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虚?”
“要是我以后夫君得力,来找她报仇,或是要找她把家产拿回去,那可不得了。”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阿平日常跟着她,也会说几句话。
“再说,她早些年是离家与人私奔走的,虽然后来回来已经成亲,但带回来的男人已换了一个。婚书也不那么实在。田翁说,爹为了隐瞒这种丑事,只得带着这一家人举家搬迁到这里来。所以才将旧仆人除了一个田翁也都遣散了。”
阿平还是气呼呼。
“田翁被赶走前,怕我什么也不知道会吃亏,把往事都告诉我了。她心里忌惮。这件事好说不好听。里面的内情要是追究下去,怕她都活不成了,一家人也别想再过体面日子,再者她还有儿女呢。”
阿平骂道:“真是毒妇。她就是打算着小娘子名声坏了,说的话也不会有人信。嫁得不好,也不会有人为小娘子出头。”说着又要哭:“小娘子就要这样被她害了一辈子。”
两人正说着,下头突然吵闹起来。好多人往大门口去。连那些夫人们都不顾形象地跑出来了,大夫人也在其中,这时候她也不觉得胸闷了,也不觉得眼花了,腿脚也有劲了。
蒹葭起来伸头向外看。一开始也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后来才发现看的是天空。
天上有一架被五六只鹤拉着的车子。
它从远处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离得近时地上的人能看到鹤脚上金色的铃铛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那车似乎是用什么昂贵的材料雕成的,通体亚白色,四角挂着好大的珠子,在日光下让人不能直视。
车上的人似乎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外面,但看的是远处,至于近处地上那些激动地指着车子大叫的人,大概在对方眼中就如同蜉蝣一般,一个眼神都不值得给。
车子过去了好久,人们还意犹未尽。
天上的车子每一个细枝末节都那么令人震撼。
那就是鹤车?
“那是什么做的呀?是玉吗?”
“也许是什么异兽的骨骼。听说皇帝坐的椅子,就是用凤凰、驳、龙龟什么的,各种各样的神兽的骨头做的。鹤车是修士们乘坐的车子,自然也不会是普通的东西。玉算什么。”
仿佛可以换百亩田地的玉器金器,统统也不值一提了。
“我的老天爷,龙龟是什么啊?驳又是什么?”阿平下去之后回来,满头的问号,这些动物她听都没有听过:“我真不敢相信,我们与坐着那样车子的人,生活在同样的天日之下。那些人所见所闻,恐怕我一辈子也没有办法知道。”
“车上坐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看见了,生得真好啊,像是仙人一样的。”
……
蒹葭望着外面出神。
阿平问:“小娘子,怎么了?”
“没什么。”蒹葭这一天都没什么兴趣。书也没怎么看。
晚上吃了饭,阿平去外间睡。蒹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在想白天那个车子。
看到那个车子之后,突然觉得这里很憋闷。
又或者不是因为看到了车子才有这种感觉的,是在那个噩梦醒来后,就似乎哪里不舒服。
哪怕这地方就是她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却还是看到什么都觉得陌生。对于自己将要面对的生活与命运,也感到异样的不适。
似乎不应该是这样。
但应该是怎么样,她也说不出来。
阿平听到床塌上翻来覆去的声音,以为蒹葭是因为白天与大夫人的争吵而睡不着。
安慰她说:“如果不愿意嫁,我们就去告官。与人私奔的女子,府君一定会判她水刑。再查一查郎君的身份,下面的人都在私下说,他根本不是什么书香门弟的子弟,他诗都写不好。”但说完她又有些害怕起来,这样一来大夫人就要死了,郎君的身份要是造假,他也活不了。照律法,这两人一入罪,金玉和她哥哥就算不变成阶下囚也会失去一切。
想到好好的人就要落成这样,有一丝胆怯。
蒹葭说:“我是女子,女子不可以继承家业,也不能有私产。就算把他们都赶走了,接下去又怎么办呢。难道被府衙安排到善堂里去吗?”凡是家里男人都没了又没有亲戚可继承家业的,家产会被收归公库,人则被奉养到善堂。以后则善堂的善官来决定婚丧嫁娶的事。
阿平长长地叹气。月亮落在塌前明晃晃的,但却照不亮前路。
“要是女修士就好了。”蒹葭轻声说。
女修士的地位与男人相差无几。起码是可以有私产的。
“世上真的有女修士吗?”阿平小声问。大家都说有。
还有一个特别有名的女修。市井里说书的,说到女修就必然要提她,故事都可神奇了。
比如她可以御风而行,比如她曾经上过登天道,差一点就成仙人了。但因为情痴生心魔而引来天雷。比如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子,连公主都比不上她。比如她脚上的鞋子都是用奇珍异兽的皮制成的。比如她喝的水都得是奇花异草上的露水。
以阿平这样在小村镇姑娘连大城都没有去过的人来说,简直像是假的。怎么可能有那样的事呢?
反正这小地方,从来没有来过修士,大家根本也无从得知这些事的真假。
“女修士真的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阿平疑惑:“那她们日常里与人怎么相处?”
“怎么相处?”
“对呀,比如万一她们也去秘境中寻宝什么的,说书的不是常说会有这样的事吗。那队伍里面有男人,那……那……万一不小心碰到哪里,岂不是贞洁不保?那……那不用受水刑吗?”
蒹葭说:“应该是不用。”有几次卖胭脂的货郎上门,她挑东西的时候,示意下仆去外面和人家搭话,也听过不少奇闻异事。修士在外面走动的时候,命悬一线的时候多,哪还顾得上什么男女之防的。所以作风大胆,毫无顾忌。
“她们想嫁谁,也不必听家里父母长辈的话。有些可以活很久,父母长辈都不在了,没人能管她们。”蒹葭小声说。
她声音在房间中回荡。又轻又细。
“啊!!那,那她们怎么办!”阿平紧张地追问:“那……那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就……那,那她们遇到事情怎么办?”
“靠自己呀。她们秘境都能去,生死都无畏,还怕遇到什么事。”蒹葭说。
“可…………”阿平说不出来,就是感觉太可怕了,没有了父母亲人,什么事都自己作主??那岂不是就像没有了依靠,人浮在半空中脚下空荡荡了一样。
她们站在哪儿呢?
即便是……会御风……可,可她们站在哪儿呢?
阿平想也不敢想。
女人怎么像男人一样?
她想不出来。只替这些女修感到彷徨无依的恐惧。
两个说了一会儿,就各自睡了。蒹葭是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的。她睁开眼睛,正要叫阿平,扭头就看到有个人影落在门上的镂空窗户处。看着是个男人。个子很高。
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正在撬门栓。她心里狂跳。猛地坐起身,慌乱地找了一圈,却没有一样可以趁手用来自卫的东西。最锐利的,无法是妆盒里的发簪,突突的圆润的尖头,扎在手上顶多留个钝钝的印子。
轻手轻脚快步走到门边,正遇到提着灯的下仆在院子里头巡查,她猛地松了口气,见人都要走到楼下了,正要叫。却见那个人抬头看了一眼,就扭头往回走了。
二楼没有遮挡,撬门的人大喇喇地站在那里,他不可能没有看见。
唯一的可能是,他知道今天夜里会发生什么。
蒹葭惊出一声冷汗。扭头发现阿平已经醒了,见有人在撬门一脸惊惶正要叫,蒹葭冲上去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打草惊蛇。这一叫外面的人就知道里面的人已经发现自己了,进来的时候会更加小心防备。
阿平吓得全身发抖。乖乖闭上嘴。但她手软脚软真的是没什么能指望她做的。
蒹葭左右看看,把四方凳子抓在手里,站到门后。示意阿平进到里面,假装是自己躺到床上去。
阿平踉跄地爬起来,往里面走。
这时候外面的人已经成功撬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