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第 171 章

大臣们纷纷发言上书推荐人选,力争是自己亲近的皇子。好像皇上派谁去西藏做代表,就是定下来谁是未来皇帝一样。

四爷和中立派们则是开始打瞌睡了。

天后,汇同四哥、一干亲友们在漫天乌云中送走了鄂尔泰的进川队伍,胤禵一刻也不停,即刻命轿前往东直门,来见胤禩。刚到门口却见八哥新任贴身太监墨雨陪送着一个武官出来,仔细看时,却是新任九门提督隆科多。

隆科多穿着簇新的孔雀补子,珊瑚顶后拖着一枝金翠色的孔雀花翎,看样子刚吃过酒,紫棠的脸放着光,一摇一摆出来,见是胤禵下轿,忙上前请安,笑道:“给十四爷请安!送走鄂尔泰了么?”

“嗬!这是一起吃酒了!大提督八面威风,真好福相!”胤禵笑嘻嘻叫起,“来找八哥有事情吗——我只是跟着所有人一起送一送,您是不是要问我四哥?刚涿州来报,漕运桃花汛过后有几处决口,他赶去查看,不知几时能回来。”

隆科多嘿嘿一笑,说道:“四爷忙着,我昨儿想找他说说话,鄂尔泰在,大家一起喝酒,喝着喝着就醉了。”

胤禵点了点头笑道:“说说话的机会多得很。昨天我听说顺天府出来一个大案子,估摸着汗阿玛要找你面授些机宜呢!”说罢一径进来。进月洞门,过西厢房,在石甬道的抄手游廊边,远远便听书房有人大声说笑,猜拳行令煞是热闹。

隆科多做九门提督要胤禵很不舒服,但是隆科多若对他四哥有了外心,他更愤怒。他踱到窗下隔着棂子瞧时,除了胤禩胤禟胤俄,王鸿绪、景煦、萧永藻等等人都在,还有鄂伦岱穿着青色纱袍,腰里佩着御前带刀侍卫的长刀,揎臂扬眉正和胤俄相战:

“呐!星高照呐……五魁首哇!”

“八仙聚啊!四季春呀……六六大顺——喝!十爷今儿真有酒福!”

胤俄端起酒“咕”地咽了,正要说话,胤禵一步进来,团团一揖说道:“此日光阴渐返长,行看万物度阳。君思偏覆乾坤大,四海清平颂禹汤!”

“这诗词好!”胤禩似乎对他的兴奋丝毫不惊讶,他很少有这样的高兴,脸上放着红光起身让座,说道:“萧永藻,给十四爷斟一杯罚酒,谁叫他来迟来着!”一边微笑着看胤禵饮了,方款款说道:“前线打仗,不管胜负,汗阿玛都要派皇子去西部,我已经猜到了。”

胤禵拿着空杯的手一颤,顿时吃惊得目瞪口呆,八哥这些日子人焉巴巴的什么也不关心的样子,这都猜到了吗!怔了半晌,胤禵方结结巴巴说道:“八哥……您已经……猜到了?”

胤禩笑道:“你甭疑心。八哥没那么大神通能算到要派人去西藏主持坐床仪式,而是这次打仗险胜,一切都因为没有人主持十万大军和蒙古大军的关系导致的。”

胤俄已是醉眼矇眬,笑道:“十四弟,今天就是庆祝孩子们跑去一趟真帮到忙了!我们真高兴,要不是这去的人选还没定下来,我们吃酒还要畅快得多呢!”

胤禵茫然地望了一下众人,慢慢放下杯子,说道:“我也高兴,孩子们成长起来!”

“之前打仗出来那么大漏洞,汗阿玛要不要改正过来?”

“当然要!”

“那要不要派皇子去?”

“不派一个皇子去是不行的。”

“谁去?”

…………

胤禵不去面见康熙,专程火急来见胤禩,原本就为的这件事,和手眼通天的胤禩商议,联络人保举自己去。路上想得好好的,自己先退一步,故作姿态要举荐八哥去,由自己举荐,待八哥推让,然后顺水推舟……不想被八哥几句话挑得明明白白!

沉吟片刻,胤禵正容说道:“谁去都一样。来见八哥,为的就是这件事。这是代替汗阿玛去一趟主持坐床仪式,所以我想,这人选就要擅长交际,最好是八哥去,好好儿在西边立一功。”

“好兄弟,你的心我知道。”胤禩轻轻叹息一声,半晌没言语,竟自斟自饮了一杯,说道:“据我看,主持坐床仪式只是噱头,西部战事至关要紧。战事关系到兵权和军功,谁去,谁就是圣心默定的继位人!”

仿佛一声闪电划空而过,照耀书房中人个个面色苍白,只听窗外一声接一声的“喝酒喝酒喝茶喝茶”嚎叫声。

许久,胤禩才道:“这个机会,十四弟不去谁去?”“八哥!”胤禵惊得面白如纸,抢上一步,紧紧握着胤禩双手,颤声说道:“无论资历还是德望,十四弟万不能及你一分,你怎么说这个话?你永远是我们的头儿、主心骨儿——我们兄弟情深诺重,言犹在耳呀!”他这样激动诚挚,众人无不动容,都把目光注视胤禩,王鸿绪是最知底的一个人,心里也不禁想:“八爷是不是多心了?”

“十四弟,那都是过去。不要再提它了。”胤禩眼中含着泪,注目着院外景致,透了一口气道:“天命一去不可追,自今而后,我愿为盛世贤臣,安为周公辅佐,这个心思,也可对天而表!”胤禵的脸涨得通红,连连摇头道:“八哥这话虽出于至诚,我万难领受。你说天命,我看则未必。皇父天禀聪明,心思莫测,几次挫磨你,焉知不是为了锻炼你?当年皇父跳过几个哥哥,封你亲王,他老人家还亲口承认你当得!还明知我和你亲近,你一举荐就将兵部交给我,又关押了同样会带兵的十哥!别的我不敢说,这次如果是我去西藏,一定是皇父心里已有了主见,给你立一个擎天保驾之臣!”

他兄弟二人各执一理,偏都说得天衣无缝动人心扉。

胤俄在旁笑道:“这么好的事,你们推来让去,叫我坐在一边心痒难耐。你们都不去,那我可去了!”一句话说得众人都是一笑。

胤禟笑道:“老十没遮拦,这是好开玩笑的?依着我说,哥也可能想去那。这事情,也没那么严肃就关系到皇位了,只是去主持坐床仪式,不是去领着十万大军。”

“八爷九爷说的有道理。”王鸿绪轻咳一声道,“这只是去主持一个仪式,关键是兵权。所以一定要借此机会,把这个带兵大将军弄到手。如此,无论将来圣命归谁,我们都可进退两便,稳操胜券。如果选定八爷,十四爷身拥重兵在外,就有什么小人作祟,翻不起什么浪子来。如果选中十四爷,八爷威高望重,坐镇北京静待十四爷,也是稳如泰山!”

王鸿绪翰林出身,一肚子锦绣侃侃而言,众人都不禁点头称是。

眼看众人开始议论怎么将十万大军的兵权收到手里,胤禟和胤俄互看一眼,一起站起身道:“我们还有事情,先走一步。”说罢喝了杯中酒以示歉意,和胤禩行礼后抬脚就离开了。

胤禩望着他们的背影苦涩一笑:“诸位莫要在意。九弟和十弟……,这样也好。不管将来如何,他们都和四哥一样只管做事不牵扯进来了。”

胤禵脸色晦暗不明。

其他人都不说话。

这是最保险的做法,八爷党剩下的人中,有一半也曾经劝说八爷,干脆乘机会中立吧。

景煦却看一眼王鸿绪,道:“万一皇上选了别的阿哥呢?比如说爷,万一皇上就喜欢爷编书呢?”

萧永藻笑道:“我认为这不可能。我们皇上老佛爷文治武功,不可能认同爷的书生做派!”无端的,他脑海里出现康熙二废太子时候一句话:“坚刚不可夺其志的主子”,一瞬间脸色一白,四爷!

他脑袋里嗡嗡地叫着疼的他额头冒汗,屋子里其他人却因为他们的话,纷纷赞同,都松了一口气。

胤禵方问起隆科多来意。景煦笑道:“目前情势不一定,谁也看不透。他如今又是大权在握了,我看他总像有点不甘在四爷身边受制的样子,所以和我们套近乎。”

“他想八面玲珑一女八嫁?”胤禵冷笑道,“我就不明白,为什么九门提督不是舜安颜、鄂伦岱,反而是他!八哥,我看鄂伦岱和舜安颜都是好的,这次我们不如趁机举荐鄂伦岱同样跟去领兵,他一定比傅尔丹强!”

景煦笑得两眼挤成一条缝,翘着拇指道:“就算这次不能夺下来兵权,也要傅尔丹失去兵权,至少领兵之人是我们的人!”

王鸿绪却道:“如若选四爷呢?他带十万兵,又有年羹尧在四川策应,势力就大了!”

胤禩眼底一暗,快的谁也没有看见。他冷笑一声,说道:“焉有此理?要真的选他,我们就把灵答应窝藏在他府的事抖搂出来,叫他一臭到底!”众人目光霍地一跳,问道:“竟有这样的事?”灵答应没死?不对,灵答应不是爷八爷十四爷窝藏起来的吗?

“有的。”胤禩目光古井似的深邃,嘴角挂着阴笑道,“灵答应逃了出去,我的人盯着,几次发现她要去投靠四哥和十弟府上,都知道四哥和十弟重视皇家体面,看在她生育皇阿哥的份上,一定会保护起来。她因为身边的一个老汉阻止,几次去门上都退了回来!真到紧急关头,就想办法帮助她要四哥将她保护起来,让他看看汗阿玛还能不能再护着他!”

话犹未毕,猛听外边天空一声闷雷,余音阵阵,像大车碾过胸膛似的滚动着,震得人灵魂稀碎。便听远处家人叫喊:“今天真要下雨了!快把主子书楼窗户关好!”

胤禩推开窗户,一阵猛烈的风带着雨腥味直扑进来,众人都打了个寒颤,只见大半个天已被墨黑的浓云遮住,远处乌云缝隙中一亮一亮地闪着,不时传来沉闷的滚雷声。

胤禩见众人都是一脸庄重肃穆之色,笑道:“烈风轰雷,君子理应心存敬畏。但我对我之天命实实不解。想我胤禩,何尝不知国家急需大改革?但如无士绅支持,凭你累死也整顿不来!汉武帝重用权臣千百年来官员士绅权利越来越大,这就是天下现实。上天,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说着,泪水已夺眶而出。恰正此时,墨雨在风地里跑来,气喘吁吁道:“八爷、十四爷,皇上在南书房召见,马和雨具都备好了,请两位爷动身吧!”

胤禵向门外走了几步,倏然回身一弯身,一个千儿打了下去,胤禩好似没有看见。胤禵兀自起身,抱拳一揖回转身来便先自去了。几滴泪珠大的雨试探着洒了一下又止住,那雷声却越来越响。胤禩见大家沉闷不语,起身笑道:“阴了这么多天,今天真要下雨了,我也要出门了,诸位尽兴喝酒。”说罢晃着头看着黑沉沉的天吟道:

北斗杓旋春六十,西池果熟岁千。璇图宝历膺无极,大德由来享大年。

众人一脑门心思烦恼天命人事,被他几句御词破得精光,顿时会心一笑。胤禩却没有笑,和宗室郡王苏努对视一眼,走到一直沉默的鄂伦岱跟前道:“老鄂。”

“八爷!”

“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请你来?”

“吃酒呗!”

“不,”胤禩望着天空,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想叫你出征,立功!”鄂伦岱摇头道:“我在京做个闲人挺好,不想去。”

“不但要去,且要高高兴兴地去!”胤禩深深吁了一口气,“你为什么有今日?为什么九门提督是隆科多不是你?你祖父从龙入关战死,你父亲随驾西征身中七十箭断了一条腿!你再混蛋皇上也不肯真的下手整你,但也不再重用你!我的奶公雅布齐已经去了西宁,你也去西部实打实地立功才能翻身。守在北京,上头压着容若、法喀这些老不死的,左右是格斯泰、隆科多这些人,显不出你来——你到西宁和雅布齐聊聊,就什么都明白了!”

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长空,接着便是石破天惊似一声炸雷,大雨已是倾盆而落。

康熙同样的命令也给了其他皇子们,传旨的小太监到雍亲王府,得知四爷不在府上,去查看河堤去了。其他皇子们纷纷骑马坐轿子的出门,爷、八爷在紫禁城门口下马下轿,遇到一起。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雨点儿已经小得多了,胤禩刚下马脱了雨具,便见西边又来一乘金顶撑伞大轿在门前落下,闪眼看时,却是诚亲王胤祉哈着腰出来,因笑道:“原来是哥啊!我想着约了九弟十弟一同去你府上看你,看看你身体休养的怎么样了,不想你也来了。”

“是八弟!”胤祉一怔,见他打千儿行礼忙上前双手扶起来,笑道:“我还想约了四弟一起请弟弟们聚一聚那,不成想想到一处了。”胤祉病了一场,今儿看着面色有点苍白,但好似越发显得他秀拔挺立如临风玉树,潇洒恬静,说话娓娓而言,显得从容稳重,二人正说笑,胤禟和胤俄到了,胤祺和胤祐也到了,互相行礼说笑,其乐融融地进来宫里。

这次是商议俄国特使伊兹麦伊洛夫一行来大清商贸谈判。在大清和准格尔开战的时候来大清,明显是看大清不好和准格尔、沙俄同时开战,威胁大清签订有利于沙俄的条约。

皇子们和文武大臣们顾不得各自的小心思,义愤填膺地各自提建议,甚至主战派要两线开战。康熙一直安静听着,没有决定。

五天后,四爷从运河上回京,在府邸里稍作休息,进宫去见康熙。和大臣们一起商议沙俄来北京谈判的事情,汇报完桃花汛的事情,小太监来找说外头简亲王找他,出来一趟。再进来和康熙请命了,出去告诉简亲王。

再进来见到胤礼也来了,待政务结束,大臣们兄弟们各自散开,兄弟两个要一起去后宫给长辈们请安,出来乾清宫到门口的时候,遇到鄂伦岱。

鄂伦岱这几天反复思考胤禩的话,终究是鼓起来勇气,来找康熙请命上战场。来到乾清宫宫门口,看了看天色刚到巳时,松了一口气,刚要进乾清宫,一个面生的守门太监见他递牌子,笑道:“你急什么?皇上正在休息用茶点,等着吧!”

“不行!”鄂伦岱说道,“我有事,我必须现在见皇上!”太监只笑着摇头,“凭是反了北京城,也得等皇上用完茶点!”鄂伦岱情知他是敲竹杠,一摸身上,却慌张出门没带银子,不禁急了,说道:“告诉你,我是鄂伦岱,我有事要见皇上!”那太监见他摸不出钱来,越发扫兴,板着脸道:“鄂伦岱大爷,请你等着吧!这地方,亲王也得守规矩!”

“你混账!”

“咱家就混账了!”

鄂伦岱之前犯错,康熙革了他包括领侍卫内大臣的所有职务,目前只是一个不需要上岗的御前侍卫。新来的小太监不认识他,仗着看门的权利就是不给他通报。吵起来闹哄哄的。鄂伦岱气得要打人,那小太监也不怵直接尖声呼救。正闹着,别的太监侍卫都冷眼看着,里头四爷和十七阿哥胤礼一前一后相跟而出。

四爷见这边吵闹,背着手踱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鄂伦岱顾不得和四爷的恩怨,忙道:“四爷,您跟他说说,叫奴才递牌子进去吧!奴才就这点儿勇气,过了这时候就没有了。”说着,将请命折子递过来道:“您瞧,奴才是真的下了决心了。”

“哦。”四爷接过折子随手一翻,不禁一乐,递给鄂伦岱,说道:“你还呆什么?还不快进去?”小太监刚刚说了大话,不想真的冒出个亲王,见四爷径自批准鄂尔泰入内,忙打千儿赔笑道:“四爷,不是奴才驳您的面子,今年内务府定出规矩。无论王公大臣不得擅自请见。……”四爷一直微笑着听,至此问道:“你是新来的?”

“是!”

“你叫什么?”

“秦顺儿。”

“宛平县的?”

“是!”

“本来就姓秦?”

“本来姓秦。”

“难怪。爷最不喜欢看谁姓秦,你可知道原因?”

秦顺儿莫名其妙地看着四爷,点头道:“奴才不晓得——”言犹未毕,左颊上“啪”地一声,已着了身边侍卫一记耳光!身子一歪,几乎栽倒了。

四爷低头看他,面带微笑:“因为秦桧姓秦!秦、赵,都是爷讨厌的姓氏!”脸上笑意加大,眼里兴味渐浓:“今天四爷赏你一嘴巴,叫你明白明白该怎么做事!”

秦顺儿被侍卫的一巴掌打了个满眼金星,“扑通”一声跪下磕头道:“四爷,奴才吃屎迷眼儿不懂事,您说个章程,奴才遵命!”“这还算句人话。”四爷笑着看了胤礼一眼,眼见几个太监过来,因吩咐:“你们几个谁进去,给鄂伦岱递牌子请见?”这边又转脸对秦顺儿笑道:“起来,看你长得伶俐,一点眼色也没有!”遂从袖子里抽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甩给秦顺儿,把个秦顺儿搓弄得直愣神儿。胤礼早看得眼花缭乱,正要说话,四爷一把拉他出了园子,到院子里亭子旁迎春花篱笆跟前,左右看看没人,说道:“老十七,你来是不是找四哥?有什么急事么?”

“四哥,”胤礼抬头看了四哥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前儿我奉汗阿玛命令去看望王剡,有些话王剡想当面和你说说。我嘛……”说着眼圈一红,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口,低下了头用脚尖搓着地不言语。

他虽不说,四爷也已明白。胤礼的母亲陈嫔上个月大病一场,至今未康复,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依稀记得上辈子十七弟母亲长寿,他登基后还册封来着,还惹得胤祥羡慕说有母亲在的孩子就是幸福……思量着,四爷放缓了口气叹道:“十七弟,四哥和王剡之间的事情,你不知道比知道好。从今往后,我像十弟一样待你……”胤礼听了哪里忍得,点头哽咽着“嗯”了一声,泪水早走珠般滚落。四爷看看天,说道:“天阴上来了,可能又要下雨。我们快去宁寿宫。什么也不要担心,天塌不下来!”正说话间,远远见隆科多大步飞奔而来,胤礼小声道:“四哥,隆科多最近情况你知道吗?”见四哥纳闷,胤礼又道:“他这些天,四处喝酒,四哥你还是约束着点。”说罢便要先离开。

四爷睨一眼正走来的隆科多,抬脚便和他一起走了。

胤礼看一眼大步过来要行礼一脸尴尬的隆科多,偷瞄一眼四哥,心里惴惴不安:虽然他生气隆科多居然去喝八哥的酒,可隆科多毕竟已经是九门提督了,不可同日而语了。四哥这样,不是越发疏远了吗?

可他四哥就是这个脾气。你要他教训人,他可能就刚刚那样,直接要侍卫揍一顿再给点银子,简单粗暴有效。

胤礼感受到身后隆科多那怨念化成实质的目光,再瞄一眼他四哥惫懒悠闲的微笑,乌龟挪步一般的八字步,一肚子不安,决定写信告诉十哥,要十哥好生劝说劝说四哥。

哪知道哥俩去宁寿宫,各个长辈宫里请安回来准备出宫,在乾清宫门口又遇到隆科多。

隆科多这是一直等着那。

刚下了雨,这会子雨点儿还是有点大,隆科多也没打伞也没披着雨披,站在门廊下面,四爷路过门廊好似没有看见,对胤礼问道:“王剡老师身体可好?”

胤礼有点不过意地看了一眼满脸惶惑的隆科多,说道:“身体好着,就是老人家古怪脾性儿,也不要儿孙们在身边,也不来上朝,更不要奴仆伺候,天天在家里清修写书,四哥若见到了,顺着他吧,别和他一般见识。”

“王家家风蔚然。”四爷看也不看隆科多,叹道,“前明到如今,十个进士,个宰相,王剡老师仍旧自甘清苦,这实在难能!”说罢便挑眉笑。

隆科多好容易找到话缝儿,忙打千儿道:“给四爷请安!”一抬身再次弯腰行礼。

“这不是隆科多大提督嘛!”四爷淡淡说道,“快起来,爷怎么受得起你的礼?别折死了你四爷!”胤礼眼见他要发作隆科多,忙道:“你们说话,我先走一步了。”说罢径直出宫而去。

隆科多知是因自己最近四处喝酒,还喝了八爷的酒,四爷犯了醋味,忙磕头行大礼道:“奴才一直想找四爷说说话,鄂尔泰离开前一天晚上没有机会,这几日去府里几回,主子都在外头忙,没能见着四爷,奴才不敢撒谎……”

“你说这话奇,爷不明白。”四爷冷笑道,“我几曾说过你‘撒谎’来着?你如今身为九门提督,起居八座,身份高得紧。你四爷是个穷阿哥,怕是也没有酒给你喝。知道你是大忙人,你就赶紧去忙你的吧!”说罢便是抬脚离开了。

隆科多远远地听到四爷对迎上来的苏培盛吩咐道:“雨停了不做轿子,备马!”真就不等隆科多分辩,竟自徉徉地去了。隆科多自从做了九门提督,那真是威风八面。今日当着一干太监和四爷府下人的面,跪也不是,起也不是,脸色一青一红,又想着康熙在里头可能听说了,含羞带怒更委屈爬起身来踽踽出来宫门,心里一声接一声叹息,怎么偏自己当初就眼瞎看四爷好那?更眼瞎的是四爷不拉拢自己给自己脸色看,他还就觉得这是四爷的亲近,这不是人说的犯贱吗?他都是九门提督了,四爷也不知道给他面子,怎么就摊了这么难侍候的一个主子?

四爷气哼哼地骑马回府中。雨又下的大了,沉雷一声接一声响着,膳房里的人忙着打伞洗菜做饭,其他地方都是安安静静的,管家金常明见四爷回来,忙行礼道:“十四爷今天上午来,没见到四爷。十四爷这几天经常来找四爷。隆科多今前晌来,没见着主子又出去了。他带的礼都在书房廊下。有些时鲜瓜果怕坏了,奴才请了福晋的示,分送——”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唠叨了?”四爷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邬先生回来了吗?”金常明怔了一下,说道:“方才见性音大师出去接人,和邬先生一起回来的。”四爷点点头,一摆手便进了后书房如意斋。此时雨点儿噼里啪啦的,越显得园林幽深、天色暗沉,四爷远远便听如意斋传来一阵悠远深沉的琴声。张眼望时,邬思道正襟危坐,正在抚琴,案前香炉青烟在雨前的斜风中袅袅回旋,文觉敲着木鱼、性音挺着罗汉肚端坐石旁聆听。

四爷上来书房走廊,除去雨具,一进来,叹道:“先生回家探亲一趟,回来后兀自在此闲咏青藤,好安适!”说着坐到书房躺椅上,因见苏培盛恍恍惚惚地过来,便问:“有什么事?”苏培盛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眨巴着眼道:“奴才有点小事。”“不是大事,爷现在没有心情。”四爷说道,“晚间等爷回来再说。”苏培盛答应一声自退了出去。邬思道已是转着轮椅到窗边,推开西窗,一阵凉爽的风立时袭了进来,满壁间字画被吹得簌簌作响。

“山雨欲来风满楼。”邬思道怔怔地望着窗外,“这些金银花、葛藤都是我入四爷府亲手栽、精心作养,焉能不关心?”文觉问道:“王爷,朝里出了什么事?”

四爷深呼吸一口,很快安定住心神,略一沉吟,把鄂伦岱要去战场的事简略说了。又道:“爷也想出去办差——如今的北京真像个闷死人的罐子,实在受不得了。”性音在旁问道:“四爷见到十四爷没有?十四爷来求四爷举荐他去西藏那。”四爷摇头道:“我没见着老十四。”

“十四爷的请求,是人之常情。”邬思道看也不看众人,眼睛放着铁灰色的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各人顾着各自的小家。”正说着,天上一个炸雷,便听外头家人们大呼小叫:“快!雨下大了四处查看查看!”几个人不禁都是一笑。邬思道仰起脸来,天空的明闪照耀着他,像一尊石雕似的一动不动,四爷取笑道:“邬先生年轻时必定是个十分俊秀的美男子。”

众人正要说话,猛不丁被四爷吓得咳嗽出声。

邬思道回头看四爷一脸无赖乐呵,孩子气的天真顽皮,无奈笑道:“十四爷和八爷估计都商量好了,前去西藏主持一个仪式不是重点,重点是十万大军的军权。将来,一个在内把握民心,一个在外掌握兵权,内外策应,一旦皇上百年,无论遗诏谁来承位,他们其中一个都能做皇帝。”

四爷苦笑摇头,上辈子的自己,面对如此环境也是迷茫一阵子,最终还是硬克制住所有的担忧,举荐老十四做大将军带领十万大军。

“但是四爷请不要担心。”邬思道稳稳地坐在轮椅上,比腿脚好的人做的更稳,娓娓说道:“不管谁来求四爷要去西藏,四爷都不表态。皇上若问四爷谁可去西藏,你就毫不含糊地回奏‘十四阿哥’!”

众人听他这么说,一下子都怔住了,仿佛不认识似的直盯着邬思道。

四爷安静品茶,眉眼不动。

邬思道看一眼四爷,嘿然良久,口气冷峻得像结了冰:“四爷素来在权力上头淡泊,只管识人做事。十四阿哥掌兵部多年,精通兵法,是最合适的人选。若四爷突然另举他人,皇上疑心不疑心?”他缓了一下语气,又道:“若举荐其他皇子,八爷在京城万一妨碍大军粮草一类,得不偿失。”他又伸出一个指头,“十四爷有自己的小算盘,他想要拥兵在外,一旦皇上百年的消息传出来,他就能领兵进京。他是您的亲弟弟,他来求你,人之常情。六爷身体不能动弹,十爷远在南海,您不举荐十四爷,举荐其他哪一个兄弟都说不过去一个情理。”

文觉和性音不由对望一眼:得嘞!四爷这还不得不举荐十四爷了,不答应十四爷就是没有兄弟情义了。

四爷想想上辈子老十四领兵进京,和自己打闹的那一场,不由叹息了一声。

“还有一方面最重要。”邬思道用碗盖拨着浮茶,慢条斯理说道,“八爷机关算尽太聪明,派去奶兄弟和鄂伦岱去战场立功劳,博取实打实的兵权。可是,”他看一眼四爷烦恼地扑棱脑门,扫视一眼凝神静听的众人,侃侃说道:“皇上顾忌的就是他可能会有的行动。八爷前次被打压,手底下还有亲信大臣,再要拉拢人也有可能。再加上一个管兵部、懂兵法、带过兵的十四阿哥守在北京,万一两个人真的联手,无论新君是谁都难以驾驭。所以,一定会命十四阿哥远走西藏,远远打发到外边,将八爷和十四爷彻底分开。”

“还有一点。无论考虑哪一方面,十四弟都不是继承人人选,不若早早打发去了外头,免得将来越陷越深惹祸,害人害己。”胤祚稍显虚弱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人也抬脚进来,给四爷请安。

四爷笑着起身扶他起来,其他人给胤祚请安。性音感叹道:“听邬先生和六爷一说,方知道皇上思虑之深。”

所有人包括上茶的王之鼎都重重点头。皇上可不是最英明仁慈的一个?

四爷躺在躺椅上慢慢摇着,内心里翻涌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是啊,汗阿玛的心思就是这样深,谁也想不到的深。一是彻底分开老八和老十四,更是保护老十四,保护自己在兄弟一项上的仁慈名声。

“他是你亲弟弟,将来他知道你这个亲哥登基了,他知道自己再怎么闹也不会掉脑袋,一定不会狗急跳墙地在外头造反,而是领着几千将士就回来京城。你呀,你眼里不容沙子,可他毕竟是你亲弟弟,你母亲还活着,你怎么都要顾着最多圈禁了他。这样,你们兄弟才能都得以保全。”

上辈子汗阿玛临终的交代回响在耳边,四爷头疼,抬手按按太阳穴,示意王之鼎给他按头。王之鼎的手法很好,四爷的头疼缓解,过往的一幕一幕却更为清晰。

他终究是辜负了老父亲的苦心安排,狠心处罚了老八和老九,很多很多人。

性音瞅着四爷闭眼养神的样子,眼里一抹担忧,口中笑道:“不过据我看,这事方苞可能会有不同意见,方苞一向看不惯十四爷的傲慢。”邬思道也笑道:“自古文武是冤家。方苞一个纯粹的文人,看不惯十四爷那一身将军杀气。”

胤祚道:“但是方苞越是反对十四弟出去,汗阿玛越是会考虑十四弟。文臣、文人天然地排斥武将的想法,有时候,万万不可取。”

这倒,也是。

唯一的文人邬思道都苦笑:“文武本该合作无间,却一直出现争斗,这本身就是大误。误国误民。可是呀,身在其中,看不清呀。”

四爷喃喃出神道:“老八、老十四、方苞先生,所有人的想头都是人之常情。……爷想胤祥了,真想举荐胤祥。上次科尔沁亲王还问起来胤祥,蒙古台吉们和胤祥的感情更好。”

这句话好似自言自语,又好似是压抑了很多很多很多年的愧疚,心疼。对十阿哥胤祥的愧疚和心疼。

“就因为更好,所以更不能举荐十爷。”邬思道目光警惕地看着四爷,“一旦十爷出去西藏,依照他的能力,安排完坐床仪式便能随手掌兵权——外有蒙古铁骑,内有你四爷……四爷,您一定不能要皇上忌惮于您。至于十四爷出去西藏,皇上不会放兵权给他。而且,还有皇孙们早早地去了外头。就算十四爷真掌握了十万大军的军权,将来有什么举动,先就有年羹尧在西部挡着,十万兵马无粮无饷,就算要造反要打来北京,又能怎么样?”

胤祚吃着茶出神道:“四哥,我也想胤祥。胤祥一直想要打仗,可一直没有机会。可是我们必须忍住。举荐老十四,是迫不得已,也是顺势而为。就刚刚我们的讨论,老十四一肚子野心膨胀再留在北京,不一定怎么做了老八的刀那,他是我们的亲弟弟,一旦出事我们不光救不了他还都跟着受累。至于十万大军的军权,一定不能落到他的手里,尽可能地拖延出发时间,最好等老十四到了拉萨,主持完坐床仪式,前线仗已经打完了,打到准格尔的首府伊犁了。”

四爷抬手按按眉心,胤祥上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去打西部。汗阿玛在的时候被圈禁。等自己登基了,他的身体不允许了。

可是,别人都能“人之常情”,说着做着最有利于自己情感的事情,只有四爷不能。四爷怔怔地看着窗外,看着南海的方向,胤祥现在做什么那?南海也在下雨吗?

他是不是也在关心西藏战事,想要去西藏那?

四爷目光飘忽忽的,好似已经飘到了南海。

众人看着四爷的那张俊脸,浑身每一个毛孔都诉说着对胤祥的思念之情,那不得不压抑克制的情分,无端的心里酸酸的想哭。

谁也没说话,书房里静得一片死寂,只听外头雨声刷刷,雷鸣轰轰夹着狂风,满世界搅得一片混沌。

四爷在如意斋和众人一直谈到晚食时分,眼见雨还没有停的意思,去内院陪着一家人一起用了晚食,便有苏培盛来报高斌饽饽进来通报事情,四爷回来书房,听他们说了事情,安排他们两个用饭,起身要去东书房,因见苏培盛守在二门口,便问道:“有什么事?”苏培盛还是恍恍惚惚的,飘着声音道:“隆科多来了,说是不知怎的惹了爷生气,守在前书房候见。”四爷在门廊里站住了,略一沉吟道:“你告诉他,我今晚上要出门一趟,他有事只管办他的事,要没事就呆着等我回来。”

苏培盛惊讶,总算回神了:“这么大雨,爷要出去?奴才跟着爷。”

“不用你跟,叫粘竿处的护卫随着。”四爷一头往内院走,一头说道,“你告诉性音高斌饽饽一声儿就是了!”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雨虽略小了点,电闪雷鸣却是不停,雷电时而隐在云后,时而金蛇腾空般一跃,将大地照得一片惨白,给人一种不安和恐怖的感觉。

四爷去东书房,考问完儿女们的功课,安排了晚课作业,命粘竿处十几个武士举着琉璃灯,由性音高斌饽饽骑马护轿。

同一时间,皇宫角落一处被重兵把守的宫殿,弘皙也收到了,康熙要派人去西藏主持坐床仪式的消息,这要他再也坐不住。

弘皙一直把这次圈禁,看做是蛟龙困沙滩,只要风云一变,他就能腾云驾雾,直上九天。他每天都在苦苦地盼,焦急地等亲阿玛再次做皇太子。哎,巧了。这回那个“皇孙们参与西北战事”的消息,还真是飞进了咸安宫,飞到了弘皙的身边。

一连几天,围在他身边的人都和他说“只要能出去西藏代表皇上册封新da赖喇嘛,便是皇上中意的继承人选了。更有可能领兵出征,更有机会重新回去毓庆宫了。就算不能回去毓庆宫,也能在外头在一方藩王,以图大事……”听得他心猿意马,一心要去西藏,做梦都梦到他玛法直接要他登基做皇帝,皇太孙都不用做了。越发地通过贺孟頫太医联系外头他知道的父亲亲信们。昨儿夜里,贴身小太监刘富贵,悄悄地告诉弘皙说:“二爷,贺孟頫太医说,他联系到的人都不答应。但镇国公普奇主动找他。普奇答应给爷在皇上面前求情去西藏。但是需要二爷的一个亲笔手信证明确实是二爷联系他,他还给爷送来一个亲笔书信表示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