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澈笑笑,笑容浅淡哀婉,道:“也许我倾慕的并不是你,我只是渴望被人珍视,被人豁出性命保护的感觉。楚识夏,你不必太过忧虑我为一己私心强留你或沉舟,我知道人可以强求,人心却不能。有朝一日,我也会遇到一个如你珍爱沉舟一般珍爱我的人。”
楚识夏默然半晌,说:“陛下九五之尊,富有四海,定能得偿所愿。”
“你为朕带了登基的贺礼么?”白子澈看向她身后细长的匣子,终于改换自称。
楚识夏点点头,起身将匣子打开。她站在白子澈面前展开那张画,慈眉善目的观音大士一手扶着净露甁,一手拈着青色竹,低垂眼眸,怜悯众生疾苦。
前朝大家赵甫所作《观音大士图》。
白子澈按着桌沿,几乎要站起身来。
“这是一切的开端,阴谋、誓言、灾祸、权力。”楚识夏郑重地说,“霍二公子临走前,曾嘱托陛下‘莫忘来时路’。臣以此画作为陛下即位贺礼,愿陛下身居高位而不为浮云遮眼,一如既往,赤诚悲悯。”
白子澈眼神震动。
他想起祥符四年的暴雨,想起大理寺狱中的鲜血,想起楚识夏在他头顶打开的伞。他分明身处灯火辉煌的明堂之中,手握天下大权,却仍觉身临无边暴雨,他的命运随波逐流。
“已经过去六年了啊。”白子澈悲怆地笑出声来,起身双手接过《观音大士图》,“说起来,就像做梦一样,不是么?”
楚识夏后退三步,以臣子的礼节向白子澈深深地拜下去。
“你说与北狄一战是你毕生所愿,那朕就祝你百战百胜,功成身退。十年之后,若你不弃,朕与裴璋在秋叶山居等你和沉舟,饮酒赏花,共叙天下。”
白子澈低下眼睛,说:“你走吧。”
“臣谢主隆恩。”
楚识夏转身走出未央宫,层层叠叠的青纱在她身后起伏,仿佛金色的波浪。白子澈于朦胧的纱影中最后一次凝望她的背影,消失在白茫茫的大雪中。
白子澈对楚识夏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谎。
白子澈无数次偷偷打量她的发丝,目送她的背影,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爱上的并非某种感觉,而是这个人。楚识夏像是炽热的太阳,令他这样久居黑暗的飞蛾不敢触碰,唯恐身心俱焚。他忍耐、隐藏着千丝万缕的情愫,却抑制不住其疯狂的生长。
唯独霍文柏看出来他的目光所及,故而临走前仍要不放心地叮嘱他:“莫忘来时路。”
莫忘来时路。
不要因你的私心猜忌、质疑她,不要以此为你羁留她于此间的借口。
白子澈强打精神,将那份不见天日的感情扭曲成对爱意的渴望,只为楚识夏安心归家,保留他们最后一点体面和情分。
有的仰慕,与得到无关。
在白子澈眼中,楚识夏永远也不会是笼中囚鸟,供人赏玩翎羽。
但楚识夏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祝你……得偿所愿。”
“大将军。”
白子澈用低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
——
秋叶山居。
“所以,你早就知道王禧与崔贵妃勾结?”
院墙外传来玉珠清点财物行囊的声音,一度压过呼啸的风雪。楚识夏的视线从大开的窗户里投出去,落在呆呆坐于庭院的沉舟身上。沉舟长手长脚的,坐在秋千上得委屈地蜷缩起腿,背影看着有点可怜。
裴璋不满地敲敲桌面,吸引楚识夏的注意力:“看十几年了,看不够么?能不能给我这个客人一点面子?”
楚识夏浑不在意地接上他上一个问题:“对,我知道。”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还用我发现么?”楚识夏心不在焉地说,“王贤福、许得禄,乃至我朝前几十年所有呼风唤雨的阉宦,权之所在,皆系于陛下一身。陛下病中,若是太子殿下继承大统,王禧不死也要扒层皮。他当然得找一个好主子,好延续他作威作福的好日子。”
六皇子白琰算是白子澈带大的,只剩下一个五皇子可选。五皇子的母族亦是世家大族,崔贵妃颇有胆色,而白子澈和云中楚氏不清不楚,楚识夏和阉宦又素来交恶。
王禧会怎么选,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