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你说长蒲城的事情只说到给鉴真去了信,后来还发生了什么?”邬九邬十因为受了伤还在医馆呆着,薛回是压根没想起来要禀报这回事儿,一大早的忙着给他煎药,而且这其中的种种最清楚的只有谷长宁,还是由她来说明最为妥当。
谷长宁一听“昨晚”二字,下意识瞥了一眼旁边的葛琅,还好他神色没有变化,应该不知道昨晚的事儿。
她又把自己能连上金身控制长蒲城百姓的事情说了,和后面鉴真跟永明赶来,他们一起制造幻象把半个城的百姓赶到河对岸,开阵封城,超度亡魂的事,她因为得知虞凤策受伤的消息提前走了,按日子来算,鉴真他们那边应该也快把长蒲城肃清,可以把对岸的人都放回去了。
他静静听着,很快抓住重点:“你是说,你能跟孤衔用意念对话,还找到了她的行踪?”
谷长宁点头:“就在京都。”那种玄而又玄的感觉实在难以阐述清楚,但她非常确定感应到的东西是对的。
“镇邪神……”虞凤策想起之前在扬州郡丞府看到的画着镇邪神图案的黄纸,以及跟丞相府中一样忽然被烧的祠堂:“你说孤衔在长蒲城费尽心思摆这个阵法,是想吸取什么?”
谷长宁把当时永明所言一一道出:“孤衔剩下的那只是阴眼,她为了补足左眼,才补下阵法通过供奉吸食男子的阳气,所以他们供奉金身的地方才不允许女子踏足。”
虞凤策在桌上轻轻敲击的手指忽然停住,他抬眼:“我明白了。”
“她想吸食男子的阳气,在长蒲城尚可以触怒镇邪□□义禁止女子出入,但在别的地方可行不通,所以只能把供奉台设在只有男子可以进去的地方。”
谷长宁顺着他的思路立马想到,当即出声:“是祠堂。”
一般大家族中祠堂都用于供奉祖宗牌位,或商议族中大事,比如过继子嗣、记族谱、买卖族中资产等等,虽然本朝风气较为开放,但这方面依然有前朝遗风,祠堂这种地方等同于女子的禁地,是不允许她们随意出入的。
这对于孤衔来说,可不正好是得天独厚的供奉场所吗?
难怪郡丞府和丞相府的主人一朝身死,府中的祠堂就立马烧毁,不过是因为可以遮掩的人不在,供奉邪神的东西不能暴露于人前罢了。
“要是能知道都有谁府中的祠堂供奉了这个镇邪神,就能清算出为孤衔做事的究竟有多少人了。”他转头向窗外,目光不知放在何处。
谷长宁想到了什么,立马上前一步道:“大人,我应该可以!”她越想越觉可行,“我在长蒲城可以通过供奉的金身控制原本在孤衔掌控中的百姓,那在京都也同样可以,只要能找到一座正经的供奉台,我就能找出其他剩下的。”
“正经的供奉台?”虞凤策不太能理解,“要如何才能算正经的?”
谷长宁方才一时口快,他这样问倒还真不能立马答出来。
她仔细回忆了下自己在长蒲城时连接金身时的情状,与城中家家户户百姓自己搭的供奉台不同,那三座金身是有正经泥塑像的,并且尾巴根部都有刻上的禁锢印记,她不太确定这禁锢的印记是否只是为了把长蒲城的冤魂都压制在河里,还是跟摆下控制百姓的大阵也有关。
京都并没有需要压制的冤魂,会不会跟长蒲城不太一样?
严格来讲,能让她连通后截走传送给孤衔的力量的,只有用于布阵的那几座金身,其他小供奉台约莫是没有多大用处。
她突如其来的沉默让虞凤策明白了,反倒弯起嘴角笑她:“看看你这好高骛远的,还想一口吃成个胖子不成?这里头还有很多疑点需要我们慢慢查明,一时半会估计是找不出孤衔的。”
谷长宁抬头看见他眼上的白绫,铺天盖地的无能为力一齐涌上来,让她委屈到眼眶沁出了泪。
她一日找不见孤衔,小郡王就要多当一日的瞎子,原先他是多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现在于人前装得若无其事,不代表心里也毫无波澜,什么都看不见,其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偏偏她能力有限,无法快点让他恢复如初。
“大人,我……”她张张口,出来的嗓音却是自己也没预料到的沙哑。
虞凤策听出不对劲,挥手叫葛琅先退下。
等书房门被轻轻掩上后,他这才叹了口气,慢慢扶着桌边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她的方向伸出手:“我现在看不见,你自己主动点儿,过来。”
看着他目不能视小心动作的样子,谷长宁忍着眼泪上前,主动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虞凤策感觉到她毛茸茸的脑袋蹭在自己胸前,忍不住把手放上去一通揉,她竟然也不反抗,大有任由他上下其手的坚决。
这么抱了一会儿,他还是无奈地低头:“又哭了?我都快记不清你摔断腿也不吭声的样子了。”衣襟被她泪湿,润到了他胸前的皮肤上,足以见她哭得有多厉害。
谷长宁有种又被太虚瞳控制了情绪的错觉,她明明不想在他面前哭的,却怎么也止不住泪水,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被霜仪师姐附身了。
良久,她带着鼻音道:“大人,我一定会找到孤衔的。”
他便也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又说:“我一定能治好你的眼睛的。”
他逸出一声笑音,应道:“嗯。”
等谷长宁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他松开手,摸索着将她带到书桌前。
她吸吸鼻子,问他:“大人要找什么东西,我帮你拿。”
他也不托大,直接道:“桌上有张验尸单,是钟缙的,你找出来看看是否有什么疑点。”他也去看过钟缙的尸身,想着若能看见钟缙的阴魂倒是方便直接审问,但什么也没看见,到底是眼睛不方便,叫谷长宁来看看或许会有发现。
那验尸单就放在桌面,她拿来仔细地看了,提出了跟之前的他相似的观点:“就算是自杀之人临死前也会有本能的挣扎,怎么会身上一点痕迹都没有呢?”
虞凤策点头:“依你之见,会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一个人对痛苦毫无所觉地死去吗?”
谷长宁想了想:“人有三魂七魄,其中七魄的尸狗和伏矢是人察觉外界危机和痛感的两魄,若这两魄皆失,就算清醒着被人活活捂死,也不会挣扎。”
“那要如何才能让人的这两魄皆失?”
她摇摇头:“这恐怕得问鉴真师父才能知道了,他没教过我这个。”也怪自己从前太不学无术,学什么都以够用为基准,以至于现在什么都是半桶子水晃荡响。
虞凤策慢慢理清思路:“总之这些办法都不是常人所能为的,背后还是跟那些怪力乱神有关。”用的什么办法便不重要了,他已经能确定钟缙的死必定是孤衔所为,目的是为了把他从扬州城调回来,顺道在半途埋伏刺杀,以防他继续从卓开济身上查到贩私盐的证据,扯出真正的背后主使人。
孤衔想把私盐案终结在钟缙一人身上,他绝不能如她的意,既然她使计将他引回来了,那就顺势端了她在京都的老巢,好过一直在淮左郡被那些为她办事的人牵着鼻子跑。
“还有个问题。”他对谷长宁道,“你说长蒲城那三座金身布成的大阵是为了控制百姓,供奉过镇邪神的男子脑后都会有红管,但在京都,你可曾看见过与长蒲城百姓有一样异状之人?”
谷长宁被他提醒,顿时一凛。
没有。
若说孤衔布阵和供奉台是为了吸食男子的阳气,那早在她初入京都时就该发现有后脑勺插了红管的人才对,不说像长蒲城一样满大街都是,起码能看见一两个,可是她在京都待了那些日子,包括昨日回来进城,确确实实一个有这样异状的人都没见着。
孤衔没有通过红管吸食京都城百姓的阳气,那她在那些人家中的祠堂里摆供奉台,又是为了什么呢?
原本回京路上还想着能用连通金身的办法找到孤衔的藏身之处,可如今看来,依然困难重重。
谷长宁忽然想起霜仪所说的师父临死前留下的那封信。
“大人,我想出去一趟,找我师姐。”
“师姐?”他慢慢蹙起眉头,“是之前在玉康山喊你怪物的那些……”她随口提过,他便记住了。
谷长宁忙道:“不是,霜仪师姐跟我从小一块儿长大,是除了师父外对我最好的人,我昨日赶路时遇到了她,她也跟着一块儿来了京都,就住在西市的客栈,她手中有封我师父临死前留下的信,我想去看看会不会跟孤衔有什么关联。”
虞凤策偏头想了想:“既是如此,那我让福清送你去,只是我暂时不便现于人前,这次可能不能陪你……”在没有摸清孤衔的底细前,最好保持他在暗的状态,才能最好地抢占先手。
谷长宁点头,又想起他看不见,开口道:“我知道的,大人,师姐应该还会留一段时间,我们不急在这一时。”霜仪师姐是她如今唯一的亲人,总要带她来跟小郡王见见的。
他伸出手,谷长宁福至心灵般把脸凑了过去,贴上他温热的掌心。
虞凤策触上她细白瓷滑的脸颊,轻抚两下,忍不住笑了:“我是让你把验尸单给我,你这是做什么?”
谷长宁窘出个大红脸,此时倒是庆幸他看不见,好叫她大言不惭地顶嘴道:“那您不还摸得欢呢?”
虞凤策反手一掐,听到她细微的痛呼,好像眼前也能清晰地浮现她龇牙咧嘴的模样:“好了,趁着天色还早,抓紧让福清套马车出门罢,早些回来。”说罢笑着风轻云淡坐回了椅子上。
谷长宁顶着脸上的红印坐马车找到霜仪师姐留宿的客栈时,就听她张嘴第一句话问道:“妹婿呢?”
第二句话:“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对不起,之前几天断更是因为卡文太厉害了,没脸见追更的读者__我没有跑路,这本书会写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