晃,马上熄灭在了黑夜里。

空气中的烟草气味更浓了。

“你怎么醒了?睡不好?下来怎么都不开灯?”金蠡一连串不满的声音从黑暗里传了过来,人已经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我的跟前,“还是又做噩梦了?”

“嗯,做了个不好的梦……”我老实回答。

同床共枕,他当然知道我最近被恶梦缠身了。

“怎样不好的梦?”金蠡问,他似乎察觉了我的精神还不错,便扶着我去了花树下的藤椅里,空气中的烟草味已经散得七七八八了。

“也没怎样,”或许是理智被黑暗里的猛兽啃食、分解了,我原本不打算提的梦境,这一刻就有了说的欲.望,“我梦见在老家的时候,被一个看不清楚面孔的人拿着一根很粗的木柴追着打,我很害怕,不停地跑,不停地躲,可是,不管我怎样努力的跑,怎么躲,只要一回头,那个人就出现在我的身后,挥舞着那根带刺的木柴,就要轮打上来……”

“别人都说,下半夜的梦都是反着来的,你梦见有人打你,其实是有人疼你。”金蠡别具一格的安慰我说。

我都要怀疑这个人其实是信神佛鬼怪的了。

“你怎么坐在这,也做梦睡不着吗?”我问。

金蠡似乎的确有心事,依稀在纠结,要不要对我和盘托出。

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连夜风也偃旗息鼓了,只有草丛下的蟋蟀在肆无忌惮的狂欢。

“我也做了个不好的梦,”金蠡略显烦躁的伸出手,想去拿石桌上的那包烟,却猛然收回了手,大概意识到了身旁坐了一个孕夫,便自觉的控制住抽烟的冲动,嗓音突然低沉了下去,带出一丝的空泛,“戚名,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梦吗?”

我心里一提,关于金蠡常常复发的旧痛,关于兜兜的名字,这些一直被我刻意压在心底,不愿去正视的疑问,终于还是摊开摆放到了彼此的面前。

“记……记得……”我艰涩的回答。

“那个梦里……”话音未落,金蠡突然痛苦地吟呻了一声,黑暗里,我只看得见金蠡抱着肚子,头趴伏了下去,好像在承受着巨大的痛楚。

“金先生!”我吓了一跳,突然明白了金蠡为什么会一个人在院子里抽闷烟了!

他一定是再次陷入了那个“旧痛复发”的梦魇里了!

在那个梦境里,金蠡死于一个八、九岁的小孩之手。

身为当事人的金蠡,只要一想起自己被捅的那一帧画面,灭顶的剧痛就会啃噬四肢百骸,直至肉.身彻底死去。

我不知道金蠡到底尝试了多少回死亡之痛,我只知道每一次,他都游荡在生死的边缘里。

而且这旧痛说复发就复发,丝毫不拖泥带水!

我慌忙站了起来,伸手去搀扶金蠡,才发现只几分钟的时间,他的手臂已经湿涔涔的一片,明明他刚才扶我过来的时候,是干干.爽爽没有一滴汗渍的!

“手……手机……”我惊慌失措的寻找起手机来,要拨打医疗救护电话,然而我的手机在卧室放着,而石桌上就只有一包烟,一只打火机,金蠡的手机也不在这里。

“我没事,不……不用打电话……”金蠡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说的极慢极慢,仿佛每一个字节都缀了千斤坠,无法顺畅的说出来。

“可是,可是我怕……”我慌了神,虽然不知道金蠡到底承受的是怎样的痛,可我也能体会出那种痛是绝望的,无休止的!

金蠡用极致的痛苦吟呻回答我。

我几乎都要冲去客厅打电话了!

“戚名,戚名!”金蠡的手紧紧的攥着我,“咱们的孩子,改……改名,改个名,好不好?”

他的声音哀哀的,手指是颤巍巍的,手心是湿.漉漉的,就连刺入我手掌肉心的指甲,也是软绵绵的。

他果然在忌惮我肚子里的小生命!

可是,他还想和我一起生活……

也想尝尝天伦之乐。

偏偏害怕梦境成真。

原本半软化的心,这一刻彻底的软化了

“好,好!”我抱着他,感受到了他的痛,眼泪瞬间浸湿了眼眶,决堤似的滚落了下去,“不叫戚久安了,叫戚还安,戚还安!”

上次被金蠡提醒了之后,我就有了给兜兜改名字的念头,“久”字是不能用了,就换了一个“还”字,也是希望兜兜一生顺遂,无灾无病,平平安安。

怀中的金蠡似乎平复了些许的剧痛,他慢慢的支起了腰身,昂起脸,黑暗里,我只看得见他脸上分布了两行泛光的粼粼水痕。

金蠡……竟然哭了!

我一时无措,难道“戚还安”这个名字,他也不满意吗?

“不要叫‘兜兜’!”金蠡哑着嗓音开口祈求,“别叫‘兜兜’,好不好?!

“可是……”我的心里乱糟糟的一团,依稀明白了金蠡纠结的根本不是“戚久安”这个名字,而是“兜兜”这个小名!

可是,“兜兜”这个小名,是小家伙在梦境里与我交流时的自称啊!是小家伙给自己取的小名啊!我怎么好改呢?!

我心里是不肯的,然而却没有办法将“兜兜”来源告诉金蠡,因为这本身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和金蠡梦境的平行世界一样无迹可寻。

“那个小……小东西就叫‘兜兜’!”金蠡的声音顿了顿,硬生生的把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小崽子”,改成了“小东西”。

我的脑袋“轰隆”一声炸开,眼前闪现了一片刺眼的白光,耳朵也有一瞬的失聪。

果然如此!

蛰伏在我肚子里的小生命,还没有降生,就被金蠡贴上了“弑父”的罪名。

“戚名,好不好,好不好?!”金蠡的嗓音透着绝望的喑哑。

我无法坐视无辜的小家伙被标上“弑父”的罪名不理。

我也无法无视金蠡的苦苦哀求。

明明是一个在棋坛上睥睨群雄的风云人物,却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雄鹰,无法遨游天空,无法捕猎,无法抢夺食物,只能痛苦的待在原地,等着生命在体内一点一滴的流逝。

这样做小伏低的金蠡,这样脆弱可怜的金蠡,全都是我所未见识过的。

心里一个声音在应和:要不,就同意了吧?

他那么可怜,都哭了……

只不过就是一个小名,什么名字不能叫?

可是马上又有一个声音站了出来大声反对:不行!这是兜兜的名称权,不能擅自改动!

别一看到他哭就心软,他没少让你哭吧,那个时候他心软过吗?!

两个声音闹嗡嗡的在我的耳旁唇枪舌剑的争辩起来,一时将金蠡的声音压了下去。

“戚名,戚名,我痛!”金蠡抽着冷气,又吟呻了起来。

“好,好,”我终究还是心一软,退让的话就冲口而出了,“改,改……”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是00呀妹纸的6瓶营养液,谢谢鱼儿妹纸的5瓶营养液,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