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修士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

公子爷说话不紧不慢:“这山是四十多年前家里需要种植耳关草的时候,由陛下所赐。他也不知道这里是个阴魂聚集之地,即便是种出来耳关草也用不了。于是一直闲置至今。这些阴魂当年是什么缘故死的,它们自己也说不清楚,只剩下一缕执念。米氏不知如何查证。诸位如果觉得自家可以胜任,只管请长辈们去无妄泽商议。”

这下这些修士就不吱声了。

从这几个人打扮也看得出来,并不是什么家族中得意的人。这样的大事这些人是说不上话的。

公子爷瞥了这些人一眼,对蒹葭说:“热水好了就把灶火灭了上来。山林间要注意火烛。”转身回房间去了。

蒹葭提着热茶上去,他已经躺下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蒹葭就被外面的声音惊醒。她爬起来跑出去看,竟然下起了暴雨。雨大的像是有人不停地拿盆从天上泼水,简直像瀑布似的。楼下的修士正在厨房热饼吃。

蒹葭下去觉得好奇地问:“你们不可以施用术法飞走吗?”

女修说:“这么大的雨,飞是能飞但太费劲了。”大家也纷纷表示赞同。

蒹葭对修士的事十分奇,便问:“女修是不是真的可以用私产,可以自立门户?”

得到肯定的答案,心情便有些欢欣鼓舞起来。

又连忙打听:“这里离大梵山还有多远?”那位总说快了,她想知道确切的时间,也有个盼头。

女修却意外:“大梵山?这可远了,大梵山在西境边沿,这里是东南面。要是骑马,大概得一两个月吧。就算是有缩地之术,也要好几天呢。”

蒹葭愣了愣:“怎么会?”

“怎么不会,你这里都快到无妄泽了,只差二三天路,就要到米氏。”

这几个修士便有些奇怪:“你不是米氏下侍吗?不知道这些?”

蒹葭仿若无事应声:“哦!我从来没有出过门,对外面好奇随便问问的。”

回楼上去时,那位公子爷已经醒了,因为外面暴雨,今天也走不成。只半躺在床榻,扭头望着窗边的桌子出神,外面的青竹被雨水冲刷得格外绿,空气里有泥土的气息。那种赶路逃命的情绪也似乎被这宁静的山脉所安抚。

蒹葭问:“我们不是去大梵山吗?”她之前先向这位问向大梵山去要经过哪个大城,一路问路都是问指向大城的方向怎么走,哪知道对方大概根本也没有说实话,那个大城不是去向大梵山,而是去往无妄泽。

他似乎不想说话,扶着床栏下地,走到窗边向外望。

蒹葭暗暗嘀咕,这个人心眼真比什么都多,跟过去,顺着他看的方向看,除了天边有一座特别显眼的孤峰,并没有什么可看的。

那孤峰独树一帜,几乎是直上直下,即便是在起伏的山峦间也格外显眼。

“你怎么了?”蒹葭问。

“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些童年的事。”那位公子爷扶着窗边的桌沿,在全是灰尘的椅子上坐下。蒹葭看了一眼他上的、衣摆上的灰有点尴尬。

因为只睡一夜,这些犄角旮旯的地方,她就没有清扫。

但他似乎并不在意。反而因为这天气,有了聊天的兴致。示意蒹葭也坐下:“这里不能施用术法,雨声又这么大,那些修士没法听到我们说话。”

蒹葭说:“是你怕他们听见,我可没什么好怕的。”

他笑了笑,表情有些疲倦:“到也是。我见不得人的事情多,是以会如此小心谨慎。”

他自己都这么说了,蒹葭到不好再说什么。沉默地一屁坐在脏兮兮的椅子上。

这位公子爷,似乎因为这场暴雨,或者是因为这里对他来说意识非凡,心绪显得格外沉郁,不一会儿就自顾自地开口:“因为我与母亲于亲族不容,我小时候是在这个村子里住了很长时间。后来母亲过世,我一个人在这里过不下去,便离开在世上独自求生。什么样的苦都吃过。有时候苦到只能靠发梦,来求得一些安慰。能一天再一天地活。”

蒹葭问:“你父亲呢?”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大概是觉得她有些多嘴,打断了自己倾诉的心情,但还是耐下性子说:“我父亲有位正室,性格毒辣不能容人。若是被那边知道有我存在,恐怕不到我死是不能消停的。是以,等到那位正室过世之后,我才认祖归宗。那时候我十多岁,成年都好几年。还没等我与父亲相处几日,他就因病逝去。”

蒹葭合迎合他说:“你可以算是命运多舛。”

“确实如此。”公子爷的兴致一点也没有被她敷衍的语气所打散,他凝视着外面的语,似乎最重要的就只有雨,其他方面的感知都变得迟钝。

“后来我再回来这里时,有好一阵没有认出来。”他指指远处的孤峰:“在那里,我们呆了很长时间。因为没法子下来。”他认真地解释:“那个最高处有个溶洞。”

“你和谁啊?”蒹葭问。

“我妻子。那时候我们还没有成婚。她对我颇多成见。”公子爷说。表情显得非常温和。蒹葭甚至能察觉到他身上的伪装似乎有些不那么严密,能从表面窥视到一些本来面目的影子。

他看上去不到三十,大概是十多岁的时候成婚?少年夫妻感情总是好的。

“那你们怎么上去的?”

“术法。血遁之术。是非常伤元气的术法。保命用的。”公子爷说:“那时候我们被法鸢追击,我只是胳膊上伤了一点,她把我压在下头护着我,受伤更重,整个后背都烂了。”

公子爷说话很有耐心,生怕她听不懂:“法鸢,是一种被复活的鸟类,也可以是傀术造出来的,这种东西有毒,毒液会腐蚀血肉,直至人变成白骨。且无法可解。”

蒹葭听得有些入神:“那怎么办?”

“我们逃到这里,她已经神志不清。还好身上有保命的法器,撑过一段时间之后,伤势缓和了许多,虽然还是沉睡不醒,但至少没有烂得不成人形。我带她想法子从孤峰上下来,就在这里落户住了一段时间。等再稳定些便背她出山,寻求解救之法。”

公子爷说着突然笑:“那时候我也是不敢泄露行踪。我们身上没有钱,有一次我放下她坐在路边休息,有人以为我是乞丐,丢了五个大钱在我脚边。”

“那你不是气死了。”

“怎么会。五个钱,可以买点好米浆灌给她喝了。”

“你实在是很喜欢她。”蒹葭说。

“我也说不清楚喜不喜欢。这世上除了我母亲,没有人这样护着我过。我只是想世上得有一个待我好的人。”公子爷扭头问她:“你懂那种感觉吗?”

蒹葭沉默了一下说:“我不知道。这世上并没有人待我很好,愿意在大难来时将我护在身后。我即无体悟,自然也懂不了你不想她死背着她挣扎求生的心情。”

公子爷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回头,只是盯着外面的出神。过了一会儿说:“我们是一样的。如今她也已经不在了。人人都想我死,再没有谁为我心忧。”

蒹葭撑着脸在那儿坐了一会儿。感觉应该差不多了,兴冲冲站起来。

“干什么?”公子爷被她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从追忆与感伤中被突然提溜出来似的,表情有点像大梦初醒。

“该吃饭了。”蒹葭说:“把饼在灶里热一热再煮个肉汤。之前我买了酱肉香得很。”一点感怀伤秋都没有了。

快步下去,把愣在那里的公子爷抛在原地。

她手脚麻利得很,不一会儿就弄好上来:“分了点肉给那几个修士。怎么修士还要吃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