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识夏走回秋叶山居时,天光已然大亮。楚识夏一身白衣染尽鲜血,铃铛随着脚步声叮叮当当,在寂静的黎明里荡开一层层涟漪。楚识夏推开院落大门,满庭落雪纷纷扬扬。
在门口守了一夜的玉珠骤然起身,紧张地看着楚识夏。楚识夏面无表情,看不出这场博弈的胜负。玉珠直勾勾地盯着楚识夏指尖的血,又去揣摩她的神情。
“去整理回云中的行李。”楚识夏淡淡地说。
玉珠精神一振,用力点头后快步走开。
楚识夏沿着漫长的小径一直走,途经被雪覆盖的蔷薇花架、枯死的紫藤花瀑布、邓勉亲手做的秋千。楚识夏漫无目的地游荡在空荡荡的秋叶山居中,脚步轻飘飘的。
胜利仿佛近在咫尺,楚识夏却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忽然停了下来,看着站在长廊尽头的人。
沉舟怀里抱着温顺的白猫,黑衣、黑发,唯有双手和面孔雪白,在身后黑瓦白雪的映衬下,盈着一层玉石般的光辉。他远远地望着楚识夏,松开了手。
白猫从沉舟的怀里跳下,在沉舟和楚识夏中间徘徊片刻,一头扎进灌木丛中,惊落一片积雪。
“你去杀谁了,怎么不带上我?”沉舟的语气里带着小小的埋怨,对楚识夏撇开他的行为很是不满。
沉舟昨夜睡在楚识夏榻边,握着她的衣袖,睡得很安稳。等沉舟醒来时,手上只有一件褪去余温的外袍。他惆怅地坐在房间里看了一会儿雪,一点点看着天幕擦亮,抱起钻进屋子里的猫走出卧房。
沉舟缓缓靠近楚识夏,仔细地用手帕擦去她手上的血。沉舟已经比楚识夏高出一个头,身姿挺拔,做这样温驯的动作不得不半跪在地,将柔软脆弱的后颈暴露在楚识夏眼底。
“陛下驾崩了。”楚识夏低下眼睛,看着沉舟为她擦手的动作,轻声说,“沉舟,我们可以回家了。”
沉舟的手温暖、稳当,未有一丝停滞。
“好。”
——
祥符十年,十二月初。贵妃崔氏勾结宦官王禧,毒害、囚禁皇帝于未央宫中,意图颠覆朝政。东宫与众臣撞破其阴谋,然,帝中毒已深,不治身亡。
新的一年在旧皇的丧钟与奸贼的鲜血中拉开序幕。
崔贵妃被三尺白绫赐死于宫廷,司礼监掌印太监王禧遭凌迟而死,以息群臣愤怒。
东宫白子澈在内阁的全力支持下顺理成章地继承大统。
“登基大典还有半个月,要准备的东西颇为复杂,陛下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和臣手谈?”
楚识夏披着生青色的大氅,云鬓轻挽,眉心一点红痕,整个人莹然如玉。
楚识夏坐在白子澈对面,目光却始终落在棋盘上,不逾距分毫。白子澈自然得多,有时候看棋,有时候看楚识夏,目光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未央宫中很静,静得足以听清霜花在琉璃瓦上生长、烛花在灯火中炸开的声响。白子澈没有九幽司刺客那样过人的耳力,也就无从聆听楚识夏的心跳是否有一瞬间的失控。
“我只是想,以后这样的机会大约是没有了,所以想请你来坐坐。”白子澈轻松地笑笑,“你同裴璋,同霍先生,甚至是后来的徐砚都不客气,唯独与我一直君臣相称——即便在我微末之时,也是如此。”
“陛下说笑了。”楚识夏的笑容不露破绽,“你我之间,本就是君臣。”
只有君臣,没有其他。
白子澈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却还是忍不住心中酸楚。
“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你那么执着地想要回到云中,只是因为想回家么?”白子澈真诚地问。
楚识夏犹豫片刻,看着白子澈的眼睛说:“臣有一场不得不打,不得不胜的仗。臣回云中,是为国战,也是为己战。臣活这一生,就是为了赢这个人。”
白子澈默默地看了楚识夏很久,目光不显山不露水。楚识夏在他的目光中泰然自若,像是对试卷答案胸有成竹的学生。最后白子澈无奈地笑了起来,带着微微的苦涩。
“我没有想过要反悔。”白子澈说,“我只是不明白,姑姑已经找过你,你什么都知道。你就不怕我像姑姑说的那样,将你强留在帝都么?”
“陛下会么?”楚识夏反问。
“我不会。”白子澈摇头,说,“从我第一次看见你为沉舟舍生忘死,我就知道你们之间容不下任何人。”
他们初识那一年,白子澈还是宫中近乎透明的皇子,连呼吸都谨小慎微,生死被上位者轻易拿捏。而楚识夏是帝都中人人侧目的云中大小姐,身系楚氏一门的荣耀与立场。
风云诡谲的鬼市中,白子澈被傀儡童子按在地上。他眼睁睁地看着楚识夏剥去上身衣衫,将脊背袒露在敌人面前,生生地承受了七枚寒髓钉,只为换取沉舟一线生机。
“后来的很多个瞬间我都在想,如果被你这么爱着的人是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