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第 172 章

今早上,康熙的心情特别好,因为曹寅派人给皇上送来了一份快信,说他身体好多了,今年回京给皇上庆贺生日。贺太医一进殿门,就听到康熙兴奋地说:

“贺太医,你来得正好,快说说,弘皙的病情怎么样?”

贺太医只顾想事情被门槛拌了一脚,跟斗踉跄地进来,闷头叩头行礼:“奴才给皇上请安。回皇上问话,二爷是受寒发热,用了药发散开来,七天全好。”

兴奋异常的康熙开怀畅笑:“好!曹寅的身体好转,阿灵阿的身体情况到了关外也好多了。朕很高兴啊。”

贺太医侍候皇上已经十几年了,因为他是太医,他每次见到康熙,康熙不是询问皇子皇女的病情一脸担忧,就是被子女们气得手足颤抖发病。今儿个,还是头一次见皇上这样高兴,简直成了个大孩子。贺太医不由得满心喜悦地说:“主子说得好。阿灵阿大人的身体真的好转了?”

康熙高兴地说:“好转了。太医都说他的身体要撑不住了,幸亏现在医术进步大有了方法,送他去冰天雪地的边境之地,他就好转了,能用饭了走路了,来信显摆说,还能处理事务了。你们的六公主来信也是夸他,不愧是朝廷大臣,到了喀尔喀也是能干。昨儿李煦也来信说,一年两熟的稻米今年继续在江南耕种,基本上整个江南都种开了,老百姓家家丰收,都夸朕英明那。”

康熙兴奋地、滔滔不绝地说着。魏珠等太监们听着开心,贺太医也听得十分激动,十分动情:“主子,曹寅、阿灵阿、李煦等大臣们忠心事主,不愧是主子一手调理出来的人。奴才们当以这些大臣为楷模,也像他们那样忠心办差。”

康熙更高兴了:“好好好,说得好。阿尔灵阿,你进来,过几天你到南京走一趟,向李煦传朕的旨意。就说朕收到他的信件,高兴得一宿没睡。你还要告诉他,叫他注意身子,多活几年。他的心事朕知道,不就是欠了国库几十万两银子嘛,怕雍亲王查账吗?就说朕特批的,进口铜、出口茶叶丝绸等等海上大船,都给他和曹寅一份子,一直到还上账为止。唉,朕也怕朕的雍亲王呀。可是朕身边的老人儿不多了。朕活着,他还不清欠债雍亲王还能忍,一旦朕百年了,他和曹寅的日子可怎么过呀?其他的人家朕管不了了,曹家和李家,朕到底不忍心。”

阿尔灵阿刚进来打千儿行礼,听到这么一番话,虽然他也高兴父亲阿灵阿的病好转了,可见皇上越说越伤心,连忙劝解:“主子爷说哪儿的话呀。别说主子龙体康健,就是真有那一天,四爷也不会……”

康熙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好了,不说这个,一说朕就心里难过。你下去吧,朕和贺太医说会儿话。”

新任领侍卫内大臣·阿尔灵阿小心翼翼地说:“主子,奴才有句话,主子的心意是好的,可是曹寅和李煦,真不是做生意的人。再好的生意,他们也赚不来银子。”

康熙愣了一会儿,一拍脑门,无奈地说:“朕倒是忘记了。曹寅啊真真是,那么有才华的一个人,偏偏什么好生意到他手里,都能赔个精光!”

“皇上,要不臣给帮着直接将生意安排了?如今海上贸易发达,稍稍出海两趟,就齐活了。”阿尔灵阿说着又凑到跟前,把容若的长子富尔敦利用权利走海洋贸易的事情,简略地禀明了康熙。

康熙一听,立时就气得涨红了脸,冷笑着说:“好哇,富尔敦好样的!想当年,容若何等英雄?容若走海洋贸易,那在当时是别人都不敢走,他拿本钱撒海洋里,为了大清开辟海路!爹英雄儿子狗熊,曹寅,曹寅都没有儿子,要过继侄子曹頫。”说到后面,康熙又伤感起来了。

要说也奇怪,康熙对容若和曹寅好,对他们的后人,那是两极分化。康熙看不上容若的儿子们,宠着容若的闺女们。曹宣是康熙乳母的亲儿子,曹寅是康熙奶公先头夫人生的儿子,可康熙偏偏亲近曹寅,宁可连带宠着曹寅的闺女们,也不宠着曹宣的儿子们。

阿尔灵阿心说,皇上您老人家这是怎么样的偏心眼啊?四爷宠公主们宠女儿侄女儿,估计就是遗传您老人家。当然,他脸上是和康熙一样的义愤填膺——容若和曹寅的儿子们侄子们都不争气,有愧于父亲名声,有愧于康熙青眼。

等到阿尔灵阿退出去,康熙拿眼瞅着贺太医,犹自生气道:“说吧,一大早的挂着两个黑眼圈来见朕,到底有什么事情?”

贺孟頫听见皇上问话心里一惊,忙慌把昨天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然后,呈上那张白纸,请康熙当面打湿验看。

康熙一看,那脸色刷地黑了下来,咬牙道:“好啊!好啊!魏珠立刻传旨,把南书房大臣和在京的所有皇子,包括那个混账的胤礽全都叫来。”声音冷硬如同冬天雪山山峰阴嗖嗖,看向贺太医和在场太监们的那一眼,要所有人脚底生寒气。

明明贺太医说了是弘皙,没有胤礽主使,可是康熙要传唤胤礽。这是什么意思?魏珠出去传旨。康熙一边品着热茶,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张明矾写的纸条。他脸色铁青,目光阴沉的渗人。吓得贺孟頫趴在地下,心中打鼓,冷汗直流,却又不敢抬头。

过了好大一会儿,李德全进来,想问问皇上早膳开始了吗?也不敢问。

又过了很长时间,嵩祝、萧永藻、马齐,同着张廷玉、方苞和四爷先来了。他们进殿行礼之后,一瞧康熙的脸色,也是一个个吓得不敢言声,默默地站在那里。房子里的空气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皇子阿哥们分散住在北京,全都叫来且要一会儿功夫!可是,康熙阴沉着脸,就是一言不发。大臣们站着,贺孟頫跪着,也一块跟着干耗。

终于,李德全进来了:“主子爷,外边传话进来,说除了八阿哥病了,请了假不能来见驾,其余的皇阿哥和大臣全都来了。”

康熙也终于开口了:“吆!老八又病了?快,去把这几位还没病着的皇阿哥爷替朕请进来吧。”

众人听康熙开了口,也都舒了一口气。虽然,康熙的话说得冷嘲热讽,表现出对儿子们的极大不满和愤怒,可是,比起刚才那杀机四伏的沉闷,总算是好了一点。

不一会儿,一大群皇子连同大臣们走了进来。他们不知道今日老爷子生的什么气,个个心神不宁,灰头灰脸的。默不作声地叩头请安,跪在那里等着挨训。

康熙一见他们这样,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朕明明吩咐过,不上早朝的时候,要早起读书打拳,你们是不是自觉开牙建府了,朕管不到了?今儿个朕就亲自考考你们。挨着个儿来,说说你们近来读了什么书,有什么进益?”

好嘛,这一大早的考问功课来了。近二十位皇子挨个回答一遍,得多长时间呢!李德全小心地上前提醒皇上:“主子,二阿哥也来了。正在外边跪着候旨呢。”

康熙眼皮都没抬地说了句:“让他先跪着吧,等朕发落了这几位爷才轮上他呢。”李德全不敢再说话,悄然退下去了。

老父亲亲自考问读书进益,自觉长大成人、尤其胤祉这样年纪都要养老的皇子们,肚子里再嘀咕,也不敢不仔细回答。康熙沉着脸一个个地听,一个个地点评考问,不满意就骂。那骂的话犀利刻薄的,大臣们在一边听着都同情这些皇子贵胄们:古往今来,还有比做康熙皇帝的儿子更难为的皇子吗?

康熙才不管儿子们怎么难受,大臣们什么心情。在众皇子苦哈哈地说完之后,他挨个尽情地骂一遍,突然说:“今儿考问你们就到这里,下次再考问再回答不上来,朕就打板子,看你们丢人不丢人。李德全,去把胤礽宣进来!”

胤礽进来了。他最近担心二福晋病情一直没有休息好,昨天又担心弘皙的病情,熬夜没有睡,脸上挂着两个浓浓的黑眼圈没有精神。突然被皇上召来,在门外罚跪一个多时辰,那模样能好看得了吗?开春的天,他穿着皮袄子夹棉长袍,浑身瑟瑟发抖,进来便跪下叩头行礼:“戴罪儿臣胤礽给汗阿玛请安。”

康熙见他模样凄惨,心里闪出一丝怜悯之情,但很快就被气愤压下去了:“胤礽,知道朕为什么叫你吗?”

胤礽再次磕头:“儿臣不知。”

康熙平静地说:“嗯,你倒是不知道了。朕告诉你,近来,西边的事儿越闹越大,朕派了傅尔丹领兵,没想到一定能打赢的战事险胜,还是因为你的侄子们才有的险胜。朕记得,西部守军的一些官员将军,不少都是你当年委任的。”

康熙这话说得让胤礽摸不着头脑。现在来追究他用人不当?还是打不赢战事向他咨询方略?我天没亮刚收到老疙瘩通过梅玉香送来的传信,汗阿玛不会已经知道了吧?想到这儿,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说:

“汗阿玛,当初儿臣知人不善,儿臣知罪。如果需要,儿臣愿意戴罪立功远赴边境打仗。其他的,儿臣有罪,儿臣承认,都如实和汗阿玛禀告。”

康熙冷冷一笑:“说得倒是好听,是不是觉得毛遂自荐,勇气可嘉?可惜呀,你去不成!居然能选那样一个仇人举荐你去西藏,胤礽呀,你也是昏了头了。你昏了头,朕还没昏头!朕岂能受你们的愚弄?!”

胤礽一听这话心里发毛了,更迷糊了。可是,他还抱着一线希望:“汗阿玛,儿臣不明白,儿臣自知身份敏感,从来没有要谁举荐儿臣去西藏。若有人举荐,儿臣并不知情……”

“是吗、哈哈哈哈!”康熙蓦然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打断了胤礽的话:“哈哈哈,……你不知情……胤礽啊,你又装钟馗又装鬼,一人演两台戏,这本事可真不小啊!”康熙说着,抓起那张用明矾写成的白纸,“刷”的扔了下来,“当着南书房大臣和你的兄弟们,念!让他们都听听,这是什么东西?!”

胤礽一见这张纸,更糊涂。接过来这纸条一看,再看一眼身边跪着的贺太医,顿时反应过来弘皙昨天生病的怪异之处,吓得他魂飞魄散,冷汗直流,趴在地下,浑身颤抖,哪儿还能说一句话来呢?

暴怒中的康熙,直瞪瞪地瞧着跪在地上的儿子们,恶狠狠地说:“用明矾水写密信,弘皙生病用苦肉计朝外送,这心思,这能耐,你们几个谁会,谁有,谁又能想得出来?都以为朕老糊涂了?!‘囹圄望天,泣血泪干’,好一个勾践卧薪尝胆!谁是吴王!”

胤礽叩头出血。抽泣着说:“汗阿玛,儿臣心里有话,儿臣有话说……”

“朕不想听你说了!”康熙哪能容他辩解,“你虽然圈禁了,可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朕全都知道。这不管是你亲笔写的,还是谁写的,你敢说你没有责任?就凭你连一个咸安宫也管不住,朕能把几十万大军交给你吗?你手中要有了兵,难道不会直接给朕一个玄武门兵变,要了朕的脑袋吗?”

胤礽哭泣流泪道:“汗阿玛言重了,儿臣怎敢……”

康熙一拍几案,怒声斥责:“你当然敢,你已经这样做了!朕告诉你,不管你怎么想的,这是白日做梦!朕老了,精力不济了。但朕心里比什么时候都清楚!”

康熙这一大通发作,把殿内的人全都吓坏了。四爷暗示一眼方苞,此时大臣中只有方苞这个不算大臣的布衣还勉强能支持得住。他收到暗示,鼓起勇气上前劝解:“皇上请息怒。事情不管如何,查实即可。皇上您千万保重身体。”

萧永藻、张廷玉、马齐等人也趁机进言,无非是“保重龙体”之类的话。康熙听了冷冷一笑:“说得好啊,朕是不应该为了这个逆子气到身体。阿尔灵阿,把这个不肖儿子与朕拖到外边,打二十板子,要狠狠地打!”

胤礽被责打,可他有一样和康熙很是默契,就是保住弘皙。不管弘皙做的多么愚蠢。

弘皙谋求带兵不成,算是垂死挣扎。雷霆大怒的康熙即日下诏,命废太子由咸安宫移居上驷院圈禁,接着连连批红,赐普奇、苏努自尽。自废太子要复出领兵的消息犹如刚刚要复燃的死灰上狠狠浇了一桶冰雪水,自此,废太子胤礽复位已成绝望。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胤礽被当众打了二十板子,咸安宫里头收到消息,天塌了简直。

二福晋当时晕了过去。

弘皙病情加重,发烧说胡话。

胤祺进去咸安宫压住乱成一团的奴才们,嚎啕大哭的年幼侄子侄女们,正着急二嫂和弘皙的病情,康熙命太医叶桂前去给二福晋和弘皙诊治,命胤祺带格格昭儿和弘曣来乾清宫。

“给玛法请安。”

格格和弘曣六年多没有出来咸安宫,一朝出来,却是没有心情看外头的一眼。跟着五叔,踉踉跄跄地进来乾清宫,扑通跪在玛法面前,哭得语不成句。

康熙看着两个衣着朴素面容憔悴的两个孩子,长大了,他有六年多没有见过的两个孩子,老泪纵横。

狠狠心,咬牙道:“起来。坐下来。今天找你们来,是要你们知道一段真相。胤祺,贺太医,你们说。”

胤祺心里叹息心疼,却也知道,格格和弘曣的未来,全都寄托在这次见面上,思及四哥的嘱咐,将他一开始给二福晋送药,到后来贺太医给二福晋看病老是不好,他怀疑弘皙弄鬼,告诉四哥,四哥要管,于是他告诉二嫂用“战争时候私人不能麻烦朝廷”的理由,拒绝贺太医进去咸安宫,娓娓道来。

紧跟着,贺太医将他之前给废太子开春药方子,被弘皙抓住把柄,不得不听他的话,几次帮他传纸条出来……包括这一次的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当然,还是除去了被四爷抓包的经过,说成是他自己主动自首的。

晴天霹雳。

格格和弘曣,四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玛法,看着五叔,看着贺太医,不敢信他们听到的。

额涅的病情一直没有好转,是二哥弘皙害得!

四叔和五叔管了这件事,告诉了额涅。可是弘皙还是不死心,他宁可要用凉水自己生病,也要贺太医进来咸安宫帮他传递消息!最终害了阿玛。

康熙见两个孩子被惊傻了,心疼地哄着:“莫怕,莫怕,你们额涅会好起来的。”

胤祺也哄着:“你们阿玛也没事,临时在上驷院住一阵子,过了风头就好了。”

“啊————”蓦然格格尖叫着嚎出来一嗓子,身体猛然瘫软在地砖上,形状全无地嚎啕大哭,哭得心肺都要出来,灵魂都给哭出来。

弘曣本来很是伤心,可是格格这一下,要他警醒,额涅晕了,姐姐这样伤心,他是男子汉,必须振作起来。

弘曣动动身体,单薄的胳膊抱住姐姐在怀里,看着姐姐一颗颗泪珠子落在洗的掉色的衣服上,落在乾清宫金色的地砖上,晕染开一片片水色的痕迹。抬头看看五叔,看看玛法。

“玛法,五叔,救救阿玛和额涅。阿玛和额涅是为了保住二哥,什么也不说。玛法,五叔。”弘曣眼里含着泪,倔强地没有落下来。但他的脸色越发苍白,白的好似透明了一般一碰就碎。

康熙心疼难忍,哭道:“玛法何尝不知道你阿玛和额涅的心意?玛法没有当众点出来弘皙,就是为了保住弘皙。可是弘曣,丫头,你们经过这件事,应该明白一些事情。”

格格还是大哭着,哭得身体颤抖,哭得撕心裂肺,要将她这六年多来所有的委屈痛苦都一股脑地哭出来,哭得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弘曣心痛如绞,流泪道:“玛法,我们该明白什么?玛法,我们该怎么做?求玛法指点。”

胤祺看一眼贺太医,贺太医忙告状道:“四爷,您呀,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二爷是通过他的贴身太监刘富贵和外头联系的。刘富贵这些奴才们,也都想出来咸安宫那。咸安宫里头不安全,这几年,多亏了五爷时不时进去看着,才得以平静。四爷您还记得,您在毓庆宫那次生病吗?您多吃了一口西瓜,病了好一阵子。四爷,……”

一件一件事情被揭开,格格哭得受不住,哭得哭不出来声音,呜咽的宛若一个受伤的小幼崽。弘曣的耳朵里轰鸣着、脑袋里疼的他无法思考,牙齿咬着嘴唇出血,坚持着,两眼迷茫地看着玛法:

“玛法,我知道。我身体不好,虽然是嫡出阿哥,但是二哥才是最受重视的。二哥……”

这句话出口,弘曣的眼前闪过他有记忆以来的一幕一幕,他自己知道的,当初他额涅生产难产的原因,可他能怎么办?他能杀了二哥还是能杀了李佳侧福晋?他该去恨谁?爱恨两个情绪激荡他本就脆弱伤重的内心,格格惊呼一声“玛法,我不服我不甘呀,玛法,我额涅!我弟弟!玛法!”

格格喊到最后,眼珠子一翻白,人晕了过去。

弘曣因为姐姐呼声里的彻骨恨意,再也坚持不住身体要倒下。胤祺一把扶住了姐弟两个。康熙看得心里大恸,从龙椅上走下来,一把抱住了两个可怜的孩子。

“弘曣,丫头,你们怎么不受重视?你们是玛法的好孙子好孙女儿。玛法疼你们,玛法一直想放你们出来,想要给丫头指婚,人选你们四叔都给丫头选好了呀。”康熙的话里透着无尽的哀痛。

这句话要弘曣醒了神。

姐姐有希望被指婚?

弘曣用力地掐自己大腿,仓皇无助不敢置信地看着玛法。

康熙顾不得伤心,吩咐胤祺抱着格格去里间躺着,要贺太医去诊脉。

康熙抱紧了怀里单薄的孩子,泪流满面:“弘曣,你不知道,你还没出生的时候,玛法多么期待。玛法期待,大清国有一个嫡出皇孙。朝野上下,都在期待他们的嫡出皇孙。你是玛法的好孙儿,玛法怎么可能不重视你?”

“玛法——”弘曣扑到玛法的怀里,嚎啕大哭。可他哭也是不敢大声哭的,大悲大喜,他的身体都受不住。他知道,他还要顾着暖阁里头的亲姐姐。他颤抖着手,抓紧了玛法的龙袍,哀求地问:“玛法,……真的有可能要姐姐出嫁吗?”

“真的。就是你四叔选好的人,土默特部的达尔汉贝勒阿喇布坦,目前在理藩院供职,容若和你七叔说好。罗卜藏衮布、八额驸认为,非常合适。玛法去查了,品行能力样样儿都好,岁数家庭都合适。”康熙抖着手给他擦拭眼泪,“弘曣,你还记得土默特部吗?”

弘曣也是在无逸斋长大的皇孙,土默特部的特殊和重要性,他当然知道。土默特部一直备受打压,他更知道。

“玛法……没有其他的人选了吗?”弘曣鼓起勇气问康熙。“孙儿知道四叔看好的人,一定是好的。可是……”

“是不是担心土默特部被打压?”康熙笑呵呵的,扶着弘曣起来,举着毛巾给他擦脸,安慰道:“都别担心。时易世变,朝廷如今要发展蒙古各部落,土默特部是第一批要发展的部落。如今朝廷实力更强大了,不需要和以前那样防备蒙古,更不需要再特意打压土默特部。玛法封你姐姐做郡主,嫁到土默特部,还有你六姑姑、九姑姑照应着,你姐姐的能力你也知道,日子一定能过好。”

弘曣没有想到,外头的世界变化这么大,朝廷都有勇气和能力发展蒙古,不再和以往那样防备蒙古。格格因为胤礽被废对皇家有恨,可他不恨。他很为姐姐能出嫁的机会惊喜。

“玛法,这是真的?姐姐出嫁?”弘曣一颗泪落在康熙的手心,温热的烫人。康熙搂着弘曣在怀里,郑重承诺:“真的。”

“先给你姐姐出嫁,再给你娶妻。你年幼的弟弟妹妹们,分别送到你大伯叔四叔家里养着。玛法再给你们另外建造一个庄子,你们去庄子上居住。你阿玛和额涅一大家子都搬出去咸安宫。”

“玛法——”弘曣仰脸含泪看着玛法,哭着呼唤一声,再也承受这份惊喜,身体一歪,倒在玛法的怀里呜呜咽咽地哭着。“玛法……玛法……玛法……”他也不知道哭什么,只知道哭着玛法,不停地喊着玛法。

弘曣感激康熙,弘曣知道玛法之前有了人选为什么一直犹豫,现在又什么答应。守着格格醒来,趁着没人的机会,劝说绝食不想吃药吃饭的姐姐。

“当初额涅难产,我一出生体弱的事情,再怎么恨,也恨不到玛法和叔伯们身上。姐姐比我知道的更多。当时,玛法派去了嬷嬷保护额涅,皇贵妃和四婶婶等人,都关心额涅。四婶婶给额涅送去孕妇专用的吹风机、抱枕、睡枕……你还记得吗?”

格格牙齿咬着嘴唇不说话。

弘曣身体越发没有力气,心神严重透支的情况下,人病恹恹地歪着一边的榻上,语气虚弱却坚持说道:“我身体弱,额涅和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其实我大多都知道。我的身体,没有机会做皇太孙,我们的阿玛做不做皇太子,与我来说,不做更安全。你明白吗?我在那次因为吃了一口西瓜病重,我就知道了。二哥是不会要我这个嫡子活着的,即使我体弱,他也不放心。”

格格心神大震,乌黑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弟弟,脸上要哭不哭的,唯有两行泪无声无息地流淌面颊。

弘曣却是看得开,浅浅地笑着,扯着被子盖严实自己,整个人宛若冰面上开放出来的一朵透明的冰花。

“阿玛做不做皇太子,对姐姐来说,是公主和郡主的身份区别,我知道封号很重要。可是姐姐你知道吗?以前阿玛做皇太子,我总是担心有一天自己不知道怎么就死了,你就是出嫁了也被牵连。额涅……,更是不得善终。而且,刚刚玛法还点醒了我一句,我阿玛不做皇太子,对于我们来说,更安全更好。如果是阿玛做皇太子,将来弘皙一定会杀了我。可若是其他叔伯做皇太子,我们作为阿玛的嫡出子嗣,玛法唯一的嫡出孙子孙女,只要我们不惹事,任何一个叔伯登基,都会对我们很好,很好。”

格格张大了嘴巴,忘记了哭泣,震惊地看着弟弟。

弘曣笑的很是坦然。但是一贯养着身体什么也不争的他看向格格的目光,第一次这样严肃和庄重。

“姐姐,你要认清现实。你一定要认清。阿玛的心里,二哥最重要,所以他宁可自己认下罪名,也要保住弘皙。可是这次二哥要害额涅,是四叔和五叔管的。你的婚事人选,是四叔早早选好的,家世人品岁数家庭各方面都好的儿郎。四叔和五叔都知道,你和我的婚事,才是阿玛和额涅最挂心的。玛法一直犹豫,就是担心你想不通,对皇家有恨,嫁出去惹事,害人害己。”

良久良久,格格就这样看着弟弟,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墙上自鸣钟一下一下地走着,走在格格的心尖尖上,冲击着她二十多年来的认知。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在保护弟弟,自己一定要强大。嫁一个强大的部落,将来帮助弟弟争皇太孙的位子。

原来,她的弟弟也是在保护着她。

动动嘴唇,千言万语压在心头,要她喉头堵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到李德全端来药,两个宫女进来伺候弘曣和格格用药,格格一口一口地喝着汤药,人还是机械一般。

等到下午,格格和弘曣收拾妥当,要去辞别康熙,格格挥手要宫女们都退下,傻傻愣愣地问弟弟:“你不要怕弘皙。我会帮你。你真的,不想……吗?”不想做皇帝吗?

“不是怕弘皙。……曾经想过。长在毓庆宫,怎么可能不想那?可是这一天的经历,已经要我不再去想。姐姐,你看阿玛和叔伯们的争斗,你看我的身体,能撑几个回合?”弘曣勉强地笑着,和格格有六七分相似的面容上,嘴角的笑容虚弱苍白无力,眼睛也是没有这个岁数少年应有的神采。

格格狠狠地闭上眼。

要争皇位,在毓庆宫的争斗只是小打小闹。真等阿玛登基了,争斗起来,宛若阿玛和叔伯们的争斗一般惨烈,弟弟的身体能做什么那?

“我明白了。我的婚事人选,是四叔给选的?”

“是的。四叔查访了很多蒙古儿郎,给玛法一个名单。说土默特的阿喇布坦最好,理藩院的人都说好。去年四叔去木兰打猎,问了蒙古王公们,也都说好。虽然只是一个贝勒,但土默特部的强大不输给郡王亲王。朝廷也不再打压了,要大力发展蒙古,土默特部的地理位置位于茶绸之路上,是第一批要发展的对象。还和六姑姑、九姑姑挨着,到时候互相帮衬着,不孤单。玛法几次召见阿喇布坦都认为好。姐姐,四叔很疼你。”

这是她能嫁的,最好人选。面子里子都有了。格格再也忍不住,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

弘曣哄着道:“别哭,哭花了妆,哭的眼睛都肿了。我们都记得,好好孝顺玛法和四叔。”

“嗯!嗯!”格格说不出来话,可越是不要哭,眼泪越多。引得弘曣也跟着哭。一直到康熙进来,哄着才算是好了。

康熙下旨,册封格格为郡主,指婚土默特部贝勒,将年幼的被圈禁的孙子孙女分别送到其他个儿子家里养着,另外建造庄子给胤礽一家居住,还要给弘曣娶媳妇儿……一连串的事情,要二福晋不用吃药病也好了,要弘皙病的更严重了,要上驷院的胤礽也感激悔恨地哭泣。

就在众人以为,白矾密信一案真要过去了的时候,胤礽原来的铁杆们因为胤礽被打不忍心,到看到希望的震惊和惊喜,部分人坚定地转而投靠十阿哥胤祥,部分人陆陆续续上书康熙。

康熙五十八年二月二十日,翰林院检讨朱天保等奏请复立胤礽为皇太子,疏中写道:“皇太子虽以疾废,但是他的过失只在于骄抗,这是左右小人教唆造成的。如果派遣名儒名臣例如赵申乔等辅佐他,把他周围的小人都罢免,那么,胤礽的德行会日益显现,皇上可以再次享受问安视膳之欢。储位重大,不可象下棋那样轻易变动。此外,如果有藩臣在一旁觊觎,那么,皇上一家的骨肉之祸也许会不可避免了。……”

洋洋洒洒上千字,和当初赵申乔的那份奏折一样的文采万千。

自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的康熙前去泡汤池子散心,见了奏折直接暴怒,在京郊温泉行宫门前召见朱天保,问道:“你奏折内说二阿哥仁义,你是怎么知道的?”朱天保回答:“我的父亲朱都纳曾经说过,所以我知道。”康熙又问:“你奏折内说如今二阿哥圣而又圣,贤而又贤,你是怎么知道的。”

朱天保回答:“都是我父亲听看守人说的。”

康熙问看守人叫什么名字,朱天保回答不上来,只说该死。康熙又问:“你还是个无知的孩子,几句话就被问住了,一定有同谋通信的人,可据实供明。”朱天保供认:“这些都是我父亲同戴保商议,写好奏本令我来陈奏的。”

康熙于是命将朱都纳及其婿戴保用九条铁链锁拿,连同朱天保一起交诸皇子、大臣严审。接着,由于朱都纳等供词涉及,又将看守咸安宫的副都统常赍、原任内阁学士金宝锁拿。

二十一日,康熙亲审朱都纳、朱天保等。康熙称朱都纳是任意妄言,图谋侥幸获取大富贵。审问中,又涉及到都统七十、辛泰。

二十日,康熙继续亲审朱都纳、朱天保等,称朱都纳奸诡特甚,辛泰是卑污无耻之人。二月二十六日,朱天保案审理结束,朱天保、戴保立斩,朱都纳、常赍从宽免死,金宝交与步军统领永远枷示,七十交宗人府拘禁,辛泰枷号个月,鞭一百。

康熙进一步打压胤礽和胤禩势力,越发大权在握。满朝文武被这次事件震得懵懂了一阵子,但很快就灵醒过来,又把目光聚到出去西藏的皇阿哥上,看谁是代天出使西藏,就不难从中揣到“圣意”。

其实不用揣摩,一切很快就明朗了。

四月初六日,天气晴好,康熙奉皇太后来畅春园居住,皇贵妃等妃嫔都搬到畅春园,一家人般一个小宴会,宴会后儿子们送喝醉的康熙回来清溪书屋洗漱沐浴,康熙临睡前问儿子们:“去西藏的人选,你们都有了吗?”

爷胤祉沉默——他想去,可他文人斯文的性子,做不到自己推荐自己啊。

康熙的目光落到老四身上,四爷正在给康熙掖被子,随口说:“十四弟去合适。”

康熙一愣,老八推荐老十四,他猜到了。老四也推荐老十四?

紧跟着老五胤祺也站出来:“汗阿玛,儿子想去西藏看看,可是四哥说得对,十四弟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