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场盛大的花火还没烧完的时候,巡夜的米氏子弟就赶到了。

五月被他们从泥地里拖出来,上半身几乎整个都没有了,切口发焦,下半身全是泥泞。

子弟询问提灯的蒹葭发生什么事。她似乎也是茫然得很:“我在厨房干活出来,发现她没在床上,不知道去了哪儿,我便四处找寻,结果看到她与一个人影站在那边界上不知道在说什么。我还没走近,对方就跑了。她也慌得要死。又是哭又是跪,叫我不要告诉别人,说是会情郎。可我不信,什么情郎要半夜里相见。米氏又不是禁杂役婚嫁,哪里需要避着人。”

“那后来呢?”

“后来她见说不过去,我非要扭送她去杂役所,她就突然往外跑。结果没跑几步就这样了。”

她向那子弟辩解:“我也没有要拿她怎样,只是说要带她去杂役所而已。”

子弟打量她,带着狐疑:“你见了这样的景象,不害怕吗?”

“这有什么可怕?”蒹葭说:“我见过死人。”皱眉说:“只是不懂,她怎么这样自寻死路。”

另一个弟子过来,说:“大概是怕自己被抓住,会比死更痛苦呢。”

“为什么抓她?”蒹葭问。

那些人就赶她走了:“回里头去吧,再有事会来问你的。”

她退了几步,并没有回去。

这些人也不管她了。

不一会儿就有人从泥沼里摸出好几块金锭。

它们融化成了几块,像是一滩金色的鼻涕。

弟子拿过来问蒹葭:“你见过吗?”

蒹葭摇头:“没有。”十分意外:“她不是乞丐吗?怎么这样地有钱?”

弟子把金块收起来,冷笑了一声。

不一会儿之前送五月来的那个侍人就出现了,他查看五月尸体的时候,几位早来的弟子拿着金块低声跟他说话。

他脸色差极了。大声叫所有人各归各处去:“明日再来收敛。”

等人都走光了,他忍着恼火查看尸体后,扭头就看到站在学堂门口提着灯向着这边的蒹葭。

蒹葭见他看过来,便立刻上去,为他掌灯。误以为他夜太黑他看不清似的。

他盯着蒹葭好一会儿,又询问她看到的事。

“那个人长什么模样?”

“又黑又远,我实在看不清。”

“个头呢?”

“真的看不清楚。他们没有提灯。到处都是树荫。”蒹葭为难。

对方却不是那么好打发:“你的意思是,她是奸细?她是我随机在路边上捡的,怎么会那么刚好,就是……”

“我不知道什么奸细……是那些人问我,我把看到的告诉他们。”蒹葭说。

对方审视着她,目光冷森森的:“也有可能是你。她看见了你在和什么人说话。你把她推出去。”

蒹葭怒道:“胡说八道。我能和谁说话?”

“那要问你了。”对方面对表情,双手从袖口伸出来。虽然他那双手看上去非常普通,但蒹葭还是因为他身上的煞气而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候,突然远方出现一盏提灯。

对方被惊动回头看见来人是临渊,连忙见礼:“渊娘子。”

“这是什么事?”临渊走近并没有多看蒹葭一眼,只看地上剩下一半的人。空气中还有肉烧熟发焦的味道,而看上去是位娇小姐的临渊却无动于衷。

“是找了个人回来做事,但今天突然死了。”对方把弟子向自己说的始末向临渊说了一遍,又把金块拿出来。

“奸细?你以为呢?”临渊问。

对方皱眉沉声说:“我以为此事不可证实或证伪,这个杂役也不能留。”

蒹葭沉着脸说:“我要是想找事,日前去往杂役取例钱的时候早就与人接头。用得着现在身边有人来铤而走险吗?”

对方说:“或有缘故必须得此时见面,也未可知。”是一口非要把她咬死。

蒹葭气急似的,眼看自己无可自证,指着他:“你这个老东西!天地造物不测,怎么就造出你这么个耳聋眼瞎的蠢货!”

对方脸一沉,目光阴鸷如鹰猛地向她看过来。

这时候临渊却开口:“好了。她是不会的。”

这个人却不是那么好打发,姿态恭敬,语气却强硬:“渊娘子,她在这里服侍多时,能讨渊娘子开心也不见怪,但此事涉及之深,不可轻率。更不能凭着喜好就卖这样的人情。”

临渊站在那里,手在袖中握了握语气冷了一些,但姿态仍然谦和:“我自然不会因为偏爱某个下人,就胡乱行事。只是那位归来是由她一路护送,如果她真是间隙,早在路上就下手,那位又岂能活到现在?”

对方愣了一下,扭头看蒹葭。

“我得知此事后,便问过娇娇。他证实确实如此。”临渊说:“本来是该让她走的,但她无处可去,又是八里坡开口叫她留着。她本名该是叫苏蒹葭,是奚氏座上宾,家里是做灵植生意的大户,日前由奚涟漪侍女所托,千里奔来。”

即便是蒹葭听了,都暗暗心惊。没有想到自己一些平常零碎的说话,对方早就核实过。又起了一身冷汗,好在她没有一句是假的。

但有一句,今天都不同了。

这时候这个男人才更深地向临渊礼了一礼:“渊娘子恕罪。”

“无妨。”

临渊说完,便转身往学堂里去了。

蒹葭狠狠地看了那个男人一眼,扭头便快步回去。

倒是那个男人突然叫住她:“你等等。”

“什么事?”蒹葭不客气地说:“我帮小娘子备茶点,还有灯要点。现在再不做,就赶不及了。”理也不理他,就回学堂中去。

等她弄完,煮了茶过来,便见这个男人站在临渊桌边,似乎正在跟临渊说什么。

她走近些,便听见临渊说:“你们守得这样牢,谁也并不知道那边需要人了。要是知道,也不必出去找。现成的人不就在吗?还有谁比她更可靠。如今惹出这样的事,只担忧你再三小心还是识人不准差点弄出大乱,再不能补救更要被人笑话。”

抬头见蒹葭来,招手让她过去:“你在这里也没什么好呆的。”又说:“那人你也熟悉。去照顾他只有你的好处。”

蒹葭说:“他脾气可不好。”又说:“那要涨工钱的。”

临渊就笑了:“钱又算什么。这样的机会可难得。也是你运气好。也不枉我为你说了两句话。”

蒹葭再推辞就没有道理。男人让她留在学堂把事做完,再等杂役所的人过来交接好,下午会有人来接。

她应了声,就继续去干自己的活。一点也没有因为要走了,而欢欣鼓舞,或者想躲个懒把事留给后面的人做,一举一动都一板一眼。

男人出门的时候扭头看看她有条不紊地背影,又觉得确实之前那个有些拿不出手,这个做起事来似乎更可靠一些。

五月的那半边身体就随便弃置在那里。小娘子从边上过去安之若素。

杂役所派来的人,是家里的仆人,大概是不肯再相信外面的人了。蒹葭把活都交代清楚,便拿包袱皮包了一套换洗的杂役服在学堂外的等地着。

她站在只剩一半的五月身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学堂。那里面仆人正来去忙碌,没人抬眸看她们一眼,毕竟对这些小娘子来说,这些人与一张桌子、一盏灯并没有什么差别。

而此时,在显示器前的助理却忍不住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下意识地在蒹葭突然向这边转头的时候,离她远一些。

助理觉得自己很难形容,屏幕中那个少女的眼神及表情——她明明是安静的,但却有一种难以掩盖的锐利。

甚至明知道她转头也看不到自己,却还是在目光交汇的瞬间,心中猛地“咯噔”了一下。

病床上被仪器环绕的、被困在屏幕里的人,是小助理仰慕的学姐。

在学校时是永远站在领奖台上熠熠生辉的女神,她善良、勇敢,在越野赛中一骑当先,成功以□□‘击杀’十一个参赛者,终结乱战第一个到达终点,成为学校历史上唯一的一位女生夺冠者。

助理永远也不会忘记,在屏幕前看着她在疾驰的马背上站起来,敏捷上跳抓住粗壮的高处横枝,借力荡向前方的瞬间松开手,转身拔箭射向身后追击者的样子。

那猛然一回眸的惊艳,让她哪怕在多年后也是学校的传奇。

可现在,面对显示屏里的那张脸,那双眼睛,小助理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因为她而来到这个实验室工作,却似乎从来都不了解自己多年的偶像——这位星光熠熠的‘女神’。

她分明……像不受任何规则束缚的……狼…?…

孤狼?……小助理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用这个比喻。

那东西走在旷野上,即便因故远看上去像丧家之犬,走得慢腾腾,尾巴低垂,皮毛成缕,甚至冷不丁还会觉得有些低眉垂眼。

可如果需要的话,下一秒它就可能突然开始向你狂奔,不用一眨眼就狠狠地咬断你的喉咙。

然后它吃得饱饱的弄得脏兮兮的,便会找到一汪溪水,慢条斯理地将自己舔舐干净。

它就又是光芒万丈的它了。

但她与狼还是有些不同,她不肯自己有半点背德之处,即便是杀人,也必然有十足的理由,如果没有,哪怕再麻烦,她也要生造出来。

可以旁观者来的视角,看她心平气和一步步送人去死,句句有所图、处处有所谋,实在很难不生出畏惧。

小助理从监控室出去,脸色仍然不太好。负责孔君恰的职员刚换班从另一边出来,看到她关切地问:“怎么了?”

小助理摇摇头,两人去休息室,女职员见她竟然点烟,有点意外:“不会是出什么数据问题了吧?”

“不是。”小助理说完又有些迟疑:“我也不知道。我觉得,‘那位’有点……”

“有点什么?”

“我不知道她是本来就这样,还是数据上发生了什么异化。大概需要一些,她本来的性格数据作为对照才能看得出来。因为她身上本来就受到的第一世界的数据污染,会不会出现严重事故……”

“她做了什么吗?”女职员也紧张起来。这个项目可不能出问题。这么高的薪水,待遇又好。

“没有。”小助理说完,又斟酌着修正:“还没有。”所以很难决断,要不要将孔君恰唤醒。

“可以用她刚昏迷的时候我们记录的,最原始的数据作为对照吗?”女职员立刻说:“她在那里的数据特征是有备份的。如果有差异那么就说明,她的数据确实出现了异化。我们立刻对整个数据进行扫描,找出变化的地方,修正回来。”

小助理点点头。现在只能先这样了。

对比数据并不是一个小动作,服务器跑了四十七个小时。看到结果的时候,黑眼圈都熬出来的女职员立刻松了口气:“完全一致。”

小助理却脸色非常不好,数据不应该完全一致。在第一个虚拟世界结束的时候,她的数据被入侵过,入侵进去的恶意数据无法完全清除,最后只能做冻结处理。

可现在,那些数据已经完全消失了。

“应该……算是个好消息吧?”女职员犹豫。入侵数据是个令人头疼的东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了,但起码现在问题解决了。

小助理点头:“应该是。”

但两人四目相对,表情都没有变得轻松,反而显得凝重。

“需要叫醒孔先生吗?”女职员犹豫。

小助理也难以决断。因为孔君恰和病床上这位的情况不同,他被投入之后,就无法被追踪,要把他唤醒只能用‘硬唤醒’的方式。对身体的伤害是比较大的,如果不是必须最好是不要。

“可现在并没有发生任何危机。”

“算了吧。”小助理做了决定:“我们随时注意实验休的动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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