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

无边大雾。

她手里提着灯,站在雾中。

但光在雾中也并不能传播多远,它们浓得像海浪一样,在光线中翻涌。

当她转身过,那些视线范围内的雾会突然凝成一张张的人脸,它们遍布天地间表情痛苦地哀嚎着,仿佛地狱的恶鬼,但这哀嚎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它们伸出无数只手,抓向提灯的少女,可那些扭曲得如同魔爪一样的雾气搭在她身上就无声地散开,像被风吹散的烟,没有人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

“有人吗?”她高声问。踮脚伸头把手里的灯提得高一些,努力地向前方的雾中望去,却对自己视线外发生什么事一无所知。

整个世界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声音,自然也没有人回答她。

她忐忑地试探着向前走,大概试图找到出口。地面永远是平整金属,没有任何裂隙,也没有任何瑕疵,她不明白这么大的、大到没有边际的一块金属板,要怎么制造出来呢?

从一开始慢慢踱步,到后来一路狂奔。没有地标可作为参考,又没有任何可以供她辨别方向的工具,她完全无法得知自己是不是在原地转圈而不自知。

最后她不得不因为疲累而停下。

喘息着望向四周。简直怀疑自己会不会是一直都在原地。

她感到惶恐,心跳越来越快,甚至隐隐约约似乎听到哪里传来脚步声,有时候会突然感到有风吹在自己后颈。但她猛地回头,身后除了翻涌的雾,什么也没有。可那些细细碎碎的声音又重新在她身后响起。不知道什么东西在动,带起的风吹头她后颈的碎发。

脚步声更清晰了。

踢踢踏踏,一步……两步……三步……慢慢地那步子快了起来,甚至越来越快。越来越近。

会是谁?

她回头,可声音又再从身后传来。

不论她怎么回头都没有用。声音始终都在身后。

“是谁?”她高声问:“是谁啊?”她的质问产生无数的回音,在雾中如同海浪翻涌不止,就永远也无法消散那样来来去去。一声比一声更大,一声比一声更震耳欲聋。她捂着耳朵,但并没有效果,声音像无数的针扎在脑中……

就在这时,突然一切都停止。

“你没事吧?”那位小娘子半坐着,狐疑地俯身过来,似乎在确认她神智是不是清醒:“你刚才一直在叫。”

是梦。蒹葭猛地松了口气,她几乎以为自己会永远陷在那种痛苦中。

“醒了吗?”对方问。

她点点头,发现自己额头上全是冷汗:“没事了。”

对方便又躺回去。

蒹葭心有余悸,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翻身的时候发现对方也没有睡。平躺在那儿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出了神。

“阿圆。”她叫了一声。

对方猛地转头看她看过来。

那眼神让她心中一凛。甚至飞快地向后挪了挪位置。

“我……我看你照身贴上是这个名字。”蒹葭下意识地解释。

“那只是应付人的。”

“那叫你什么?”蒹葭说:“叫的和照身贴上不同,万一被人听见,岂不是会被怀疑。”

对方沉默了一下,躺平吐了口气,说:“叫吧。天下阿圆何止千万。只是个名字而已。”

“你这么讨厌这个名字,那个侍女怎么弄在照身贴上呢?”

“她不知道。不知者不为过。”她闭上眼睛,似乎要睡了。双手放在胸前,人躺得笔直。仿佛平常不着调的样子都只是迷惑人的,现在没有别人在了,哪怕睡着了之后打算要遵守什么礼仪。

蒹葭觉得这人怪得很。躺在她旁边倒是有点睡不着了。

过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将要入睡,身边的人突然说话:“我不是讨厌这个名字。”

她含糊地应付了一声,翻身就要继续睡。

身边的又说:“你还是叫我恪恪吧。”

她实在想睡得不行,假装没有听见。

背后的人踹了她一下:“听见了没有?”

她恼火得很:“随便叫什么不都是叫吗,哪里就这么在意。你叫我阿猫阿狗阿猪,我都听得。”

一生气觉也醒了。怒火冲天地翻身面对着对方,动作大得一看就是憋着气呢:“什么格格?你叫格格吗?”

对方皱眉似乎因为她离自己太近而不满。黑泠泠的眸子盯着她。

可她又不是阿平也不是米粒,半点也没有要退缩的意思。更不觉得自己需要害怕面前的人。

最后对方退让,向后退移了移,想了想又调了一下语调:“就叫歌歌。”

“歌歌歌歌歌歌。”蒹葭点点,一脸恼火:“行了吧?”

“行。”

蒹葭猛地甩了一下被子,翻身继续睡。

可这怎么还睡得着,越是睡不着越是烦,扭头一开,对方竟然已经睡得正憨了。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故意用力弄得床吱吱呀呀地乱响也没能将对方吵醒,更生气起来,伸手就给了她一下:“你醒醒。”

对方被打醒,皱眉睁开眼睛,似乎有点不大清醒的样子。脱口而出的大概是斥责,但一个字都没说完,就停下来紧紧抿着嘴,死盯着她压着怒意问:“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告诉你一声我要睡了。”蒹葭神清气爽,连翻身的动作都温温柔柔,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但第二天天还没有亮就被叫起来上路。

以至于吃完了早饭,坐在车上人都还有点晕晕乎乎。

顺着路线不断前行,虽然中途也会路过些小村落,但偶尔经过的城市越来越大。有些城甚至城墙高耸入云。

蒹葭赶车进城门的时候,头都要仰到后背去了,还看不到城墙的尽头在哪里。

那位小娘子对她这样没见过的世面的样子不屑一顾:“城墙不是高才有用。”

“那要怎么才有用?”

小娘子又不理她了。

虽然走了这么多地方,但并没有遇到太多事,只有几次是在抓捕什么逃犯,说是个二十来岁的男人,不论是行人、骑马、坐车统统都要下去接受盘查与审问。

蒹葭还看到几个拿着镜子的人,每个人都必须被那镜子照一照。大多没什么事,只有一个照出来与原本的不同,当场就被抓获,说是用符改了面容的逃犯。

因蒹葭与车上的人都是女子,一直畅通无阻。

越是走到后面,去过的大城城多,车中的小娘子就开始有点认识路了。

叫蒹葭不必再去打听,小娘子一路告诉她要往哪边走。

甚至有时候还能说得清,从哪里到哪里需要多长时间,两人应该在城里歇脚还是多向前走一段。

就这样走了大半个月,才说:“再有三日就要到了。”

两人没有在城中留宿小娘子让她买了一堆东西后,就离城西行。

路越走越偏深入山川之间,四面高山越来越巍峨。还没入夜,就有夜雾浓重。

虽然小娘子拿了拳头大的夜明珠挂在车外照明,但能见度还是越来越低。眼看天色就要晚了,山中奇怪的响动也越来越多。让蒹葭也有些疑神疑鬼起来。总觉得雾里头、蒿草间有什么东西在跟着车子走。

时不时她会停下来,去聆听外面的东西。

有时候她有怀疑,车里面是不是已经没人了,似乎中厢里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上一次她和那个小娘子说话,似乎还在雾外吧?雾又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浓?

这让她想到自己的噩梦,甚至有一种,噩梦成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