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清刚护送虞凤策回京都,就又被他遣出来去半路接谷长宁。
之前回京前曾经接到过她通过暗线送来的信,虞凤策知道她会在长蒲城多待几天,但想想自己半途遭遇的刺杀,依然觉得不放心,点出一队人手让福清带着往回接应,就算是多此一举,也好歹能让他稍微放心些。
刚走了半天,之前偷偷潜伏着搜寻刺杀小郡王的刺客的玄隐卫递来消息,说没有找到那群人回京的踪迹。
福清闻言心生不妙的预感:“没有回京?怎么会?他们刺杀成功,必定得回去跟主人复命才对。”又想到那些人怎么砍都砍不死的身躯,“莫非真如大人所说,这些不是人,有什么通天的隐匿本领?”
旁边他带队的一个玄隐卫没有经历过那场刺杀,不知道他为何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挠挠头道:“福统领,按照我们之前学过的追踪之法,这些人没回京,应该说明他们还潜伏在附近啊?”
福清从怪力乱神中拉回自己的思绪,被他点醒。
没错,正常来说,没有回京复命,只能说明他们还有任务在身,依然藏在原处。
什么任务呢?
谷姑娘!
思及此,他大惊失色,当即一喝:“全速赶路!务必在刺客动手前找到邬九邬十他们!”说完抬手抽了一马鞭,绝尘而出。
一路上邬九邬十也有给暗线递信,所以他们的行踪福清是掌握在手里的,找人的路线也非常明确,唯一的问题是不知能否在他们遇上刺客之前赶到,那群杀不死的刺客他亲身领会过,饶是小郡王身边的精锐抵挡起来也力不从心,而谷姑娘身边只有邬九邬十和一个不会功夫的薛回,更加凶险。
事实的确如同福清所料,谷长宁几人在伥鬼的围攻下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身后就是一片陡峭的山壁,无法徒手攀爬,四周全是双眼漆黑的蒙面人,黑黢黢的眼眶盯着他们,吓得薛回都快哭出来了:“谷姑娘,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呀!怎么杀都杀不死!”
谷长宁也一直在用念力干扰,但仅仅能拖延他们的动作片刻,凝滞没多久就能继续提刀劈砍。
邬九邬十为了护她跟薛回已经一身是伤,眼看着又有一个伥鬼的刀要砍到谷长宁身上,躲在后面的薛回也站不住了,要是谷姑娘出了什么事,他回去也没有好果子吃,索性冲出来挡在了她身前,打算身先士卒一回。
刀尖映在眼睛里凌空劈来,他的身体从战战兢兢立马变得僵硬,只能一动不动盯着那点刀尖看,就在刀尖快要点到他的脸上时,乍然风止,那把刀悬空停住了。
薛回眨了眨眼,缓慢地回过神来,才发觉周围的打斗声也停了下来。
他回身去看谷长宁,发现了她的异常。
谷长宁正如一个木桩般站在原地,眼神直视着前方,没有神采,看着像在放空,可是额头上却不停地冒着汗珠。
邬九和邬十也谨慎地退回他们身边,互相对视几眼:“谷姑娘这是怎么了?”
再看看周围方才还凶神恶煞的蒙面人,无一不驻足挺立,手里的刀早已掉在了地上,看他们的姿势,跟谷长宁还挺像。
在刚刚万分危急的时候,谷长宁想到了之前跟孤衔用意念对话的场景,眼看着薛回要受伤,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对着面前的伥鬼用了,在脑中喝令他们停手。
结果一以贯通,她只不过接触了前面这个伥鬼,却瞬间控制住了所有蒙面人。
这办法极耗费她的精神,而且身体好像也被绑住了一样,变得沉重起来。
她试探着往前踏出一只左脚,周围的伥鬼也纷纷同时踏出一只左脚,她踏出右脚往前走了一步,伥鬼们也齐刷刷往前走了一步。
守在她旁边的薛回等人被这动作一吓唬,顿时往后靠得更紧了。
谷长宁僵硬地扭过头,对他们说了句:“我待会下水,你们要记得把我捞上来。”她记得方才被围攻过来的路上经过了一条湍急且深的河流,她没办法控制着这些伥鬼一直跟在身后,那就只能在断开控制之前把他们弄到上不来的地方去。
薛回几个就听着她这样说完,那些伥鬼也跟着齐声道:“我待会下水,你们要记得把我捞上来。”那场景真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邬九拿过随身携带的绳索帮她在腰上绑紧,谷长宁便带着一群与她同言同行的伥鬼们出发了,腰间绑了绳子,她不怕被水冲走,看见河流便直接跳了下去,然后被湍急的浪花拍了个头昏脑涨。
不远处打马赶来的福清看见她纵身往河里跳,心都快吓飞了,大喊一声:“谷姑娘!!”
结果对岸不远处有个比他更大的声音喊道:“师妹!!”
谷长宁都没有听到,因为她被水呛得神志不清,身体又沉重,勉强随着水波浮沉。
也不知道她跟水是结了什么孽缘,明明不会水,但自从下山后就一直被迫跳河,哦,还在靖榆院的荷花池被淹过一回,想想就来气。
伥鬼们身上没有绳索,随她一块儿跳下去后便被水冲得七零八落,有的没一会儿功夫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腰间的绳索使力,她像一滩湿漉漉的水草被拉上岸,趴在地上甩了半天的头,想把呛进耳鼻口中的河水甩出来,然后又被一个温软的怀抱搂住了。
来人的脸比她的还湿,带着哭腔喊她:“师妹,你受苦了呜呜呜……”
谷长宁咳完后眼珠子转向抱着自己的人,沙哑着嗓子有些困惑地道:“……霜仪师姐?”
京都一别,师姐远去福州,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可在她被追杀的这个当口,此地离京都还有些距离,离玉康山更是不用说,她怎么也想不出师姐会在此地的缘由。
霜仪依然穿着宗门弟子贯穿的蓝衣,对着她嚎啕大哭:“师妹,你不会水怎么还往河里跳啊,你这不是找死吗呜呜呜,我差点以为我要晚一步救不回来你了!”
……好吧,还是如此爱哭。
谷长宁无奈地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抚:“别哭啦,你看我腰上系着绳子呢,不会有事的。”她也不能为了甩开那些刺客就把自己的命搭上吧?那也太傻了。
后面的薛回看谷长宁湿漉漉的,提前拿好了外衣想过来给她披上,就被霜仪抢先一步,她哭得抽抽搭搭的,还不忘从自己包袱里拿出玉康山的弟子服,把谷长宁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没等谷长宁问她来意,霜仪就憋不住自己叭叭说了:“我……我一直在找你,之前遣去跟着你的人在扬州把人跟丢了,我接到信就从福州赶过来,想着你好似跟京都那小郡王有些情分,便想到京都找找你,谁知道在半途看见你不要命一样往河里跳,可吓死我了……”
“等等。”谷长宁打断她,慢慢敛眉,“师姐,你一直在派人跟着我?”甚至在虞凤策都找不到她的那段时间,还能派人跟到扬州。
霜仪也没有继续瞒着她的意思,像是憋了快半年再也憋不住了般,竹筒倒豆子地都给她说了:“是谷师叔给我留了信,让我一定看好你,而且不能让你知道,我连我爹都没告诉,派去尾随你的人都是我自己的人手,当然他们有时候也看不住,跟丢了的时候我就去信问师父交好的那个永明大师,请他帮忙算一算你在何处,断断续续地就跟了几个月,可是前段时间跟你的人来信说跟丢了,我写信给永明大师也迟迟没有答复,我心里害怕你出了什么事,就放下福州的产业找你来了……”
谷长宁静静地听她说完,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你说师父给你留了信?什么时候?”
霜仪猛然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嗫喏道:“是谷师叔临死前……”她知道师妹一直在查谷师叔的死因,但因为信中的叮嘱,她却不得不瞒下这件事,早就被心虚折磨得辗转反复,如今跟她当面言明,更是愧疚难安。
果然,谷长宁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有些不敢置信地问:“你是说,师父临死前给你留了信?”甚至为了跟踪她还能向远在扬州的永明求助,足以说明他们都拥有着一样的共识,只瞒了她一个人。
霜仪低头不敢说话,旁边的薛回看眼色出来打圆场:“谷姑娘,此地不宜久留,那些蒙面人可难缠得很,现下暂时甩脱了,我们还是尽快离开罢,有什么事回去了再说不迟。”
谷长宁看看眼眶还红着的霜仪,心软重新蔓延上来,撇开头低声道:“走吧,别在这儿久留。”
霜仪跟她从小一块儿长大,对她心软的预兆最是熟悉不过,当下便破涕而笑,利索地从地上站起背好包袱,跟身后跟着的几个手下道:“你们动作快些,去把系在前头的马都牵过来,我师妹轻功不好,骑马能跑快些。”
身后的薛回和福清等人都忍俊不禁,谷长宁深感丢脸,又气又无奈地看了师姐一眼。
换来的是霜仪没心没肺的笑脸。
丢脸过后,谷长宁心里慢慢泛上来些暖意,不管怎么样,至少在玉康山时,还有一个师姐是真心对她好的。
路途中她问起福清虞凤策现下的情况:“听闻大人也遇到了刺杀,还受了重伤?”
福清看她一眼,小心地斟酌措辞:“是受了伤,不过现下伍大夫在大人身旁照料着,暂时无碍。”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跟谷姑娘说大人眼盲的事情,总觉得说好像不大妥当,不说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倒是旁边的薛回开始大呼小叫:“爷真的受伤了?之前邬九带回来的消息我还半信半疑呢!究竟是谁干的?!”
福清看看旁边并肩打马的霜仪,有意避开他人低声跟谷长宁道:“就是你们方才遇上的那群蒙面人,双眼漆黑,而且用刀根本砍不死,我们战至力竭,大人为了保全我们以身犯险引开了刺客,这才受的伤。”
还好霜仪并不在乎他们在说什么,只顾着看顾谷长宁会不会吹风着凉,其他一概不多问。
福清这话让谷长宁想起了刚才那群伥鬼的异常,她可以通过跟孤衔对话的办法控制这些伥鬼,便证明这后头控制的人的确就是孤衔。
她派刺客来拦自己谷长宁没什么意外,因为早在长蒲城的归雁塔,谷长宁通过金身与她对话找到她的行踪后,她就有预感,孤衔必定不会坐以待毙,她们双方都能感应到对方的位置,她要回京去找孤衔,孤衔同样也能来找她。
可是,小郡王回京路上也遇到伥鬼的袭击,就值得怀疑了。
这不可能是兴之所至的袭击,否则如何能这么精准地守在他们回京的路途?她是破坏了孤衔在长蒲城的布置,可虞凤策又是触犯了她的什么利益?
这一堆事情中间唯一的联系点是……曲荣。
曲荣跟长蒲城的人一样后脑勺有血口和红管,又正好在小郡王追查的郡丞卓开济府中做一个守祠堂的奴仆,这就好解释了,或许连淮左郡的郡丞卓开济也是孤衔的人,否则他灵堂上烧的黄纸又怎么会是镇邪神的图案?
其中细则不得而知,但谷长宁已经可以确定,钟缙贩私盐案的背后,幕后主使应该就是藏身京都的孤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