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猜测真是可怕极了,单单现在所知道的帮孤衔做事的官员就有当朝丞相钟缙、吏部侍郎孟学真、六品的京府通判左鸿志、辽山郡郡丞钟彭越,还有淮左郡郡丞卓开济。
从京都往外四散,在她麾下的无一不是位高权重者,连位居六品的左鸿志在这里都算个小人物了,不知道还有多少是没被发现的,孤衔所掌控范围之大之广,着实骇人听闻。
也难怪她能不为人知地在长蒲城经营如此之久。
谷长宁想起初入京都时,看到京都城中熙熙攘攘的孤魂野鬼,那时候她还疑惑为何天子脚下的皇城会是这样一个万鬼窟,如今得知孤衔藏身于此,倒是茅塞顿开,只怕又是与她有关。
一行人一道骑马回到京都城时已经入夜,这回谷长宁不再需要想方设法混进去了,福清手里拿了小郡王的令牌,城门的守卫轻易便放了行。
谷长宁本以为要回靖榆院,谁知道福清却领着他们转道去了东坊相反的方向,途中霜仪因为身份不便,就跟谷长宁说了一声暂时去京中的客栈安置,没有跟来。
谷长宁有很多事情想问她,但小郡王受了伤她又放不下,只能说好来日再议。
虞凤策安置的宅院不及靖榆院大,但看起来也有够贵的,亭台楼阁该有的一样没少,谷长宁随福清来到小郡王休息的寝房,等他在门口通报:“大人,谷姑娘来了。”
里头却古怪地沉默了许久,才响起虞凤策的声音:“进来吧。”
谷长宁听着就是心头一紧,立马推门进去,绕过屏风后,在床榻上看见了和衣坐起的虞凤策,张张口,那一声“大人”怎么也喊不出来。
他瘦了许多。
平日穿的常服现在搭在他身上,撑出肩骨的形状,颇有些落拓之感,眼上蒙着的白绫带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因为消瘦而愈发清隽的下颌线条,唇色浅淡,一看就是病中之躯。
倒是虞凤策先听到了她的脚步声,靠在床头朝她伸出手:“过来。”
谷长宁心里又酸又疼,忍了忍泪花,抬步朝他走去,坐到了床边。
门外的福清很上道地替他们关上了房门,虞凤策细听了片刻,这才问谷长宁:“怎么耽搁了这么久?长蒲城究竟发生何事了?”
坐在床榻边的谷长宁却久久没有答话,半晌,虞凤策感觉自己放在床边的手背上落了一点湿润的东西,轻轻扯开嘴角好笑道:“哭什么?”
谷长宁闷闷地开口:“不知道。”
“这是生我气了?”他安静了会儿,语调轻缓地问她,“来了也不说话。”
谷长宁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现在难受极了,长蒲城发生了很多事,但她没有心情说,小郡王遇刺的细节也已从福清口中听说了,想问他的伤,看见他眼睛上蒙着的白绫跟不知往哪儿看的目光更是没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唯一想开口的,是想问问他眼睛受伤是不是跟分担了她的太虚瞳有关。
但她知道,他必定会说不是。
谷长宁攥紧了他腿边的被子,垂头丧气地坐在床边不说话。
自从她去了靖榆院后,好像就一直在给他带来麻烦,如果没有她,事情不一定会变得这么糟。
“谷长宁,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虞凤策靠在床头不咸不淡地开口,“别这么没出息,我还以为你会跟我保证一定找到另一只阴眼好叫我重见光明呢。”
谷长宁含着泪花抬眼看他,看到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说你是算命的,算得还真叫个准,当初你跟江倚云信口胡诌的那些话竟然都成真了。”
她跟江倚云信口胡诌的话?
谷长宁说过什么自己都快忘了,但他这样一提,倒是想起来一些片段,那时候为了吓唬江倚云,她对她说小郡王的眼盲是阴魂作祟,虽然看不见活人,但能看见死人。
她有些懵,听着他笑话她:“坑蒙拐骗了这么久,还是有点儿真本事的。”
她往前凑,想要看他的眼睛:“大人,您的意思是说,您现在还是能看见鬼吗?”
虞凤策朝她身后抬抬下巴:“喏,窗外不就有一只,天天在我屋子外头瞎晃悠,也多亏它,我还有种目能视之的感觉,倒也不是坏事儿。”
他松快的语气稍微安抚了些谷长宁的难过,她转回头看着他,坚定道:“大人,我一定会找到另一只阴眼把你的眼睛治好的!”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虞凤策听着她终于提起了点力气,便朝她伸出手,朝上摊开掌心:“我现在看不见,你自己主动点儿。”
谷长宁乖乖把手放到他的掌心里,被他一把握住,将整个人都拽进了怀中。
他虽然消瘦,但怀抱还是很大很宽,谷长宁把脸伏在他的肩窝,闻到了淡淡的药香,宽大的外袍下还露出了一点白色的纱布,她立马坐起身,伸手扒拉他的衣襟。
虞凤策反应很快,抬手就按住了她的手腕,哼笑:“一回来就动手动脚的干什么呢?”
谷长宁不跟他扯皮,执着地要扒他的衣服:“您是不是伤在了肩上?让我看看。”
虞凤策再次按下她的手,然后张开双臂将她牢牢锁在怀里,不给她机会扒拉衣服:“好了,不过是个箭伤,没什么可看的,你再乱动,我这还没好全的伤口待会又该裂开了,到时候伍大夫要问罪,你自个儿过去挨骂。”
谷长宁终于消停了,趴在他怀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把下巴放在她的头顶,说话时一顿一顿地戳着她的天灵盖:“现在能说说你们在长蒲城究竟遇到什么事儿了吧?”
谷长宁慢慢把之前的事情都说了,越到后面语速越慢,事情说到一半,她就没声儿了。
虞凤策低头摸摸她的脸,摸到她已经闭起来的眼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约莫是这几日连着赶路根本没怎么睡好,早就累了。
他轻笑了下,往床里挪出片空位,然后摸索着伸手将她整个人抱上床榻,也在她旁边躺下了。
他也连续几天没有安眠,说不定这回能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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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回早早就等在他主子寝房外头,想要进去看看虞凤策伤得怎么样。
可是福清一直拦着他,说大人还没醒,还是让他尽可能地歇息,没有要事不要打扰。
他只能等在院子外头,心焦气躁地转圈儿,好不容易听见寝房里头传出些动静,他连忙冲过来候在门口,谁知道房门就从里面哗啦一声打开了。
出来的是刚睡醒的谷长宁,连头发都还没梳好,颇有些乱糟糟,她揉着眼睛走出房门,没料到门口有人,刚跨过一半门槛的脚就停住了,与目瞪口呆的薛回尴尬对视。
“谷、谷姑娘您为何……”薛回结结巴巴地问。
“我、我昨晚不小心睡这儿了……”谷长宁结结巴巴地回,但是越描越黑。
薛回终于知道福清为何要拦着自己进去看了,这他要是直接冲进去了爷不得活剐了他啊!昨晚一直为自家主子的伤吊着的一颗心顿时就放下了。
他露出了心知肚明的笑容,对她道:“谷姑娘放心,我的嘴可紧了,不会说出去的!”说完便转身迈着有些兴奋的步伐跑了。
谷长宁在后面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又听闻身后的寝房好像有了新的动静,连忙掩上房门,也快速跑了。
她昨晚怎么就直接在大人房里睡下了啊!更可怕的是,她想起昨天好像只把长蒲城的事情说了一半,还有一半没有跟他禀报。
谷长宁洗漱完换了衣裳,又犹犹豫豫地走到了虞凤策的房门前。
倒是路过的薛回看见她站在寝房门口,脸带笑意地提醒她:“爷今儿早上去了书房,不在此处呢。”
谷长宁便又转道去了书房,在廊前徘徊纠结了一会儿,到底觉得不能耽误正事儿,鼓起勇气过去敲了敲书房门。
开门的是葛琅,似乎在跟小郡王回禀事情,看见她后喊了声:“谷姑娘。”他没有跟着小郡王去扬州,所以自从孟府一别就再也没见过谷长宁了,从玄隐卫口中得知她还活着,很是高兴了一会儿。
谷长宁探头往书房里看了一眼,虞凤策坐在椅子上,眼睛蒙着白绫,应该是还不太能见光。
她小声问:“葛统领,不知有没有打扰你们处理公务?”
葛琅还没说话,书房里头就传来虞凤策的声音:“谷长宁,进来。”
葛琅给她让开身,谷长宁轻轻踮着脚进去了,颇有些藏头露尾的意思。
不过这招对他根本不好使,以她那点轻功路数,虞凤策就算眼睛看不见也能抓个正着:“磨蹭什么呢。”
她老老实实站到书桌前,喊了声:“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