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简握着拳头，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

在四下静谧的时候，虞凤策忽然开口：“敢问秦先生，可曾用过秦嘉玉这个名字？”

旁听的蒋正卿立马瞪大眼睛，鲜见地失态：“你说他是……”

秦简闭了闭眼，眸中的凛冽复归沉寂：“前尘往事，不提也罢。”

蒋正卿这下是真的快惊破下巴了，连声追问：“你……不，您真的是当年收复燕山郡的骁骑大将军秦嘉玉？”

谷长宁没听明白，转头去看小郡王，扯扯他的袖子。

虞凤策不疾不徐地道：“前朝战乱，西北戎狄趁乱来犯，夺走了边境的燕山郡，先皇在位时令秦将军带兵攻打西北，历时不过两年就将燕山郡十二城全数夺回，先皇亲封骁骑大将军，但在今上登基前便自请卸甲归印，从此不知所踪。”他顿了下，“原来您是为了寻找幼年被拐的女儿。”

他之前去找从灵雾山逃走的谷长宁时见到他的那一面，就隐约觉得熟悉了，但怎么也搜寻不到有关他的记忆，如今得知他是露华长公主的客人，他便忽然想起儿时曾经在母亲书房看见过的一幅画像，画上的人手执□□，披盔戴甲，虽然面容年轻秦简数倍，但眉宇五官确实是如出一辙。

秦简紧拧眉头，撇开目光：“不只是我的女儿，子幺也不是被拐。”

其他三人闻言皆不由自主地屏息，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秦简重新把视线放到虞凤策脸上：“这就是长公主殿下晕厥的原因，秦子幺，是我跟她的亲生女儿。”

一语既出，众人皆惊。

连小郡王开口时嗓音都带了些不为人所觉的凝滞：“您是说，秦子幺是您跟我母亲的女儿？”

从未有人说起过露华长公主与秦嘉玉的旧事，当年秦简卸甲之时，他们这些年轻一辈甚至还没有出生，若真如秦简所言，那秦子幺就是小郡王名义上的姐姐，在场的三个人下意识都觉得不可能，可直觉上又隐隐感到这或许就是真相。

如果秦子幺是露华长公主的女儿，那便可以说明为何她与浮波的骨相如此相似，寻常人的妆面再精致，也很难毫无形迹地模仿成另一个人，浮波是文曜帝的女儿，秦子幺是长公主的女儿，她们本就是表姐妹，就算长相一个寡淡一个秾艳，眉眼间都是有血亲的痕迹的。

这真叫造化弄人，本来她们两个人都该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和郡主，因缘际会却变成了青楼的主仆，最后又成了凶手与受害人。

“当年长公主殿下助文曜帝夺位期间临危产女，生下孩子后听闻他在外遇刺，只把还在襁褓中的子幺交到产婆手里便带人策马离开京都，将当时险些丧命的文曜帝救了出来，可她没想到那产婆是当时的政敌派来的，见自家皇子夺位无望便破罐子破摔把子幺送走，谎称孩子已经死了，想最后给文曜帝跟长公主留下罅隙。”秦简目光平直，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忆，“当年我还在外征战，待我回到京都，一切都已经迟了。”

先皇死前给他跟露华赐婚，可他们这桩婚事，不到两年就因为子幺的死散了。

文曜帝登基后，一连串铁血手段让所有人对这段往事讳莫如深，露华长公主因为当年刚生产完就骑马与人动武落下病根再也不能生产，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亲生女儿，主动提出与他和离，而他不愿意相信女儿已经身亡，自请卸甲后便一直独自追查当年偷走孩子的人，就这样追了二十多年。

他之前因为子幺的死而消沉避世，如今知道了杀她的凶手，无论如何，也得报了这一桩血仇。

秦简离开后，谷长宁拽拽小郡王的袖子：“大人，您之前为何忽然改变主意，把真相告诉秦先生了？”之前她想帮秦子幺报仇，他百般阻拦，可如今秦简也不过是个平民百姓，又哪里报得了天潢贵胄的仇呢？

虞凤策不知在想什么，沉默许久，才说：“浮波进了宫，她的安危已经与我无关，何况秦先生是……秦子幺的生父，有权知道事情的真相。”他转过身抓住她的手腕，“你能陪我回一趟长公主府吗？我想去看看母亲。”

谷长宁反握住他的手，点头应道：“好。”

他们到底还是没有见到卧病在床的露华长公主。

行至君山院，满院的仆从婢女都噤若寒蝉，谷长宁跟在他身后停在长公主殿下的寝房门前，听见了从里头传来的痛苦呜咽。

那哭声压在喉咙里，断断续续地往外溢，比起痛哭流涕梨花带雨，更加令人心碎。

虞凤策在门外站了许久都没有进去，最后轻轻说一声：“走吧，我们回去。”

谷长宁扶着他往靖榆院走的时候，又路过那条她摔倒过的小径，他的皂靴底踩在小路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他也曾经背着她从这里走过，这次却是她要小心着，不能让他摔了。

她还在回想往事，又听见他喊了一声：“谷长宁。”

“嗯？”她抬头看他。

他动动嘴唇，声音极轻：“我后悔了。”

从祝府出来的马车上，谷长宁问他：“所以，她杀人可以不用偿命，别人还要因为怕得罪她故作不知甚至帮她遮掩吗？”

他说是。

扪心自问，他当时确实觉得秦子幺的命没有浮波的贵重，也不值得谷长宁为了她将自己搭进去。

可今日得知真相才发现，原来有些事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才觉得疼，众生皆苦，但要让你品尝他人的苦楚，只怕连三分都品不懂。

他不过是个只顾得了自己的俗人，而当初宁可豁出性命也要帮秦子幺报仇的谷长宁，却是个可以体会他人痛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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