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粥看着外头走廊上小山一样的污物,犹豫了一下便大步过去。
那些死去的人,死状凄惨令人反胃,外层的皮肉像蜡烛融化了一似的,摸上去又黏稠又滑腻。血水混合和脓水腐肉,一脚踩过去,就没过脚面。
虽然人多,但有人些太胖,有些人太瘦,身形刚好的几乎没有。刨到最后小山被推平似的,露出底层那些,阿粥也一一分辨。她一颗心一直提着,盼望着能找到周鹿鸣,但又祈祷自己刨出来的下一个,可千万不要是他。
终于所有尸体都翻了一遍,并没有周鹿鸣的踪迹,阿粥才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
她看了一眼楼梯的方向,又看了看楼下敞开的大门。楼中用的不是油灯,而是将会发光的奇怪的卵一样东西挂在各处,借着这些东西的光亮。所以虽然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没有因为油灯翻到而起火。只是现在虽然仍是灯火通明,却人的感受再不一样了。原本热闹的旅舍变得像鬼屋一样。虽然明亮可照亮的是死状凄惨的死者,和满地满墙的血污。风吹动开着的窗户,大门也时不时微微晃动。只让人想快些逃离这里。
可外面就安全吗?
阿粥看向天空的月亮。
虽然它将清辉洒向大地,可那月色之下远处沉睡的山峦、树林的阴影都变得可怕,像是潜伏着什么不怀好意的恶物,一个不小心人们就会被它们吞入腹中,就像地上这些堆成小山的死人一样。
可她身后房中的虽然是人,却似乎比那些恶物更可怕。
前无去路,后面退路。
她站在那儿,满身污秽,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青年的声音:“翻完了?进来将这屋子里的人,都拖出去,与那些死人混杂在一起。”
阿粥不动声色地问:“郎君,我帮你办事,有工钱没有?”
青年哧地笑了一声:“这时候你还到还有精神跟我问钱呢。胆子是不小心。”回说:“钱又不算什么难得的东西。自然是有的。”
她点点头应声:“好。”
立刻照他说的,将这些人全拖到外面。
随后却发现,这些人一接触到地上从驳身体中流出来的恶臭□□,皮肤就开始慢慢融化。可她自己踩在其中,手也触碰过却是没事的。
“驳只能消化死人。所以才需要喜灯先杀人。”青年公子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你还是活的,当然没事。”
“可之前,那个向下跑去的人也活着。”
“你不是看见了吗?驳没有舌头,需要有伥鬼为自己抓取。被吞下去的活物,就是充当这样的角色。驳一死,伥鬼也会随它死去。就是如今场面了。”
阿粥默不出声将屋子里的死人一个人搬出来。搬到最后一个少年时,青年叫她:把他身上的衣服扒下来。你弄完后去清洗干净换上。
太师椅子上歪坐着的少年,虽然保持着坐姿,但头耷拉着的样子,一看就和其他人一样的死法。
阿粥迟疑:“不若,我去找找你的行李。”总不至于这些人只有一身衣裳吧。人都死人,何必去扒人家。
“行李在楼下。下面是没有护阵的。”青年耐心解释,随后又看着她笑:“这次只当你不知道。但不要有下次了。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我耐心不好,脾气也不好。”
她不敢和对方辩驳,默黑走过去把那个少年的衣服扒下来。借着机会也看清楚,这少年年纪和她相仿,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无比华丽。但这种华丽与美人们穿的重重纱衣的那种华丽不同,更像青年的衣服所有的那种华丽。
她扒了外衣,就收手。
青年轻声重复:“我说,把他身上的衣服扒去穿。怎么?他身上所穿,除了外衣,都不是衣服了?”
阿粥低声说:“对不住。我……”
“说,是。”
“是。”阿粥改口,转头把少年扒了个精光。
青年说:“把他也拖出去吧。”
阿粥默默照做。随后去洗澡,走到了青年看不见的走廊上,那他一起时的那种压迫感才减轻了许多。
她缓了缓心情,沉着脸照青年说的,往隔壁的房间去。那里是个沐浴更衣的地方,大概是因为事发的时候没有人在这里,里面干干净净。
还有几件衣服搭在衣架子上面。从华贵的程度看,大概是那个青年的。角落还有一大浴盆的水。应该是还没有用过的?就算是用过的,也比她现在又臭又恶心的味道好得多。起码浴盆里还有花瓣,闻上去似乎还放了花露。
她先脱衣站在外面,拿水把自己粗略地淋了一遍。洗得差不多,才进浴桶。
整个人浸入散发着淡香的水中,虽然水是冷的,但还是令她感到放松了些。想着刚才发生了一切,看着干干洗洗的房间。只觉得好像是大梦一场。她低头看看脖子上挂的那个东西。这是周鹿鸣给它的。
它明明之前是用绳子系着的,阿粥也记得自己明明还像系绳子似的把它系在了脖子上。可现在发现,那系的像绳子一样的东西不再是软软的随意可以弯曲,而成了个坚硬的圆环。大小刚好是脖子的粗细,再粗一分就会有缝隙,再细一分就会勒人。环上挂着的是个不起眼的小珠子。实心的黑黑的,像是路边上随便捡的块小石头。它不知道是被人用什么法子,固定在环上的。两者之间明明像是吸附的关系,可用尽全力,也无法将它从环是扯下来。而不论怎么折腾,那个环也都坚如磐石,一点也不为外界的力量所动,连形状都没有改变分毫。
随便吧。
阿粥闭上眼睛又在水里泡了一下。脑海中却一直在想着那个青年。
照周鹿鸣说的,他应该就是那个米夜辉。
不过周鹿鸣说他是个残废,不能修道。这可就完全看不出来。刚才他大概就是用术法把那个恶马杀死的。与传说中完全不符。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她从水里冒出来,熟练地把头发像男孩子一样束在头顶上。把从少年身上扒下来的衣服一件件穿上。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人声从楼下传来。听上去人还不少。
她立刻跑出去。蹲下偷偷从缝隙向下看。
只见两队铁甲军士从外面蜿蜒而入,走在最前面人虽然穿的也是铁甲,但戴着鬼面看不清楚外貌。阿粥看到他们腰上有一色的腰牌,上面画着的花纹与鬼面脸上那张面具的花纹完全一样。
“搜。”那个鬼面人挥挥手,破锣嗓子特别难听。
那些军士立刻四散开,每层七八人,一路向上。鬼面人则大步往楼上来了。
在与阿粥四目相对的时候,他脚步顿了一下。
这时候屋里传来青年的声音:“我道是谁,原来是徐小将军。”
“竟然是夜辉君。”被称为徐小将军的鬼面人应了一声,迈步踏上七楼,似乎察觉有什么不对,立刻示意身后的人不要跟着上来。
“小将军不在丰州驻守,怎么会到这里呢?”
“追查超过边境进我内陆的奸细,恰巧路过此地,见有异动,便急急赶来。没想到恶物已被诛杀。”徐小将军看看那堆砌的尸体,迈步踩在血水上,往房间里去。经过阿粥身边时,阿粥总觉得那面目后面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还不进来。”米夜辉叫了一声。
阿粥低眉敛眸地避开小将军的目光,快步进去。站到米夜辉身边。
屋中满地都是死人,虽然个个安详,但这样更是格外的诡异。这死人中间,面目如画的公子慵懒地斜倚在靠垫上,同样一身锦衣的少年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他身边。
“夜辉君好运气,虽然并无修为,但遇到了驳也能全身而退。只是死了几个下人而已。甚至这七楼之上的护阵都格外霸道,我的属下竟然都不敢随便踏入。想必当然将这只驳很是阻挡了些时候。”
“哪里是运气好呢。是我身边有他在。”米夜辉扫了静静站立的阿粥一眼。
阿粥有些心虚,用余光看向身后那个被扒光衣服的少年待的角落。那里自然是没人了,窗户也早就关上。窗户下头便是一片密林,叶枝遮蔽天日,就算是知道地点专门去找,也要费些事才找得到。
“确实听闻,夜辉君家的小公子天赋惊人,只因夜辉君疼爱从不让他见客,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比女儿还要娇贵些。今日得见果然出众。”徐小将军笑了几声,仿佛什么鸟在喋喋地怪叫。听得阿粥汗毛倒竖,额头上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觉得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不动声色地将双手拢在袖子里。
“也是奇怪。驳是上古圣兽,最后一只已经千年前死在蓬壶。不知道怎么会千年之后在这里竟然出现了恶鬼驳前来侵袭公子?”
“谁知道呢。是来杀我还是我运气不好恰巧遇上,还说不准。但这件事待我回到都城,必上报牢山,请牢山查办。看看到底真的是恰巧倒霉,还是说有人心怀不轨。毕竟这朝野之下,恨我的人如过江之鲫。”米夜辉说着抬眉看向徐小将军,目光寓意不明。
徐小将军不为所动:“我发现异动时,就已经上报了牢山。夜辉君放心,不多时便有牢山值役前来查看,想必一定能将这件事查得清清楚楚,也给夜辉君一个说法。”
米夜辉对他的言外之意熟视无睹,只说:“正好我也是奉命要去丰州只差事,不知道徐小将军是不是方便带我一程。”
徐小将军说:“只要夜辉君不嫌弃我们行武之人粗鄙,自然可以。”
这时候有军士在外面叫他,他应了一声,只对米夜辉说:“请夜辉君稍候,等天亮便一道返程。”
“请便。”米夜辉微微颔首。
徐小将军倒是十分倨傲,根本没有回礼。转身便走了。
他才刚迈步出门,阿粥便见那扇门突然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重重地关上。差点撞在他背上。
回头下意识地去看米夜辉,只见他正将手收回袖中去。
虽然是他做的,但徐小将军在外面自然看不见,大概也只会以为是阿粥干的好事。
“你是不是在想着,要不要向他告发我?”米夜辉盯着阿粥,突然开口。
“我没有。”
“没有最好,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即便我被告发了,要先处死你还是容易的。”
天还有一会儿才亮,米夜辉心情似乎有些不好,虽然闭着眼睛假寐,但似乎非常烦躁。最后索性也不休息了,问阿粥:“你叫什么名字?”
“阿粥。”
“哪里人?”
“不记得。不知道是哪里人。原本是在街上讨生活的乞丐,后来好运气,遇到了贵人给了我一颗灵珠。我与同伴将灵珠卖了,本来想去投亲的。”
“投亲,你不是不记得自己是哪里人吗?”
“去投他的亲。”
“去哪里投亲?”
阿粥没有隐瞒,因为她确实对这个世界太过于无知即便是编也编不出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来:“丰州。”
“丰州是战乱之地。投亲?”米夜辉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自己手腕上的珠串。那是由一颗颗金铸的小骷髅串成的。
“那也没有办法。没有别的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