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来接蒹葭的还是那个男人。他话不多,眉间的川字纹很深,看上去格外严厉,站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了颗丹药叫她吃。

蒹葭接过来就咽了。

他看了蒹葭一眼,转身在前面带路。几个过来给五月收尸的仆役见了他,纷纷敛眸垂首地让路退开。

蒹葭见到他腰上的玉牌里头仿佛有流火,牌中时不时有光团拖着尾翼向翠绿色的‘地面’坠落。

路上他简短地跟蒹葭说了几句:“我叫立秋,你叫我秋先生就行了。公子身体不好,你要尽心服侍。在公子身边听到的看到的,半个字也不可与人说。刚才给你服的符丸,每个月解一次,不然发作起来,不会叫你死,只会叫你求人让你死。例钱每月五十珠。做好有奖,做错有罚。”

“什么珠?”蒹葭问。

“刚才你连我给你吃什么都没问,但这时候又问起来?”

“问不问也是要吃的。再说,我即然是正经做事,又怕什么?但例钱是怎么样还是要问清楚的。”

立秋说:“灵珠。以天地灵气炼化出来的东西。一开始是穷困的修士炼化灵珠卖给没有修为的人吃来赚钱。后来渐渐,修士之间开始以灵珠为货币。”

“一颗珠等于多少钱?”蒹葭问。

“一珠约可换一两金。”

那五十珠确实是不一笔不小的收入。

“我也能吃?”蒹葭问。

立秋多看了她一眼:“修士可以将灵珠里的灵气纳为己用,普通人服用可滋养内腑用来治病或延年益寿,永葆青春。”说完笑了一声,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思:“你要是想吃,便尽管吃。这点供应公子还是付得起的。”

“永葆青春?”

“对。”

“那断用呢?”

“你也还算有些脑子,知道问这个。”立秋说:“一旦断用,轻,便如万蚁噬身痛不欲生,重的,眼睁睁看着身上皮肤一点点脱落而亡,这个过程非常漫长,关键是,这些脱落的部分所遭遇到的一切,你在完全死亡之前都能感觉得到。就好像它还是你的一部分一样。”

他说着顿了顿扭头看她:“不论它离你多远……”

蒹葭神色如常问:“永葆青春是真的永远也不老,还是老得慢一点?”

立秋说:“一般人被后面的恶果吓破了胆。就不会再问了。”

“那到底是永远不老,还是老得慢点?”

“什么时候开始吃,样貌就会停留在什么时候。但需要的量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大。”

“怎么个大法?今年要十二颗,每个月一颗,次年二十四颗,每个月两颗这样?”

“不一定。看人。也不一定是一个月吃一次。要是时间久了,吃劣等的不顶用就得找更纯净的来吃。”说着打量她:“一般来说,普通人听到这么凶险,又能换这么多钱,先想的只会是自己终于可以买什么、可以拥有什么自己以前绝对不可能拥有的东西,只想着要如何挥霍。是不会想吃这东西的。”

两人走了一路,远远看到那个远离所有的建筑的院子时,蒹葭愣了愣。

这里是八里居。

米蓦山住的地方。之前她来过的。娇娇说他很少见人,一直闭关。这里也并没有什么人迹,米氏子弟都不会来打扰他。

立秋带着她走上台阶,便直接推开了紧闭的大门。

绕过影壁,便是布置清雅的院子。穿过垂花门,里面的结构十分简单,几乎有点像四合院。东厢看上去是主家寝室。

蒹葭跟着立秋走过,看到地面上有些赤红色的颜料残留。像血,但应该不是血,因为她没闻到血的味道。可能是朱砂之类的东西。有些地方残留的痕迹比较清楚,像是有人在地上写过字。而这些字的中心,就是东厢。

五月说过,他们有‘做法’。她的意思大概是为了治病,米氏在这里布过法阵。

这阵可真够大的。

一般的阵也要这么大吗?

蒹葭跟着立秋迈步上回廊,停在门外。

门帘被立秋掀起来的时候,里面有些细碎的声音传来,但人进去门帘落下了,那些声音就完全消失了。看上去简单的门帘似乎能阻隔一切。

蒹葭盯着布帘,想在上面找出什么‘术法’的痕迹来。但因为她见识少,并不能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自己以为的东西。

她又在想,这里面是米蓦山吗?米蓦山和那个青年同一个人?或者只是青年被安置在了米蓦山这里。

立秋好久都没有出来,蒹葭安静等着,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天空鸟雀飞过,叽叽喳喳。衬托得这院子更加安静。

立秋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余晖散尽。蒹葭正拿着长杆踮着脚点灯。米氏用的东西都差不多,但这里杆子不知道为什么,比别处的短了一大截。她绷直了脚背,伸着胳膊才勉强够得着。

立秋说:“公子睡了,你别吵人,行事警醒些。”

似乎对蒹葭有些不放心,但又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只得再叮嘱几句,原本还想告诉她,哪个屋子是做什么用的,不过看看她手上的杆子就算了:“除主屋、静室和各处放置的公子的东西外,其他各处各物你自己看着办吧。”

蒹葭应声,低眉敛首放下杆子送他出去,他想说什么又想不出还要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再多说。

立秋走了,蒹葭站在大门口看了一下,门她是打不开的。就仿佛生生焊上了一样。连门环都像生来就与门身长在一起,绝不可能有半点移转。哪怕明明刚才立秋随手一拉,就能握在手中,可到她就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