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想来医院看我,是不是?”金蠡低笑着,声音里略微有点开怀,“我都看见了!”
我一愣,猛然回过头,看向安装在院子里的那个摄像头,这个人,该不会醒来之后,就一直盯着摄像头监看吧?
可是,他的手机不是落在家里了吗?还能怎样监看?
莫不是借用了江淮沼的手机登录的?
恰巧江淮沼不耐烦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朵旁:“行了,半条命都快没了,还不好好休息,非要出院,再出什么事,我可不管你了!就你们破事多,今天这个住院,明天那个住院,都把医院当家了!我天天给你们处理这个,处理那个,把我当成什么了?我也有老婆女儿要陪的好不好!最近月月都不怎么理我了!”
江淮沼口中的“月月”,是他的女儿江畔月,我见过她的照片,长得挺像何琼佩。
可是听江淮沼埋怨的口气,金蠡的情况好像并不太乐观,明明他的身体本来就没事……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小砚砚一直不肯睡觉,连我讲的睡前故事,也兴致缺缺的,可当听见了院子里有了动静时,小家伙立马眼睛一亮,一骨碌的爬了起来,口中嚷道:“哥哥回来了!”鞋子也来不及穿上,就迈开小光脚,“噔噔噔”的跑出了房间。
我合上故事书,艰难的下了床,紧跟小砚砚而出。
楼下,金蠡正被江淮沼搀扶着坐到了沙发上。
他很虚弱,挎着肩膀,弓着后背,明晃晃的灯光下,他的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眉头紧锁,单单是走几步路,便气喘吁吁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
可是比起休克假死过去的样子,已经好很多了!
我真的害怕那具没有声息的躯壳。
“哥哥!”小砚砚兴奋地要冲下楼,奈何楼梯的台阶对他而言,还是太高了,他只能交换着两只小短腿,一级一级的挪下去,即使我在他身后喊着要他小心点,他也听而不闻。
我站在护栏旁,没有跟着小砚砚的脚步往楼下去迎金蠡。
因为我怕江淮沼。
也怕江淮泽。
江家兄弟俩眉宇之间多少总有些相似,却又不相似,身为哥哥的江淮沼目光太凌厉,洞察秋毫,是人间清醒,而弟弟江淮泽,却嚣张,骄横妄为,是唯我独尊。
两种截然不同的个性,即使长相差不多,旁人也能轻而易举的辨认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从前,我对这兄弟俩,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可是现在,我知道了江淮泽对我的心思,又因不可抗拒的原因,被他囚禁在身边将近两个月,那段“同居”的日子里,我对江淮泽的看法有了改观,已经没有从前那么憎恶了。
甚至,我还一度想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在做什么……
那日,我在医院昏睡时,隐隐听到了他和金蠡在吵架,他在质问金蠡,也是在护我,可是我醒来之后,直至现在,我都没能从任何人的口中得知江淮泽的丁点情况。
或许,他已经被江家送去国外了吧!否则,以江淮泽的霸道骄横,早就不管不顾的杀到这栋别墅来,要抓我到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地方去了。
在江淮沼看来,让江家幼子陷入疯逼状态的人,罪魁祸首当然是我,江淮沼可不是个善类,相反,他睚眦必报,真要清算的话,肯定什么烂账都算在我的头上。
所以我怕他们两兄弟。
江淮沼往楼上目光一掠,冷冷的瞥了我一眼,我便浑身打了个激灵,下意识的别开视线,努力将自己的腹部隐藏在黑暗的护栏阴影里,不敢与他对视。
心里却十分憋屈,又不是我造成江淮泽这样的!
对于我怀孕一事,江淮沼肯定是知情了,至于他是怎样看待我,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不会是什么好印象。
“走了。”江淮沼冷声说着,果然转身离去了。
金蠡轻轻抚着小砚砚的脑袋,在江淮泽身后说道:“那件事……”
“知道了,”江淮沼头也不回的朝他摆了摆手,“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
我依稀觉得,他俩是在讨论是那件到底是谁在背后刻意针对金家与肖家的事。
院子外汽车引擎声渐渐消失了之后,我扶着栏杆,慢慢的走了下来。
却在金蠡的两米开外停住了脚步。
因为我看到了金蠡惨白的脸更加的灰白。
他落在我腹部的目光紧森然而凌厉。
他在忌惮我腹中的小生命!
可那明明也是他的骨肉啊!
我心里很难受,下意识的转身要返回楼上,手心却被金蠡紧紧的抓住了。
“戚名,别走!”金蠡稍稍施力,轻而易举的将我拉到他的跟前,张开双臂,将我和小砚砚纳入了他的臂膀里,脸轻轻的贴在我臃肿的腰上,叹息似的道,“我在监控里看到你牵着戚书砚,还提了个行李包走出了院子,我……我以为,你又要离开我了……”
我愣了一下,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金蠡刚才打来的那通电话,竟然是在试探我是不是要离开他。
我很想告诉他,就算我要离开,也不会选择这个时候。
否则,我这样畸形的身体,就算敢上哪家医院待产,心里也害怕医生会将我和同样畸形身体的骨肉一同当做研究的试验品啊……
“我不走。”我轻声回答。
金蠡喟叹一句,慢慢的把脸移到了我尖尖的肚子上。
可迎接他的,是我的胎动。
小东西竟然隔着我的肚皮,踢了金蠡一脚……
金蠡浑身一颤,维持着僵硬的身躯一动不动。
我就算看不见他的脸色,也能猜到一定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金蠡本来就对我肚子里的小家伙有忌讳,他这一踢,更像是直接向金蠡宣战了……
“他在和你打招呼呢,”我努力化解金蠡心头的疑虑,柔声说道,“他也是这样和琪琪姐打招呼的!”李琪琪虽然不常过来,但奇怪的是,她每次过来,金蠡都不在这里,好像他们之间,早就约定了老死不相往来一样。
我不清楚金蠡有没有信我的话,我只知道,他与我有身体接触的时候,都会刻意避开我的肚子。
这让我心头很不是滋味。
尤其是他隔空盯着我的肚子的时候,我总觉得那目光不善。
有时我沉浸在画画时,会猛然察觉一束寒芒射了过来。
等我凭着感觉看过去时,金蠡却低垂着头,认真的下着棋。
或许是我的错觉吧,我如是安慰自己。
再一次产检之后,我胸.部涨.奶的变化,到底还是被金蠡知道了。
他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似乎对我的身体变化充满了探索欲,会趁着小砚砚不在身边的时候为非作歹,尤其是小砚砚被古北老师接去上早教课之后,更是光明正大的在客厅、厨房,甚至是阳台这些没有隐私可言的场合耍流氓,即使周围林荫密布,很远的地方才有建筑物,我也觉得很羞耻,然而从一开始的挣扎,到半推半就,再到后来,因为被搓.揉.吸.吮之后,胸.部的确缓解了那股不舒服的肿胀感,渐渐的,我也就愿意了。
金蠡甚至给我买来了孕妇装的文胸,气得我浑身发颤,好几天都不肯搭理他。
可……可是……不可否认,穿起来还是挺舒服的。
9月6号,李琪琪结婚那天,是羊城上流社会的盛大庆典喜日。
金蠡带着小砚砚,还有我的份子钱,一同去了李琪琪的婚宴,他到底是羊城高门大户的继承人,又是棋坛上的风云人物,就算李琪琪不喜欢他,可李父身为羊城高官,李家与金家向来有人情往来的情分,当然会邀请他了。
我没想到的是,江淮沼竟然也出席了!
不过,江淮沼是以新郎那方邀请去的宾客身份出席的。
羊城很大,可是名门望族的上流社会很小,来来去去就那几个圈子,老一辈的,小一辈的,枝枝蔓蔓,盘根错节,谁和谁都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可谁和谁,也都是沾亲带故。
李琪琪是一边上新郎的婚车,一边和我视频通话的,刚才,她的一个远房表弟充当了她的送嫁弟弟,将她从李府背到婚车车门,新郎接住她,又横抱着她上了敞篷婚车。
那一刻,李琪琪的脸上写满了幸福,全然没有因为江淮沼的出现而坏了出嫁的好心情,我想,她是真的摆脱了与江淮沼的那段旧情,全身心的经营起这一段美满婚姻的。
跟李琪琪结束通话时,意料外的,竟然又有一个熟面孔闯入到了我的眼帘里。
是肖惟扬。
羊城李府嫁女,当然少不了宴请肖家了。
代表肖家出席的,是肖惟扬,他满脸笑容的携带着现任妻子,一个曾经浸淫过娱乐圈的女明星,光鲜亮丽的出现在我和李琪琪的视频通话的背景里。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妈妈了。
她被关在了精神病院的捆.绑室里,一个人游荡在只有四堵雪白墙壁的狭小空间里,如果有过一秒的清醒,是不是马上会再次崩溃了?
有谁在乎她那一秒的清醒?
所以当我抵达精神病院的门口时,自己都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
我只戴了个口罩,算是简单的掩护了本来面目,填了访客单,连王姐都没有联系,就进了精神病院。
一个年轻的小护士接待了我,她大概是新来的,不懂套问信息,径直就把我带去了关了我妈的捆.绑室门口。
透过门上方那扇小小的、厚厚的玻璃窗,我终于看到了阔别了大半年的妈妈。
她穿着捆.绑服,两只手交错被长长的水袖捆.绑住,枯坐在铺在地板的塑料棉垫上,脑袋一晃一晃,神情呆呆傻傻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一处,却毫无聚光点,仿佛放飞了思想,魂魄不在身体里。
“妈妈……”我贴近那扇玻璃窗,哑着嗓音喊她,或许是禁闭门太厚,或许是她的世界里,已经没了人,没了声音,没了别的东西,她听不见我的声音,保持着枯坐的姿势摇头晃脑,看也没有看我一眼。
我的喉咙仿佛堵住了一块石铅,上下不得,卡得难受,鼻子更是一阵辛酸,眼眶蓄了泪,悄无声息的从脸颊上滑落了下来。
她又胖了。
原本臃肿的身材,还能看出当年婀娜的线条,可是现在,已经看不见腰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