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晏,”长谷川小姐懒洋洋的躺在沙发里,翘着手指涂指甲油,开始唤我。“今晚我们出去吃吧?”
“好啊。”我说着,头顶搭着毛巾走下楼去,顺便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是顺手拿的家居服,圆领的长袖卫衣和格纹长裤,穿出门不成问题。
“我们吃什么?”我问她。
长谷川小姐思考了三秒钟,再抬头的时候笑得很狡黠,有点可爱,是不属于三十代的那种可爱。
“拉面怎么样?”
“好啊好啊。”我也爱吃拉面。北方人都爱吃面。我满口答应下来。长谷川小姐满意的点点头,拉着我推开大门,踏入春季的傍晚。头发半湿半干,被晚风一吹,有点冷。
高田马场一圈大学很多,这个时间有不少学生都挤进价格适宜的餐厅里补充能量。我们去的有点晚,到的时候拉面店几乎要坐满了。食券买了两个,一份中碗一份大碗,大碗是我的。成长期到了,我每天都饿的像是捱了三年饥荒一样。我们坐到一个靠墙的不起眼的角落,木头桌子看上去年纪不比家里的楼梯更轻。我从口袋里翻出一打手纸——可能来自学校附近的kfc——把桌子擦了擦。
吃饭的时候,我把脸埋进比脸更大的碗里,尽量吃得很安静,与店里此起彼伏的吸溜声格格不入。面嗦到差不多了,长谷川小姐抬起头来,开始和我说话。
“再开学就是高中生了,有什么感想?”
我抬起头来,看见她笑眯眯的脸,心里想的是一串国骂,却怎么也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我不喜欢日本,但我很喜欢长谷川小姐。
“没什么实感。”我实话实说。
想要学好一门语言,首先,环境是非常重要的。为了确保我的语言进步,我和长谷川小姐约好我们对话的时候只说日语,哪怕她的中文流利的就像母语一样。我的日语学的一般,背东西又背得马马虎虎,干脆用最短的词句来作为回复,毕竟说多错多。
“那么住在这里还算习惯吗?”
“还不错。”我喝了一口汤,发现碗里已经空了一大半,忍不住问:“还能再加一份面吗?”
坐在旁边桌的两个大学生听见了我的话,看我的表情就像在看哥斯拉。我瞥了一眼他们面前的小碗,闭上眼睛,隔着眼皮翻了个白眼。
诶哟,我才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呢。装模作样当不了饭吃,因为别人的目光而饿肚子可一点也不划算。
“啊,你还要吃呀?”长谷川小姐看起来也有点诧异,可能是震惊于成长期的准jk食量之大。
“不好意思,吃太多了吗?”我愣了愣,后知后觉开始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是因为吃得多,而是问的太不把自己当外人。环顾四周,打着领带的上班族都没我饭量大,可能研究说人的饭量巅峰是青春期并不是假说。
“没事,没事,吃得多是好事。”她赶紧摆摆手,让我坐在原地不要动,替我去买添面的食券。
我是一个很慢热的人,但也确实感觉到自己已经开始适应这里的生活了,短制服裙,新干线,隔三步一个的便利店,时有发生的地震,吃饭之前双手合十,见到人鞠九十度大躬。我甚至开始说“一贯制”和“一户建”这样的词,从前我根本就不知道这都是什么意思,但现在知道了。
剩下的行李已经全数寄来,不适应不行。好汉不走回头路,我已经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
祖父的葬礼是在他去世一个礼拜之后办的,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我没有去,长谷川小姐也没有去。其实把我送到东京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已经大不如从前了,想是料到自己活不了多久。几周前长谷川小姐收到了消息,问过我要不要回到北京去,我拒绝了。
很明显,两个叔叔家都不想让我回去,出于某些在他们看来说不出口的原因。我用学业忙的借口打发了长谷川小姐,因为不想让她伤心——她是个大善人,容我再说一次,是那种会为了别人的伤心事而流泪的大善人。她没有追问,反而说这样更好。
“没有你在我会很寂寞的。”某个周末的时刻,可能是在我们她刻意用一种松快的声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