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样的话,我就意识到,这种欺瞒很有可能是双向的。就像我假装平淡的一语带过、为了不让长谷川小姐替我感到难过一样,她也想用半开玩笑式的挽留来换走我的失意。

追加的面上来了,我直接倒进汤碗里,搅了搅,继续往嘴里塞。长谷川小姐已经吃完了,现在正托着腮看着我,如同在看一场live吃播,顺便帮我把一缕垂到额前的卷发掖到耳朵后头。我的头发干的差不多了,毛毛糙糙的卷起来,像一团不听话的毛线。就在这时候,她的手机忽然想了一声。三秒钟后,她从邮件里抬起头来,告诉我公司里出了急事,要回去一趟。

“唉,我讨厌加班。”长谷川小姐抱怨了一句,匆忙的穿上外套,临走之前还嘱咐我:“明天的早饭吃便利店的吧?你想的话可以今晚买好。身上的零钱够不够?”

还不等我回嘴,她就从钱包里掏出一张5000円,直接塞进我手里。“想在外面多玩一会也可以,十点钟之前要回家。”

说完,她就像一阵飓风一样从店里刮了出去,估计是上级在邮件里催得紧。社畜真辛苦。我吃完了面,走到街上去的时候,发现天还没黑透。填满的胃让体温也略微升高,我开始盘算明天的早饭,打算在便利店之旅前先去一趟回家路上经过的那家超市。家里的手纸也该买了,顺便还有洗手液和牛奶。

算不上宽阔的巷子里,左手边是粗壮的树干和春樱烂漫,右手边是一整条巷的居酒屋和咖啡店。街上有一盏路灯坏了,我走着走着,就走到阴影之中。走进一看,我才发现这盏路灯坏的大概很冤屈。

趴在路灯上的东西是灰紫色的,散发着一种颓败的气息,和夜色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般配。四只眼睛,鲜红的大嘴,紫色长舌头,六只不知是手还是脚的东西盘踞在上面。我数了数,指头一共有十八根。

咒灵。我深呼吸了一下,转开视线,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我知道这东西寻常人是看不见的,只要不对上视线,就大概率不会被对方主动攻击。我不清楚它是由什么念想所生成的,只觉得它长得非常卑琐,四只眼睛挤在一起,身子又细又长,看起来还有点可怜。我想就这么走开,因为这并不是我的责任。我只是个普通的国中毕业生,至少毕业证是这么写的。祓除咒灵不是我的责任,我也不想让它成为我的责任。

假装无知并不是一件难事。我一步接着一步的向前走,很快就踏进了下一个光圈。长长的路没有尽头,我是唯一的旅客。嘈杂的欢声笑语从一侧的居酒屋中传出,我把手揣进口袋,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无辜一点,这可能是假装给咒灵看的,却无意间摸到了长谷川小姐方才递给我的纸币。

长谷川小姐。我想。

这条路她也会走,时常踏足,比我的次数更多。

她是无辜的。她这样的好人不该被这种东西缠上,她这样的好人根本就不应该碰上这种东西,哪怕只有一丁点儿不确定的可能性。

想到这里,我再也走不动了,转过身去,借着长巷空荡的机会光明正大的和咒灵对上了眼。撑死只有三级,不可能是二级,是我不需要太努力就可以够到的程度。我深呼吸了一下,闭上眼睛,看见了长谷川小姐的笑脸。

好吧,就这一次。我对自己说。就这一次,然后就永远也不碰了。

我用揣在口袋里的手捏了一个手势,闭上眼睛,在心里念了一句。呼啸而过的风绕着坏掉的路灯转了一圈,凝聚成肉眼看不见的利刃,像绳索一样勒住了那只咒灵,瞬间就把它切成五块。那个咒灵呻.吟一声,残骸掉在地上,死去了。紫红色的血弥散在阴影里,只有我一个人看得见。团簇的樱花被风推了一把,无数的花瓣飘落到地上,把咒灵的尸体埋在了粉白色的地毯下。

两个上班族从居酒屋里推门出来,被迎面飘落的樱花抚摸了一下脸颊。

“今天晚上的风真大。”一个说。另一个接道:“是啊,可能是要下雨了。这一个礼拜的天气都糟得很。”

我舒了一口气,以为自己可以就此和这个世界说永别。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刚刚的一幕居然全让别人看去了。

“喂。”

身后有人喊了一声。上班族已经走远了,整条巷子又只剩下了我一个。听上去很年轻,就连拟声词都是轻快而张扬的。

我转过脸去,在樱花雨中看到了不远处的人影。他站在我的十米开外,我不光近视、散光,还有点夜盲,所以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能辨认出这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大概是长头发,因为我看见了顶在他头顶上的发髻。

他向我走过来,踏着花瓣做成的毯子,路过那块阴影的时候,身躯几乎融进了夜色。残破的咒灵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的眼里只看着我。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夏油杰。他十六岁,我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