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第 157 章

后头一串目光盯着她,恨不得她飞过去,飞回来。

四福晋恨得牙根痒痒,一时又更恼惹出来这一切自家的爷们。一时又羡慕她们,羡慕她们能直接表达出来醋意或者情意。

她来到前头书房,见到苏培盛守在门口,听他请安:“福晋……”

“爷那?”

苏培盛哈着腰笑道:“和太子殿下在里头说话。”

“没有别人?”

“没有。”

四福晋的心一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两扇关上的雕花木门。

直到此刻,她才有时间,去回忆自己见到自家爷嘴角流血的模样,清晨的太阳光真刺眼,落在他的身上,要她不敢去看第二眼。

她摆了摆手,示意苏培盛让开,自己走上台阶,站在门口侧耳听着,听着里头的似乎是吵架拍桌子的动静,一颗心突突地跳着。

苏培盛上来,着急地打着阻止的手势,小小声道:“福晋,爷说了,谁也不要进去。”

“爷用饭怎么样?”早上的时候,当着三格格的面儿,四福晋也不好多问一声,此刻心里绞着地疼。

苏培盛知道四福晋的担心,保证道:“福晋,爷早上用膳好着,比平时还好。吃着素馅包子也说好。”

夏天里爷本来用饭就不好,嘴巴受了伤,估计更没有心情用膳。只是当着下人的面儿,四福晋的伤心只有一瞬快的好似苏培盛眼花。

四福晋回去正院,严肃地告诉所有期盼焦急等候的妹妹们:“爷挺好,今早用膳比平日还好一点儿,说素馅包子挺好。”

“阿弥陀佛!”齐刷刷的一声儿,宛若寺庙里的佛音焚唱。四福晋瞧着她们庆幸地打着佛礼,表情虔诚,无声一笑。

年侧福晋小心翼翼地问:“福晋,……”众人的目光又落在四福晋的脸上,盯着她的嘴巴。

四福晋郑重地从嘴巴里吐出一句:“爷和太子殿下喝茶说话那。谈笑风生的。”

“阿弥陀佛!”又是齐刷刷的一声儿。四福晋又是大家主母标准的端庄一笑。

另一头,昨晚上因为商议事情太晚,都留在四哥府上住下的胤祚胤祥也刚爬起来,哥俩正在前头书房用早膳,听到外头的动静正要去打听,就看见苏培盛小跑进来说太子来了,胤祥和六哥对视一眼,端着一碟小包子,径自从他八哥经常爬的梯子过来八哥府上,亲自来见胤禩。

“十三弟稀客!”胤禩见他,知道夜猫进宅,无事不来,笑容满面迎进来偏殿,让座添碗筷,说道:“正好我们也在用膳,一大早的过来,还端着包子,有什么事情?”

胤祥给八哥八嫂请安,疏阔的眉眼爽朗地笑着,一撩袍子坐下来,放下手里的一碟包子,说道:“四哥苦夏,弘晖和厨房的人研究出来的新馅儿包子,八哥八嫂尝一尝。”

“哦”八福晋伸手拿一个包子用了一口,赞赏地眯眯眼:“果然清淡,夏天用正好。”低头看看馅料,开心地笑了:“这是辣椒和腐竹?倒是没想到可以包包子。弘晖有孝心。”

胤禩也拿一个包子尝尝,点点头:“四哥这几个夏天瘦的,宫里头长辈们担心,一个府邸的人担心。希望今年能好些。”

“谁说不是那?”胤祥也忧心他四哥的身体,说着,觑着眼看了看胤禩,又道:“听说八哥最近身体不利索?四哥前些日子送我一包他自己炒的莲心茉莉茶,最养胃安脾的,我用不着这样的药茶,明儿给你送过来。”

胤禩微笑着,一边听一边猜想老十三的来意,小厮王柱儿给十三爷盛一碗豆汁儿,他瞅着老十三吃嘛嘛香的样子,说道:“我这身体没什么要紧。但你知道,我在刑部处境难,不想见人,只装个幌子避门谢客罢了——但是四哥亲自炒的茶,我就笑纳了。”

“!!!”胤祥有点后悔了,八哥这样厚脸皮!听着八嫂哈哈哈哈笑的得意声音:“你用不到,你四哥偏疼你,你还拿出来炫耀,傻不傻?今儿就要人送来,我正要养身体用得着。

胤祥苦笑:“八嫂,我保证今天就给送来。”听着八嫂笑得越发大声儿,懊恼地呼噜一口豆汁儿,一抬头,同情地看着八哥道:“最近各个衙门都难。我刚和六哥说话,还想着,过罢年,我也得学八哥,闭门读书。”

“哦?”胤禩眉梢一挑,“你在户部不是挺好!”

胤祥脸上的气恼格外真实的,喝着豆汁儿说道:“屠沂这个人你知道不?就是前年上年升上来的御史那个!”

胤禩夹一筷子小包子,心里琢磨将来他闺女这么孝顺自己,心里甜滋滋的,摇头道:“这人我听说过,原来是大哥的人,和三哥也有过往,我没见过面。怎么,有人也说他是‘八爷党’要打?”

胤祥哂道:“八哥说哪里话?他上折子说,各地方的大寺庙各有田园,一僧主持一寺即想成为开山始祖,聚徒众成百成千。这些都是很大的浪费。更有噶礼在江南清查土地,也查出来不少寺庙藏污纳垢,那土地多的好比大财主,都不交税还受朝野供奉。我一核实,将屠沂的折子上奏,好嘛,说什么寺庙是方外之人,要尊重布拉布拉的一通,真把我气得无话可说!”

“哦!”胤禩双手捂着豆汁儿汤碗,沉吟道:“寺庙的土地事情,我也有耳闻。菩萨普度众生,人间的人却用菩萨的名义作恶,谁能想到那?这样的事情当控制就控制,怎么可以避重就轻了?太子爷是糊涂了。尤其噶礼正要立威的时候。”

胤祥梗着脖子愤声说道:“正是这个话儿。不管他怎么说,我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江南舆论刮起来大风,我顶着。”

胤禩这才明白,是为了噶礼清查寺庙土地的事情,来府里当面和自己说话来了,因笑道:“噶礼不是我的门人。但他做的是为国为民的事情。我该帮忙就要帮忙。十三弟往后遇有这样的事情,尽自来和我说,也是成全兄弟的名声儿。”

胤祥听着,顿时情绪好了起来,瞅着八哥嬉笑道:“八哥最好了……我就知道八哥一定仗义相助!”胤禩也是一笑,说道:“这是大好事。也是给寺庙里的佛祖菩萨正名儿。哦——那个汤斌怎么回事?去世多年了也被提溜出来?”

闻言,胤祥捏一块糖饼用着,挑眉笑道:“这事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汗阿玛在巡视的路上,训斥了几个铺张浪费的官儿士绅,提起来他的。说过去江苏巡抚汤斌,好辑书刊刻,这些书都见过。后来他做了几年巡抚,光自己节约了,一件实际的事情也没办,上奏要毁五圣祠,也只是风采一下而已。而过去他刊刻书中许多能办的事情,却一件也没办。”

“是么?”胤禩惊讶得几乎站起身来,四哥以前就说过汤斌这个人爱名声,理学大家,最后光显摆一个“理”字的虚名儿。不知怎么的,胤禩莫名有点不安:“怎么没见诏谕,邸报上也没说呀!”

胤祥无所谓地说道:“我是那天巧了,遇到李光地,见李光地写给太子爷的折子里写的。那汤斌是太子爷的老师,天下人都知道的清官。再说了,他自己清廉了,一件事没做,也是殊为难得了。”

这话要胤禩心安不少,迎着八福晋纳闷的眼神,缓一缓表情,沉吟着说道:“确乎如此。大凡事情说起来容易,办起来就要难得多。能坚持一辈子,哪怕是独善其身,已经是殊为难得!”

兄弟两个用着早膳,说着话儿,八福晋听嬷嬷说闺女醒来了,忙起身去看,走了几步又回来:“十三弟的茶叶可别忘记了。”

胤祥豪气地挥挥手:“八嫂放心。答应八哥我能赖账,答应八嫂了一定做到。”

八福晋笑着走了,胤禩正因为他这句话牙疼,又见他像是要辞行的模样放下筷子站起来沉思,又笑道:“庄子上进了十几对熊掌,我发好了一对。中午一起用着?正好八哥还有一坛子好酒。”

胤祥在屋子里踱步兜圈,随意观玩着壁上的字画,笑道:“八哥好口福。不过和八哥说实话,我前儿刚吃了好几对。你知道四哥到了夏天更喜欢吃素。上个月年羹尧给四哥孝敬了几对熊掌,还有几斤狸唇,都进了我和老十四的肚子,老十四说他这个孝敬不如没有!我说这是他的心意!这不,前儿又说进京路上奉了毓庆宫的命令,拿了一个什么在逃的要犯,连你的门人叫老刘什么的也一刀杀了!四哥说他在山西也没有一个样子,四处撒野,气得写信训斥一顿。我说,这才是做事的样子,尽职尽守!”

“老刘死了?!”胤禩的脸色忽然变得异常苍白,突然又感到一种莫名的轻松,但老刘在山西屯着八十余万两养老银子,估计都落到这个年羹尧手里,他也不能无动于衷,想着,已是有点乱了方寸。

胤祥心里暗笑,却似全然不理会,又道:“奉差办差,顺路嘛,很是应该。可是杀八哥的门人,连旗主都不禀一声,这不是办事的样子。四哥本来要亲自和你说一说,恰好太子也因为这件事去找他,他就要我来和八哥说一声。对了,八哥,今晚上四哥请客,你和八嫂,抱着小侄女,都去。”说罢抬脚便走。

胤禩送着他,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来不及理清乱成一团的头绪,踱着步子安慰:“这事我知道了。四哥多想了。老刘这人素来不是守规矩的人,我早脱了他的旗籍。就是年羹尧,转告四哥也犯不着生气,年轻气盛难免的,教训几句也就是了。……”一路送到书房门口方才住脚,大声说“十三弟有空再来!别忘了茶叶!”

胤祥脚下一个踉跄。他这才是满意地笑了。

看着胤祥做鬼脸,愤愤地走了,回头又吩咐门上侍候的家人:“去叫九爷十爷,还有揆叙、王鸿绪和阿灵阿,这会子就来!”

廉郡王府,前头书房,胤禩和众人说话,胤禩端坐上首,正色道:“御史屠沂的弹劾,噶礼清查江南寺庙土地的事,我们要帮忙吆喝着。太子爷反对,我们就要出面。更有最重要的一条,这是为国为民的大事。”

王鸿绪皱眉:“我这要和诸位说一说。摊丁入亩这件事,千古未有。更万万想不到,噶礼会听四爷的话办事。如今江南闹哄哄的,顾家、李家、钱家、文家……都在断尾求生,全力配合。苏州的徐乾学家族要闹,被噶礼拿住了杀鸡儆猴,他们家……也是自己不修,这么多年祸害乡里,滥权胡为,松江的那明朝徐阶的徐家、新兴的黄家,都是闻风而动,各方奔走。……噶礼是两江总督,调水师大军堵在海上,任何人想要出海都不成。”

“出海?”阿灵阿惊讶,放下茶杯,不可思议道:“他们还要因为这件事,转移资产去海外?”

胤俄嚷嚷:“人为财死,什么事情都不稀奇。那土地他们要是能带走,也会挖挖打包打包卷走了。”

“不是,我没听懂。”胤禟更惊讶。“噶礼是清查土地。他们转移资产做什么?”

王鸿绪表情暗淡,苦笑道:“诸位想不到……其实,也好理解。噶礼清查土地,我打个比方,平时他们交税的土地,是五千亩,可清查出来的,是一万亩,要不要有个说法儿?噶礼本来就是傲气的人,在他治下出来这样的事情,一朝拿住了把柄,岂能容忍?罚款是必然的,这样有名望的士绅家族被闹出来这样丢人的事,能咽下气吗?两方闹起来,……”他脸上的笑容更苦,苦得好似千斤黄连堵心。

“这样的事情,哪家里没有?乡里的举子一人中举,一个家族的人都将土地挂在他名下,都不交税,平时哪有谁去管名下多少亩土地?不瞒诸位,这情况我家里也有。我家里那不成器的二子,前段时间还收了商人的银子,我还了回去,这是我知道,还有我不知道的的那?”

王鸿绪耷拉着老脸,越说心里越是堵得慌。在座的人反应过来,他也是松江人,属于江苏省,正好在清查的范围。

“王先生不用担心。”王鸿绪因为去年太子闹的一场,最终在工部尚书职位上被免职,目前充《诗经传说汇纂》及《省方盛典》总裁官,是以称呼先生。胤禩抚着剃得青青的头思量半晌,实在想不出安慰王鸿绪的话,便道:“江南是试点。可能下一步就是全国。当然,这下一步,可能是许多年。都说不定。也可能,试点失败那。”

这话一出,王鸿绪眼睛一亮,随即暗淡无光。四爷要做的事情,哪有不成的那?他抱有一丝丝侥幸看一眼在座的人,都和他一样的表情,遂强笑道:

“八爷不用担心。我家里没有多少家产,也没有多少幺蛾子,该怎么清查怎么清查,我已经嘱咐家人了,查不出来瞒报的土地,认罚。……一家人都是喝长江水长大的,哪里也不去。我也是朝廷的官儿——这是为国为民的大好事。”

八爷轻叹一声:“这也是我要说的一件事,我已经吩咐了名下的庄子开始清查。你们名下的,也都看看。”

压抑的沉默。

看别人的不法收入恨得牙痒痒,一腔正义。看自己的不法收入,人往往只有窃喜。胤俄揉着眼睛烦恼道:“查吧。正好查查庄子上有没有贪污的,庄头欺负庄户的。”

又是一阵沉默。

胤禩和众人商议完毕,送走亲近的大臣们,胤俄因为大剧院有事,也走了。

书房里只有他和胤禟两个人,咬耳朵商议:“老刘死了,东西不知道有没有告诉其他人。这几天,我们密切关注老地方,我刚派了人日夜不眨眼地守着。四哥今天请客,可能为的就是这件事,太子在四哥府上,我们更要去。”

胤禟第一反应:“太子是不是找四哥麻烦?”

“你说那?我要是敢,我也去找四哥了。”胤禩说着话,眼珠子都红了,混账雍正一出手就是必杀!他没有告诉胤禟,老刘是年羹尧杀的。只暗示道:“除了我们、太子,还有能力派人杀了老刘的,就是四哥!老六很可能告诉四哥什么了。”

胤禩盯着胤禟。哪知道胤禟摸着下巴,一点不担心的样子,沉思片刻,只说:“四哥到底要做什么?东西落到太子手里,我担心。但东西落到四哥手里,我不担心。相反……”胤禟同情地看着八哥:“四哥知道了,很可能生气。”

胤禩瞳孔一缩。

混账雍正的脾气,很有可能将他们都训斥一顿。不光是训斥!

可他总是不甘心,胤禵,好似,对四哥,很是听话和崇拜?胤禩心里酸酸苦苦,刀尖刺心尖的疼着痛着,故意问:“你就不想想,可能是四哥知道了,抢过来要自己用那?”

哪知道胤禟给他一个大大的大白眼。

“四哥送给汗阿玛,很有可能。”

胤禩一听,开始害怕了。

脸都白了。

汗阿玛要是知道了……哥俩惶恐不安地对视一眼,胤禟也怕了。

“八……八哥……我们去找四哥问问。”胤禟一想想汗阿玛知道了,说话都结巴了,抬腿就走。

“你别急别急。太子在四哥府上那。”胤禩说着不着急,其实走的比胤禟还快,脑门上的冷汗淋淋而下。

八福晋收到四嫂的帖子,抱着吐奶的闺女来找胤禩,就看到他们两个逃命一样的背影,一眨眼就跑没了,很是纳闷。

兄弟们陆续齐聚在四哥府上,从老大到老十四,都来了。宫里的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也来了。什么也不知道的皇子们,也因为这奇怪的请客疑虑重重。

无忧无虑的孩子们在园子里打闹嬉笑闹成一团,弘晖和弘时……小糯米、小米粒……拿出小主人的姿势热情招呼着。

四福晋在后院招待福晋们,年侧福晋照顾年幼的孩子们,小老师一样地领着他们玩耍做游戏。

一个府邸热热闹闹、喜气洋洋。太子和四爷长谈了一天,中午午休用饭都没有出来,胤禩胤禟等等焦急却又不得不装作没有事情的样子,那煎熬的,别提了。

等太子打开那两扇门,眼睛因为太阳光不适应地眯眯着,书房偏殿等候的众兄弟下人们都上前行礼:“给太子殿下请安。”

“起来。”太子端着身份矜持着。他是一贯不和他们闹腾的。虽然四爷也不习惯和他们闹腾,可他们都习惯来找他们四弟/四哥,却是习惯对太子敬而远之。

太子也不屑于和他们喝酒。

“孤还有事,先走一步。”抬脚就走了。

四爷歪在门边上,瞅着瞪大眼睛的兄弟们,开心地笑着,懒洋洋的,颇有岁月静好的味道,只有嘴角的黄色药膏显露几分和太子的争斗。

“都去喝酒,今天兄弟们都尽情地玩乐。”四爷说道,看向大哥和三哥:“大哥、三哥,今天你们一定要多喝两杯。”

胤禔朗声道:“拿出来你的好酒!”

“苏培盛!”四爷唤一声,“去拿酒。先拿二十坛出来。”

济济攘攘在银安殿摆了四桌席面,夏天里热,外间的冰盆一盆一盆的,已经是傍晚,还是热,窗槅都打开了,既轩敞又好赏夕阳,击鼓传花投壶猜拳,渐渐的,都放开了,尽情地闹着,真就是四爷兴致起来,找来兄弟们聚一聚喝酒。

都喝醉了。

皇子们喝醉了。

太子妃和福晋们也喝醉了。

玩乐一天的孩子们有模有样地照顾父母长辈回家,弘晖领着弟弟们照顾阿玛、小糯米领着妹妹们照顾额涅,年侧福晋领着侍妾格格们打扫酒席。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打着哈欠带着笑儿。夜幕深深,打更的更夫吆喝着:“天干物燥——”这是开心的一天。

胤禩第二天中午迷糊醒来,迷糊睁开眼睛,将昨天的事情转悠一遍,猛地睁开眼睛。

胤禟直接飞奔前来找他。

“八哥,八哥,你说四哥要做什么?四哥不会真告诉汗阿玛吧?”胤禟吓坏了,“要不我们去和汗阿玛自首吧。八哥。”

“别慌!别慌!我问问。”胤禩拿出来两辈子的定力,鞋子都没穿跑下床,唤进来心腹小厮去老地方打听,然后就是哥俩在屋子里不停地转圈,转圈。喝茶,喝茶!一直到小厮回来,一身汗地回答:“东西稳妥,没有可疑人出现。”哥俩一屁股跌坐椅子上,后背全是冷汗。

胤禟摊着四肢,一脸绝望和恐惧:“八哥,我要受不住了。”

“受不住也要受着。忍住。忍住。对了,你要去工部,你记得,见到四哥装一装,实在不行就避开。”胤禩也是六神无主,他不敢相信,汗阿玛知道后的后果。就凭汗阿玛对索额图的痛恨,会怎么对待他们?

“万一四哥没有告诉汗阿玛,我们去自首,岂不是更傻?”八爷安慰自己,也是安慰胤禟。袖子呼噜一把脑门的汗,喘着粗气道:“你想一想,四哥一贯是孝顺汗阿玛的,照顾兄弟们的。告诉汗阿玛,汗阿玛生气,伤身体。我们也遭殃。四哥那天请客,是不是就是告诉我们,不要担心?”

胤禟吸着鼻子看着八哥,都要哭出来了。他是真的后悔了。他干嘛要贪心太子之位?干嘛要搅合进来这些?他该和十弟一样只打擦边球啊?

他刚要说话,门上响起来敲门声,王柱儿进来行礼:“九爷,工部有人找您。”

胤禟猛地跳起来。

“什么事?”四哥来找自己了?胤禟没看见他的脸色,王柱儿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赶紧说道:“说是河南安阳一个新建作坊挖出来几件古董,应该是一个夏商周的陵墓,很重要。四爷要您去看看。”

胤禟狠狠地松一口气。

“八哥,我先走了。我要出去好几天了,你盯着,有消息一定要告诉我。”

胤禟走了,胤禩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书房,第一次发现,宽敞也是一个缺点。他受不住这份空荡,正要去后院抱抱闺女压压惊,王柱儿又来了:“爷,刑部有人找您。”

“什么事情?”

“有关于江南,两江押送来几名犯人。”

胤禩一听,大约明白是噶礼在两江拿的人。接过来凉帽戴好,迈开大步去了刑部。

两江的情况不断发展,噶礼动作不断,牵扯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六部九卿科道,所有人都有涉及。毕竟官官联姻、同年、同乡的盘根交错。

陈廷敬受不住压力请辞。

李光地病了。

胤禩一边忙着刑部的事情,一边盯着头上悬着的铡刀,日夜不安。可他一直没有等到四哥的动作,老地方的东西也是安稳。可他更害怕了。他搬到书房去住,夜里几次做噩梦惊醒,都是一身的冷汗湿透了亵衣亵裤。

这样的情况下,他只能尽全力地帮着四哥吆喝着,稳住江南情势。

而他发现,太子也是。

胤禩胤禟私底下嘀咕,胤禟侥幸地问:“是不是四哥要威胁我们帮忙噶礼的摊丁入亩?”

胤禩点头又摇头:“很有可能,……”雍正的心思他也猜不透,只能和胤禟说:“我们最近都乖一点,四哥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胤禟是真服气他四哥了。

拿住一个大把柄,要太子和他八哥都出力干活儿。

可他也只能更卖力地干活儿。

康熙还没有回来,炎热的夏天里,四爷领着一家人在庄子上避暑,看似什么也不操心。

一直到这一天夜晚,四爷要休息了,门房来报,胤祚来找他。

胤祚身体弱不好骑马,坐马车来的。

四爷穿衣服,迎着他进来书房,兄弟两个落座,胤祉直言:“四哥,江南的事情发展,你知道吗?”

“大约知道一点。”四爷歪在榻上,人困的眼睛睁不开,模糊问道:“什么事情?”

胤祚思虑片刻,道:“四哥,有太子和八哥出手,目前还能稳住。但我担心,事情闹大了。是有人要事情闹大。我思考了这些日子,认为不是太子的人,也不是八哥的人。可能是官员们。江南文坛的人你知道,他们一贯是拿笔当刀的,最是擅长掀起来舆论。而且,其中还有佟国维的门人。”

四爷猛地睁开眼睛,好似睡醒的狮子。他的容色在烛光下分外凝重:“佟国维、马齐、陈廷敬、李光地……都一样。这样的事情,得罪了全天下的利益既得者,……不奇怪。”

胤祚神色冷清且理智:“四哥,江南内部的局势,噶礼还能控住。但是江南外头,我在担心。目前是汗阿玛在管控江南挨着的其他省份。但是海洋上,两江都有港口,更有挨着的山东省浙江省港口,洋人众多、还有日本人、朝鲜人……”他的眼睛盯着摇曳的烛火,眼里好似有火焰在燃烧。“四哥,涉及到大清以外的势力,我们不能再光看着了。”

四爷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心下不禁漫起一点惶恐,原本是一点,但是随着胤祚脸上那种坚定而决绝的笑意越来越深,他的惶恐也一点一点扩散地大了,四爷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胤祚,你要做什么……”

胤祚的手很凉,四爷的手是温暖的,却温暖不了他的手。四爷恍惚记起从前在永和宫,他答应给第一次喊“哥子”的胤祚,刻一份独一无二的印章,那白玉的印章就是这样的冷,拿一会儿冷意沁到手上,偏胤祚喜欢经常拿着玩,于是他又用暖玉刻了一套印章给他把玩。

胤祚嘴角漫起一点心酸的笑意:“四哥有大志向。我能做的,就是这样。四哥,我很高兴。”此刻,胤祚已经后海了,之前他就不应该来找四哥说春兰楼的事情,他应该自己办了,将册子拿来自己用。当然,现在四哥暂时拿来威胁太子和老八,也是发挥大用处了。

四爷因为他的模样,身上一个激灵,几乎不敢置信。背心的冷汗涔涔冒出来,他听到自己大声道:“胤祚,四哥不许你去为我做这样的事。你听我说,四哥需要你做其他的事情,我们谁都不做这样的事!”

胤祚在黄花梨雕花玫瑰椅里的身影那样单薄,他淡淡道:“四哥,这也是我自己的志向。我也有抱负。四哥,你知道我。”

四爷知道这个弟弟,宁可不要寿命,也要做事的。几乎想也不想,严词拒绝:“胤祚,我希望你们健健康康的,四哥做所有的一切,都希望你们平安健康的,……”他说不下去,喉咙里堵着棉花,心里更是难受,只得道:“你听四哥的话,乖乖的,什么也不要担心。”

胤祚缓缓拨开四哥的手,神色已经如常般镇定。兄弟两个四目相对,四爷看着他的眼睛,这双和自己长得一样的眼睛,因为主人的瘦弱显得不够明亮,此刻充满了坚毅。

月色透过薄薄的窗纸映在胤祚脸上,他的容色白得几乎如透明一般,好似要融化为月色。他缓缓站起身子,轻轻拂一拂裙上的灰尘,转身向外走去。

四爷一把拉住:“你去哪里?”

胤祚转身微微一笑:“噶礼在江南开始清查土地了,有人要逃出大清,逃到日本海外。日本海外也有人趁机联系他们。噶礼命人封了两江的海面,事关大清和外藩的生意,我要看着。我来和四哥说一声,要四哥有准备。”

四爷清楚他这“看看”意味着什么,眉心紧皱道:“胤祚,四哥很感动。但是,你不能这样费神。四哥一直不敢不照顾好自己,一直劝说老十七要保养身体,给四哥干活一百年,你也要做到。”

胤祚只是一味浅浅的笑:“有些事,总要有对的人去做。四哥。”他强忍着泪意拉开四哥的手,轻轻道:“四哥说要保养身体,弟弟谨记。弟弟不费神,就是下命令的事情。”

他再不理会四哥的阻拦,慢慢走到屋外。月色如惨白的一张圆脸,幽幽四散着幽暗惨淡的光芒。屋外殿宇重重如无数鬼魅怪异地耸着的肩,让人心下凄惶不已。

四爷第一次发现,胤祚精致秀气的面容下有那么深刻的忧伤与哀戚。他缓缓离去,一步步走得极稳当,明亮月光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又细又长。那么漆黑的影子,牢牢刻在了四爷心上。

当哥子的要照顾好弟弟。四爷轻轻地一闭眼,再睁开,遥遥地一指点了他的睡穴,抱着进来自己床上躺着,给脱去靴子和外衣,自己躺到床上裹着被子闭眼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