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着单皮肤黝黑的小伙毛巾包着头,蹲在地上拿着树枝写学堂里先生教的字,金萍看见了,觉得很有意思,问他为什么要偷着学字。
小伙结结巴巴了好一会,掰着手指和她说:一是为了卖东西不被糊弄,二是为了多读书明事理,三是为了为了……
他“为了为了”半天也没说出个第三点来,很是羞愧,差点掉头就走,金萍却觉得他这人很实诚,又好学,很有意思。
她回忆说:“我十几岁的时候,傲气得很,想着我老爷能当先生,我也要当先生,我老爷笑我,说女人哪能当先生的,我不服气,我下了决心要把我的第一个学生教好……”
徐留青是金萍的第一个学生,他不算聪明,金萍教他数数,从一数到一百,他总弄不明白十二、二十二、三十三这些数,金萍有时候生气,就学祖父的,要抽他板子,徐留青也不躲,老实伸出手给她打,身上唯一还算白的手心上都是老茧,被她抽得手心通红,打完后还冲着她傻乐,好像被她打了还挺高兴似的。
金萍心气高,面对这种怎么教也教不会的笨学生,有时候被气得哭,她一哭,徐留青就掰糖给她吃,那种酥糖,炒了芝麻的,脆香脆香,别的小孩一年难吃上几回的好东西,她一个星期能吃好几回,以至于她想起十几岁的时光都是酥糖的芝麻香味儿的。
徐留青也不是每天都来,两个村子挨得近,但有时候,是徐留青的父亲来走卖。
那个时候虽然城里读书人多,思想也开化了,但农村思想还是很封建,很讲男女大防。
有回金萍七八天都没见到徐留青,忍不住要祖父去问问徐留青去哪了,祖父问了,徐留青父亲说酥糖的份量和账对不上,徐留青每回卖糖都偷吃,小半个月都用不着来卖糖了。
金萍想起来了,那糖哪是徐留青吃了,分明是她吃了。
她自然不敢和严厉的祖父说出事实,只能把事憋在自己心里。
后来再见到徐留青,他身上胳膊上脖子上还有荆条抽出来的血疤,蓑衣草鞋里全是泥巴,却从捂得紧的怀里乐乐呵呵地拿出一张草纸和她说:“萍,你看,这几天我没落下功课,我写得完一到一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