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一日]安石问上:“李宪常留在彼否?”上曰:“事已即令还,不常留也。”
[三月十五日]上论及河北财用器械,患契丹之强,自太宗以来不能制。王安石曰:“太祖经略诸僭伪,未暇及契丹,然契丹亦不敢旅拒。自太宗以来遂敢旅拒者,非为我财用少、器械不足故也,止以一事失计故尔。郭进守西山可谓尽力,以憸人谗说,故困迫至于自杀。如郭进者既自杀,即憸巧能凭附左右小人者,必得握兵为用,虽有犯法,必获游说之助以免。如此,则契丹何为不旅拒?自太宗以来,其失计皆以此类,非以器械不足、财用少故也。”上闻此矍然。安石自叙云:“时景思立凭附李宪干师律,上不肯治,故为上言此。”
[三月十九日]先是,执政多以为萧禧来,必复求关南地。王安石曰:“敌情诚难知。然契丹果如此,非得计,恐不至此。此不过以我用兵于他夷,或渐见轻侮,故生事遣使,示存旧态而已。既示存旧态而已,则必不敢大段非理干求,亦虑激成我怒,别致衅隙也。”禧书未拆,上犹以为疑,安石谓必无它,或是争河东疆界耳。及拆书果然,上谕禧曰:“此细事,疆吏可了,何须遣使?待令一职官往彼计会,北朝一职官对定,如何?”禧曰:“圣旨如此即不错。”上问禧复有何事,禧言:“雄州展托关城,违誓书。”上曰:“誓书但云不得创筑城池,未尝禁展托,然此亦细事,要令拆去亦可。”禧曰:“北朝只欲南朝久远不违誓书。”上曰:“若北朝能长保盟好,极为美事。”又问禧复有何事,禧曰:“无他事也。”[三月二十二日]上曰:“京师人素优幸,分外优饶他亦不妨?”余曰:“如此,则是陛下聪明为左右所蔽,实未知京城百姓疾苦。”
[是日]余曰:“陛下必欲财用足,须理财。若理财,须专志不惑,不为小人异论所移,乃可以有为。”上曰:“古者什一而税足矣。
今取财百端,不为不少。”余曰:“古非特什一之税而已。”
[五月二十四日]给田募役,乃李承之建议。
[三月十九日]上用李靖法作阵图,队为四部,将居中,有亲兵而无部。前此吕惠卿极论其不可,安石亦为上言其非是。是日又进呈,佥顺上意以为善,独安石与惠卿共难,而王珪不言。安石曰:“先王伍法恐必不可改,今作四部,即兵以分合为变,不知四部分,则大将在中何所依附?若附四部中,则一部乃有两人大将;若不附四部中,大将反无以自卫,如何待敌?”上默然,乃且令试教。
[三月二十二日]上谓王安石曰:“小人渐定,卿且可以有为。”又曰:“自卿去后,小人极纷纭,独赖吕惠卿主张而已。”因称吕惠卿兄弟不可得,安石曰:“诸兄弟皆不可得。和卿者,臣初不知其人,昨送臣至陈留,道中与语,极晓时事。”安石又曰:“臣父子蒙陛下知遇,所以向时每事消息盈虚,以待陛下深察,诚欲助成陛下盛德大业而已。小人纷纷,不敢安职。今陛下复召用臣,所以不敢固辞者,诚欲麤有所效,以报陛下知遇。然投老余年,岂能久事左右?欲及时麤有所效,望陛下察臣用心。”上曰:“固所望于卿。君臣之间,切勿存形迹,形迹最害事。”上问外事,安石具道虽胜往时,然监司未尽称职,上曰:“人材止如此。”安石曰:“诚是人材少,然亦多观望不尽力,缘尽力则犯众怨,犯众怨则中伤以法,而朝廷或不能察,不能察则反得罪,不如因循偷惰之可以自安。外官固未论,如吕嘉问,内则犯近习、贵戚,外则与三司、开封日夕办事,以守职事,行法至于置狱推究,奸罔具得,而嘉问乃以不觉察杂买务剩收入,情愿纳息钱二贯,降小处知州。若剩收息钱可罪,监官宜不免,监官以去官获免,则嘉问是因罪人以致罪,如何更有罪可科?且自来提辖场务诸省寺之属,何尝有坐辖下场务不觉察杖罪降差遣者?天下皆见尽力为朝廷守法立事如嘉问者不容,则孰肯尽力,不为因循偷惰之行?”上曰:“嘉问已与复差遣。”安石曰:“李直躬之徒作转运,却令嘉问提举便籴,此岂官人之宜?”上曰:“与移一路转运。”安石曰:“陛下必欲修市易法,则须却令嘉问领市易。”上曰:“恐吴安持忌其来,又复失安持心。”安石曰:“臣以女嫁安持,固当为其审处。今市易事重,须嘉问与协力乃可济,不然他时有一阙失,必更上烦圣虑。”又荐嘉问及张安国可为宰属,上皆以为可。
[四月二日]上怒刘忱与契丹议地界不分明,余为上明忱无罪,乃吕大忠作图不分明有罪也。
[是日]安石谓“许萧禧不当满其欲”。
[四月三日]安石论给田募役有十余害,上曰:“苟如此,初何以有此议?议者必有所利。”翌日,检初议,乃李承之言募弓手宜如弓箭手为便,遂作此法,余无所利。安石曰:“只以田募弓箭手,已不如募弓手之便。弓箭手虽选强壮,然即取足于一家,苟可以为强壮,则弗却也。弓手乃选强壮于无方,其所募皆得真强壮者。”上乃令废以田募役法。
[四月六日]陶临自泗州倒行至临淮谒余。
[四月十七日]王安石议废牧监,吴充欲存之,准备军行负,以为:“若北狄旅拒,马不可买,中国何由得马?”上曰:“虽如此,牧马亦不济事。祖宗时,牧监但养大马,后来孳生,是非明白无可疑。”充曰:“向令认定驴、牛,中书便云骚扰。今中书却要临时买驴以供负,岂不骚扰?”安石曰:“无事时不问有无驴、牛,宜令五户或十户共认驴、牛一头,不知此牛、驴令谁作主?且无驴、牛之人,须被配率出钱,此所以为骚扰。今中书计算,若遇要驴时,用见今第一等价上增一倍买驴,事定后更不收一钱,即每三年一次用兵,比养马以待用,可省七十万贯。用第一等价上增一倍买驴,假令括买,亦不为虚损百姓,此所以异于预认。”上曰:“此利害分明,兼马皆生梗,岂可负也!”
[是日]上批:“斩马刀局役人匠不少,所造皆兵刃。旧东、西作坊未迁日,有上禁军数百人设铺守宿。可差百人为两铺,以潜火为名,分地守宿。”先是,斩马刀局有杀作头、监官者,以其役苦,又禁军节级强被指射就役,非其情愿,故不胜忿而作难。王安石常与同列白上,以为宜稍宽之。至是,佥为上言其事,上以不可,因此遽辍,亦且了矣。安石曰:“凡使人从事,须其情愿,乃可长久。”上曰:“若依市价,即费钱多,那得许钱给与?”安石曰:“饩廪称事,所以来百工。饩廪称事,来之则无强役之理。且以天下之财,给天下之用,苟知所以理之,何忧不足,而于此靳惜?若以京师雇直太重,则如信州等处铁极好,匠极工,向见所作器极精,而问得雇直至贱,何不下信州置造也?”
[四月]十九日,上言:“与赵世居谋反者医人刘育尝迁岐王奏差,而岐王见其多事,不许。又干嘉王,仲铣言此人多事,不宜在王府,乃已。”上因言铣廉静好学知分,王安石曰:“此以知忠信寡欲之人,有补于世。”上曰:“良是。”
[四月二十一日]先是,范百禄言徐禧论滕甫事过当。上谓王安石,滕甫不合移邓州,甫元无罪,因禧有言故移。安石曰:“甫移邓州,臣尚未至,不与此议。然甫奸慝小人,陛下若废弃之于田里,乃是陟降上合帝心。今令安抚一路,而妻弟谋反于部中,岂得无不觉察罪?且因妻弟反狱在其部,移与别路安抚,有何所苦于公议,有何不允?”上曰:“若明其平生罪状,废放可也,不当因此事害之。”安石曰:“移邓州安抚,害甫何事?”上又言:“‘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安石曰:“此固然,但恐以非道为道,以道为非道,即错处置事矣。”翼日,王珪、吕惠卿进呈滕甫乃徐禧未言以前,上令移之。上又言刘瑾与世居往还书简比甫更多,有不容居内之语。安石曰:“不容居内是何意,不知谓陛下不能容,或谓执政不能容,或谓简汰不容,皆不可知,亦未可深罪瑾也。”上曰:“然要不可令作帅。闻说瑾甚惧朝廷放弃。”安石曰:“宗室如此事,近世未有,瑾自宜恐惧。”吕惠卿又言:“王巩与韩绛亲戚,取下状三日不奏,王珪点检,方奏元状,甚疑韩知情,后勘得乃无罪。若使巩与臣及王安石亲戚,三日取下状不奏,因王珪点检方奏,即大涉嫌疑也。”上曰:“巩情不佳。”安石曰:“巩情亦无甚可恶。”上曰:“巩见徐革言世居似太祖,反劝令焚毁文书。”安石曰:“杜甫赠汉中王瑀诗云‘虬须似太宗’,与此何异?令烧毁文书,文书若烧毁,即于法无罪。既与之交游,劝令避法禁,亦有何罪?罪止是不合入宫邸耳。”上问处置世居事,安石曰:“世居当行法,其妻及男女宜宽贷,除属籍可也。今此一事,既重责监司,厚购告者,恐开后人诬告干赏,官司避罪,将有横被祸者。愿陛下自此深加省察。方今风俗,不惮枉杀人命,陷人家族以自营者甚众。”上曰:“事诚不可偏重也。”及是,断狱如安石议。士宁初议免真决,韩绛力争之,遂依法。
[四月二十二日]比扑河东义勇、保甲养马,密院检详,故落三司状,妄作比扑数,要作义勇养马所省不多。上曰:“密院兵房比扑得全不是。”然上欲且依旧令兵士养马,安石曰:“陛下欲训习义勇、保甲令可用,故将以省募卒,宽河东一路也。今又不令保甲、义勇养马,即民兵无马,民兵无马则异时何以为用?且用募兵五千骑之费,可养义勇、保甲万骑,所养义勇、保甲与募兵之费又不同。义勇、保甲教成之后,精勇但有过于募兵,无不及焉。不知如何不令义勇、保甲养马?若欲且存骑兵马额,即义勇、保甲养马所费,可令三司出备,候一二年教得义勇、保甲精熟,即马军别取旨。”上曰:“好。”
[四月二十八日]金部员外郎、检正中书户房公事吕嘉问兼提举市易司。王安石言:“近京师大姓多止开质库,市易摧兼并之效似可见,方当更修法制驱之,使就平理。”上曰:“均无贫固善,但此事难尔。”安石曰:“秦能兼六国,然不能制兼并,反为寡妇清筑台。盖自秦以来,未尝有摧制兼并之术,以至今日。臣以为苟能摧制兼并,理财则合与须与,不患无财。臣尝论廪饩当称事,政为此也。”后数日,吴安持辞市易,上不许,安石曰:“臣与嘉问亲厚非有他,但与议市易而已。然其被诬,臣以亲厚之故已难为之辨明,况臣女壻,恐有事愈难为言,乞别选人。”上固不许。
[是日]欲令侯叔献籴淤田麦,上疑叔献虚诞,向论訾家口,以为万世不易之口也。余曰:“非叔献虚诞,有自来作奸坏訾家口者。”上令根究。
[闰四月三日]前此上言侯叔献虚诞,以訾家口为万世之利,诚可长用,但李立之等作奸闭塞,上令根究。至是,根究宋昌言不合闭口事状甚明,此乃冯京使其如此,以余尝奏訾家口可常用故也。盛陶因索水涨,乃云不合汴河开两口。今检到水历,方是时汴水乃减四寸,索水乃添六尺。陶又言尝溢岸。勘会是岁乃无溢岸。云不合开两口,乃自来多开两口。上曰:“宋昌言闭口不当,一岁凡八次开闭汴口,非特枉费人工物料,又汴水不通,阻滞纲运甚众。”余曰:“陶前奏以淤田故两日水浅靠阁,损破舟船甚多,京师惶扰,及勘会得并无一船靠损。及此八度开闭口,劳弊公私,舟船皆不通,乃无言,何也!”上曰:“不干盛陶,却是薛向。”余曰:“向奏,臣所不知。盛陶即有札子降在中书,不知薛向为近臣,如此诬罔圣听,合行法否?诬罔如此而不治,不知于义理何所当?”上但笑。
[闰四月五日]又诏雄州移牒涿州,沈括回谢,不可以审行商议为名。先是,契丹欲改括使名为审行商议,涿州已再牒雄州,又同日牒称括趁五月二十三日入见。上与辅臣谋之,王安石言:“彼诚有争心,则必不肯令括过界,候改得审行商议指挥,乃令括过界。今同日牒令过界,即其事非坚可知。设若彼要括商议,但答云:“受旨回谢,不合预商议。然南朝本自不欲争小故,务存大体,所以不较曲直,割地与北朝。今北朝却要审行商议,必是顾信义,不欲无名受地,但请遣泛使尽赍合照证文字来南朝理辨曲直,庶早得了当。”缘契丹习见朝廷惮其泛使,故每言难免往复。今明许其来,来有何伤?”上以为然。诏雄州牒涿州如安石言。既而复令进呈牒本,谓安石:“彼若果遣泛使来当如何?”安石曰:“彼以我为惮其泛使,今示以无所惮,彼或不遣;示以惮遣,则其来决矣。泛使于我何苦而惮其来也?”上曰:“来此偃蹇不去如何?”安石曰:“乡者萧禧来,陛下两开天章阁议事,又连遣使就商量地界,乃所以长其偃蹇。今若复遣泛使来,待彼说一句即答一句,若不说即勿语,或不肯去,即厚加馆饩节次,牒报契丹,彼亦无所发怒,何由使至交兵?然边探屡云契丹欲传国与耶律浚,浚好杀不更事,恐为其国干赏蹈利之臣所诱,或妄生边隙,不可不戒,宜早为之备。”上曰:“善。”令只依前牒指挥。安石曰:“前指挥雄州未得发牒,今令依前指挥。缘雄州机事从来不密,传闻契丹或有以窥我,谓宜少变前指挥,使不测所以,止住前牒之意。”乃改云候沈括过界数日即牒过。
[闰四月十四日]余曰:“唐太宗行义至不修,陛下修身与尧、舜无异。然陛下不能使群臣皆忠直敢言者,分曲直,判功罪,不如唐太宗故也。如程昉尽力于河北,与万三千贯修桥,乃用此钱修桥了,更修廨舍营房,置都日掠房钱八百文。又置到水植二万七千贯,所开闭河四处,漳河、黄河外尚有淤溉,又出田四万顷。自秦以来水利之功,未有及此。以法论之,千顷合转一官,即昉须转四十余官可也。乃并数处功转一官,又令与宗师同放罪。陛下放宗师罪,已是屈法,又更抑程昉。臣恐非但今日天下以为非,书之简册,臣恐后世有以议圣德。”
[闰四月十七日]龙图阁直学士、给事中李师中卒。王安石言师中悉心奉公,畏法勤事,虽见识不高,然近臣如此者至少,谓宜赙之加等,上以为然。
[闰四月十八日]韩琦奏倚阁预买紬绢,赊买、借贷斛斗;倚阁税,今虽或七分熟,须五七年拖带送纳。王安石谓韩绛此不可行,绛曰:“民纳不得,须着宽恤。”及进呈,安石曰:“近岁以来,方镇、监司争以宽恤百姓为事,以希向朝廷指,仓库不足,则连乞朝廷应副。如预买紬绢,自祖宗以来,未尝倚阁,去年李稷乃乞行倚阁,朝廷因亦从之。若言灾伤,即祖宗以来,岂是都不曾值灾伤?又赊卖银绢,本因配买伤民,遂令供抵当,情愿赊买。韩琦执政十余年,固尝值灾伤,不知曾倚阁预买否?不知曾配卖银绢否?向时配卖,一户或陪钱数百贯,无灾伤倚阁指挥。今来取人情愿赊买,不知如何却须要五七年拖带送纳?”上欲下监司体量相度,安石曰:“近岁监司惟以媚民为事,却不斟酌有无。河北西路监司乃李稷、吴审礼、韩宗道,李稷固已擅倚阁预买,吴审礼、韩宗道亦必不肯违俗,但恐其过为宽贷以媚民。今方镇意必不肯以用度不足故急民也,且宽恤百姓,固是美名好事,人臣优为之。然如近岁,上下大小争以此为事,无复屯其膏者,恐国用不继,缓急却不免刻剥百姓尔。如去年体量放税,所失至多,但长侥幸,何名宽恤?昔苏秦说齐厚葬以明孝,高宫室以明得意,用破弊齐。今方镇用心有如此者,陛下岂宜不察?”上曰:“韩琦用心可知,天时荐饥,乃其所愿也。前访以此事,乃云须改尽前所为,契丹自然无事。”安石曰:“琦再经大变,于朝廷可谓有功。陛下以礼遇之可也,若与之计国事,此所谓启宠纳侮。”上曰:“初亦不意琦用心如此。琦尝对使人云:‘先帝,臣所立;陛下,先帝儿子,做得好,臣便面阔,做得不好,臣亦负惭愧。’”因称郭子仪事,代宗以为忠顺。
[五月十五日]王韶言:“陛下如此,恐内外相倾成俗。向来军器监点检内臣折剥弓弩,自此成隙。今却以内臣比较,按军器监,则内外相倾无已。”上曰:“比屡说军器监事,若不比较见事实,即中外更以为听小臣谮愬。今比较见事实行法,乃以明曲直。”王安石曰:“诚要如此,若每事分曲直,明信诞,使功罪不蔽,则天下治久矣。”上曰:“如程昉敢向前勾当,亦为中书察知,故敢尽力。如昨来卫端之该减降,只合科杖罪放,特追两官。内小臣有罪,行之必不肯少贷。”安石曰:“外臣若如卫端之坏却许多官物,亦未尝有科杖罪放却者。如程昉亦恃陛下以公道主张,故敢尽力。然比苟简偷惰之众人,则其危殆亦已甚矣。凡如昉者,众之所疾,有十件罪发,未抵别人一件。缘别人更相容庇,如昉则众共攻之,若非人主保庸,即何由自立?不知大臣、执政于内外庶官有何适莫?但内臣即要深行,非内臣即便末减,如此用心,必是奸人内怀爱恶利害,欺罔人主。不知如此人,陛下何故使之执政?”上曰:“如卿有道,岂肯如此,然他人岂免如此!”
[五月十八日]韩绛先乞罢相,上谓王安石曰:“绛恐为范纯粹,不特为刘佐也。”
[六月三日]王韶又言军器监事不须比较。上以为事不比较,无由见枉直。安石曰:“诚然。庭者,直也。朝廷治事,惟欲直而已。若不考校,何由知其枉直?若为其有劳,且欲含容,亦须待考校见曲直,然后计其劳与罪孰多,加恩末减可也。不然,则无罪之人或蒙谗谤,乃误受含容之恩,而实遭诬污之累矣。”
[六月十二日]司农言保户均出赏钱事,上谓王安石曰:“既出钱免役,又出赏钱如何?”安石曰:“赏钱自来不因役出,兼每户出钱,一火强盗不过六十,窃盗不过三十,贫乏又免,无所苦也,比旧人情必悦。”上曰:“利害加天下,极宜审之。”安石曰:“固应如此。”他日,上又欲以役钱代赏,且言:“二百五十家同任责非是,当令二十五家均出,宁厚无伤,亦所以惩之。”安石请如圣旨施行,然不可厚也。
[六月十六日]进呈闭訾家口官,余请以汴口及宋昌言为一等,夺一官;李立之等为一等,赎铜。上曰:“却是刘璯说此事。”余曰:“诚如此,兼璯前开訾家口有功,欲以功免此一罚。”上曰:“好。”更令余勘会侯叔献劳绩取旨。叔献乃与璯同救得訾家口者也。上又令李立之与郡,珪言昌言专受指去相度,宜更重。余曰:“见王珫言昌言明说得执政意指须要闭,珫屡争不得。”上曰:“既如此,不奏乃依违,何名守官?”余曰:“此所以欲与昌言同罚,然昌言诚当更重。”上乃令与昌言一郡,余曰:“李立之即令替昌言知陕府。”上曰:“好。”
[六月二十一日]又进呈军器监比较文字,上曰:“如御前生活所改变桥瓦省功,岂是有指挥令军器监不如此改变?”安石曰:“自祖宗以来,只是用全木为桥瓦,今御前改为木合成,即未经外庭试验经久牢固比旧如何。假令比较与旧牢固一般,又省费,即御前生活所可奖。军器监官员未为有罪,以所造桥瓦是祖宗以来承用法式故也。如昨来三司有人言造三灶留滞言事,令二年甚困苦,而不为之定夺。及中书差官试验,果有利如此,乃可以责三司,然朝廷亦不责三司也。今桥瓦事又未尝有人言此利便于军器监,而监官沮抑不行,若比三司,尤不可责也。”
[六月二十二日]上谓王安石曰:“沈括奏契丹地界事,似已说得了当,不知实如此否?彼或更不遣泛使来。”安石曰:“契丹固宜无他,既见朝廷许再遣泛使无所惮,则必不再遣也。”
[六月二十三日]辛未,诏:“修经义检讨官转一官,选人循两资。张济、叶原、刘泾候教授、直讲有阙日与差,举人各赐绢五十匹。”王安石初议举人酬奖,欲与免解。上不许。
[六月二十四日]上曰:“‘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匹夫亦须令自尽,况勾当生活所使臣?”安石曰:“御前生活所使臣何缘不获自尽?中书既比较了便,送与看详,彼自不肯看详,不知令比较官如何措置?陛下若尚疑未尽,即容臣等检寻文字,子细进呈。”上疑比较不尽,盖比较官向宗儒与生活所宋用臣有隙故也。上曰:“如生活所支食钱,只令依实比较,然却言缘生活所支食钱,乞朝廷详酌指挥,便取工匠状。若支食钱,亦乞依得生活所便凭虚比较。”安石曰:“若谓御前生活所使臣皆陛下近习,当依违之,则诚如圣旨。陛下于宫中、国中,宜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即有司如此比较,不为过当。且军器监自然支得食钱,即亦造得如何,抑亦辞以为造不得?若依所乞,支与食钱,待彼造不得,然后重罚,彼亦何辞?若未见其造不得,即令用其说比较,兼已依实比较,然后别更作一节声说。如此比较,非不平直也。”翌日,进呈比较文字,照验甚明,上乃大悟。
[是日]上与王安石论及官员不肃事,安石曰:“‘震惊百里’,乃能‘不丧匕鬯’。”上曰:“造言法令不便者,官员耳。朝廷但见官员纷纷,而百姓便于新法之情无由上达。”安石曰:“诚如此,此所以要耳目得人。”
[是日]王韶论不当罢客军招河清致费财,上曰:“但当论河清可减而已,罢客军非不利也。”安石曰:“诚如圣旨。”
[是日]内批令改定《经义序》。余进呈,上曰:“以朕比文王,恐为天下后世笑。卿言当为人法,恐如此不便。且如‘陟降庭止’之类,朕岂能如此,岂不自知?”
[七月十六日]韩缜等图上河东缘边山川、地形、堡铺分画利害。诏:“双井水峪、瓦窑坞分画地开壕立堠,增置铺屋控扼处,并依奏。石门子铺如在三小铺外,更不拆移。其见安新铺以东,接胡谷寨地元非分画处,若北人言及,即以此拒之。如固争执,奏取朝旨。其白草铺,西接古长城,先从北与之议,毋得过分画地界。其古长城以北弓箭手地,听割移。”上与王安石日论契丹地界曰:“度未能争,虽更非理,亦未免应副。”安石曰:“诚以力未能争,尤难每事应副,国不竞亦陵故也。若长彼谋臣猛将之气,则中国将有不可忍之事矣。”
[七月十七日]上批:“检取熙宁初始定兵额文字进入。”王安石言:“中书每取兵数,料兵食,盖常事。前此蔡挺乃令人传语云,不敢公然送去,容密写纳。缘枢密院尝得旨,若中书取兵数,即具奏故也。”安石因请自今乞依例应报,上从之。于是安石又为上言:“臣不知兵数须密,有何义理也?”
[是日]章惇论密院添兵事,上曰:“章惇必别有意,非特为添兵,前乃乞留中,不降出札子,因进呈兵数,须得密,有何义理?”
[七月十九日]河北第十九将、内藏库副使杨万等充夔州路体量安抚司,听候差使。王安石言万可了南川獠事也。
[七月二十七日]进呈弓箭手愿养马,上曰:“固知其愿如此。”因令具府界保甲养马数及所免物数进呈。
[五月十四日]上谓王安石曰:“王韶疑卿迫之,力求去,恐复如吕惠卿。韶幸无他,冀后尚有可任使,卿宜勉留之。”又言:“韶论事时不烛理,然不忌能,平直。”安石曰:“韶缓急足用,诚亦豪杰之士。”王珪言昨缘马瑊、高遵裕事,必不悦。安石曰:“高遵裕害马瑊,既不见听,遂乞自引避。瑊以为非我莫能守熙河,朝廷竟移瑊江西,若监司才守法,便为方镇倾害,则国家纪纲败坏矣,此臣所以不敢阿韶所奏。臣与韶无他,陛下所知。又熙河事臣始与闻开拓之议,今所以治遵裕等,正欲成就本议,不贻国家后患而已。”
[五月十八日]诏新知渭州、龙图阁直学士蔡延庆降授天章阁待制,以不能措置茂州边事也。先是,上谓王安石曰:“昨以御前札子宽慰延庆,彼无兵固宜败衄,且善抚存百姓,勿令惊扰,持重以待秦兵至乃攻贼。”安石曰:“陛下慰安延庆,甚善。延庆怯,既败军,又畏朝廷谴责,必惶扰失度,得陛下宽慰,乃始有精神处事。如延庆最知向上,不敢有他,其才不足,无奈何,虽责之何补?人主最欲识人臣向与不向也。”
[五月二十三日]韶又言于上,以为:“熙河宜且静候年岁,不然有疎失,臣岂免责?”上曰:“治作过官吏,使来者不敢复然,省浮费,实边备,乃所以使熙河无疎失也。”安石曰:“今按作过官吏及浮浪之人,于熙河安危何所系?若扰蕃部不抚结使向汉,则熙河危,若使犯法官吏知恐惧,浮浪人不敢往,乃所以静熙河。且人常言省静,省乃能静,烦而能静,难矣。”
[六月三日]初,季成与马昌同受命分路募兵赴广西。既而季成独不能募,上以为怯,欲令宣抚司斩之。长编卷二七八熙宁九年十月甲午条注云”上欲斩谢季成,见日录六月三日”。
[六月六日]上谓安石曰:“宣抚司言两江溪峒不可令其附贼,大是,温杲之言大非。”安石曰:“方官军未到,虽不令附贼,安能禁其附贼?既不能禁其附贼,因喻之使不反侧,坚心附贼,又或为内应,此不为失策。”上曰:“既附贼,便为贼质其老弱,反为贼用。”安石曰:“贼力能如此,我虽不指挥,安能禁其如此?”上曰:“不指挥即却不敢全附贼。”安石曰:“彼力能制两江,我又不能救,则两江何为不附贼?”上曰:“不如团结。”安石曰:“固已令团结。”上曰:“宣抚司自要团结,温杲乃以为非。曲珍向是西人,却便入得两江,温杲与溪峒十亲九眷,却不敢入。”安石曰:“温杲事初便要去团结两江,深入攻交趾。”上曰:“何不去?”安石曰:“后来邕州破,去未得。杲初去时,自云若邕州已破,即去未得。”上曰:“杲何故云团结不得?”安石曰:“杲云人方耕作,又无食,所以难团结。后来朝廷令厚给强壮,又赈赡老弱,如此而温杲尚有言以为不可,乃有罪。初不如此,而言难团结,杲又何罪?”上曰:“宣抚司要支与钱米。”安石曰:“温杲来说难团结时,未见说支钱米。”王韶言:“昨遣种谔时,欲及春末夏初且攻扰交趾,取其侧近州峒,至冬,宣抚司往乃易为力。”上曰:“兵何由到得?”安石曰:“臣初以为贼尚攻邕州未下,其国空,可轻行袭灭,则入寇之兵不攻自破。后来邕州已破,则袭灭之事更不可言。然当交趾乾德初立,州峒各欲内附,此事不过募二万精兵,择五六中材之将,必了得交趾。窃恐当时料有今日之不轨,则亦不惜一举。四境事若不图大于细,为难于易,则劳师费财,固其所也。”上曰:“前代兴王欲有为,须先练兵而后动。”安石曰:“举事则材自练,若不举事亦难练兵,但日夜教之坐作挽射,不知遇敌气果如何?但举事使尝之而有功,则人材不材自见,材者见赏拔,则不材者亦奋矣。”上曰:“举事亦须自家兵马可用,若宣王征玁狁,其饬治车马如何也!又须度力所可能胜。”安石曰:“譬如乾德初立时,用二万精兵足了,以中国之众,募二万人精兵,岂患无之?择五七中材将帅,亦岂患无之?一举灭交趾,则威立矣。以尝胜之众布之陕西,则陕西之兵人人有胜气,以其气临夏国,不足吞也。吞夏国则中国之气孰敢干挠?”
[六月八日]王安石言:“季成勇于战斗,非怯也。今与宣抚司不相得,则其不能募兵,诚无足怪,陛下所宜察。”
[是日]先是,诏安南招讨司招降杨光僭等,于是招讨司言:“蔡烨申杨光僭等必以死拒命,恐未易招降,顿兵挫鋭,妨讨交趾,兼无故贪其地,非义,不如候招讨司回兵讨定。”王安石曰:“烨前遣赵杨谕光僭等内附,又与蒲宗孟言,烨不去一两月须了。今以大兵胁之,乃云必以死拒,又以取其地为不义,却候回军讨定,何其前后反复也?”上曰:“烨在任自不能了,今恐功在他人,故如此。其为人险薄,大似其父。”安石曰:“迨‘天之未阴雨,绸缪牖户’,不及今胁取,恐南师既行,彼见中国无如我何,因交趾未服间,连结抚水,更为湘潭之患。兼恐南师归日,军人有功者自欲就赏,其归而无功者意气已索,难更举事。”上曰:“不知招讨司会蔡烨意否?”安石曰:“郭逵对臣自云回军日相度,臣曾奏此事。”上曰:“今讨定与回军利害等耳,彼见我军胜,呼之必至,如韩信令燕,从风而靡,光僭必不能过燕。”安石曰:“燕无并吞天下之意,则宜有所附,非附楚则汉尔,汉胜而招之,宜必往,况如韩信者,燕若不附,必不但已。今兵锐而无事之时,乃不敢呵问光僭,及军回之日,思归之士不可久留。光僭老贼,谙识事机,知南师思归,将帅又无坚忍之意,逗留不肯遽出,则南师自当舍之而归。且燕势必有所附,光僭志自擅而不出,则与韩信燕事不同。”上又曰:“事定后,蔡烨自可行遣。”安石曰:“且令分析前后反复意状,亦足以儆奸,朝廷不宜数为憸人所愚弄也。”
陈升之曰:“已与王安石商量定却如此,且欲更与王安石商量。”
上曰:“此是朝廷法,不干王安石事。”
余曰:“陛下明是非好恶,使人知理分所在,则中人以下,亦多服从陛下,所为必不至于败坏。今多或以为陛下尚可欺,以其所为,故未肯悛革。譬如运瓮,须在瓮外方能运;若坐瓮中,岂能运瓮?今欲制天下之事,运流俗之人,当自拔于流俗之外,乃能运之。今陛下尚未免坐于流俗之中,何能运流俗,使人顺听陛下所为也?”
余曰:“陛下看商鞅所以精耕战之法,只司马迁所以记数行具足。若法令简而要,则在下易遵行;烦而不要,则在下既难遵行,在上亦难考察。”
余曰:“汉宣帝不足法。陛下圣质高远,当慕尧、舜三代盛王。如汉宣帝,不足以言。”上曰:“朕自视未有一毫可比汉宣帝。朕意趣诚广大,但才力庸短,未能运动天下事,所以每事畏慎,不敢妄发。”
上问及真宗时边事。余曰:“《真宗实录》言当时事,大抵君臣议论,未尝说到底,上下相与皆灭裂而已,则何以待夷狄!”
上又问:“尊号,此于朕无一加损,虽百字亦何补?”余曰:“受与不受,于理皆可也。”上曰:“三尺童子,亦须知受与不受无加损。”
上曰:“朕疑丧除未听乐而彻有嫌。”余极论其当如此。上又疑北使在廷,余曰:“此苟合于礼义,乃所以示夷狄也。臣度陛下圣质如此,必不以行此为难。”上曰:“此有何难,但恐此小节不足为。”余曰:“动容周旋中礼,所以为盛德之至。但恐内无其实,而外为小节以示人,乃非所以应天。”
上曰:“如蕃使坐位会聚处,别设提举官位,如何?”余曰:“州县会聚杂压,各有著令。若令提举官别设位坐,此事怪异,难以为条贯。”
上曰:“范纯仁又有文字,意甚忿,言:‘臣始见陛下用富弼、王安石,臣窃庆忭,以为必能以尧、舜之道致太平。今富弼家居不出,王安石乃以富国强兵霸者之事佐陛下。’”余曰:“范纯仁至中书亦责臣:“本以经术佐人主,今乃以理财为先。”臣答以“正为经术以理财为先,故为之。若不合经术,必不出此”。
余曰:“近日言事者,更曾及学校事否?”上笑曰:“却更不说着。”余曰:“初,李常宣言,以谓臣但以财利开导陛下,不及庠序之教。及今修成庠序、贡举之法,即更置而不言。陛下谓此等何意?”
余曰:“今欲理财,则须使能。天下但见朝廷以使能为先,而不以任贤为急;但见朝廷以理财为务,而于礼义教化之际未有所及,恐风俗坏,不胜其弊。陛下当深念国体,有先后缓急。”上颔之。余曰:“陛下天资超迈,非前代人主所及。然好理财。凡利于理财者,则汲汲而用。至于讲道,则不以为急。不急于讲道,何由见理?见理有不尽,何能运动群臣?”上大以为然。
上又论及榷茶,余以为难。上曰:“今酒亦榷,矾、盐亦榷,何独至于茶而以为难?”余以为榷法不宜太多。
余曰:“理财诚不可缓,然以理财为先,以使能为急,则人将机巧趋利。此俗成,则非人主之利,非天下之福。天下事譬如和羹,当令酸咸适节,然后为和。今偏于理财与使能,非所以为和。明礼义廉耻,以示人崇进忠良,恐不可缓。”
上令召何接求试问,余曰:“接求未可知,恐或只是能作文字,又无行义。”上曰:“言财利,恐不须问他行义。”余曰:“陛下即位以来,德义之教未有以加人;至于学校,则又不以为急。既不得已以理财为先务,更召致无行义之人,则恐于天下观听不足。”
上又问榷铁如何,旸叔亦多言铁冶利害,见讨寻本末。余曰:“汉盐铁所以尤致人议论者,以县官所卖铁器多苦恶,至于农器多不便于民用。今官吏大胜汉武时,若官鼓铸铁器,即必与汉同弊。”上又顾赵抃曰:“王安石造理深,能见得众人所不见。”
上曰:“流俗小人论说不可听。流俗人所共称以为好人者,却不是好人。如王安石,不是智识高远精密,不易抵当流俗毁誉,亦何由能安职?朕极知委他,相公且与协心施为。天生明俊之才,可以庇覆生民,须与他勉强施为,若虚过却日月,乃是自弃。”
余曰:“正士君子,固有不为功名爵禄事陛下。陛下似于君子、小人殊未察。”上曰:“知卿无利欲,无适莫,非特朕知卿,人亦具知,若余人即岂可保?”
上曰:“朕仰慕卿道德甚至,卿似未体朕意,诸事切勿为嫌疑形迹。”
密院退,上曰:“人才岂不自知,朕自度不能远略,不过能保祖宗旧业而已。”余曰:“陛下不宜过自退托,以陛下圣质如此,何所不可企及?”
上曰:“张戬言:‘王安石负儒学,并未能为陛下做得事。’朕问他如何做得事?戬言当筑招贤馆,如常秩者,德行为众人所推,必大过人,致之馆中,令执政时往访问政事,陛下亦屈己师之。”
上问:“周公用天子礼乐,有之乎?”对曰:“于《传》有之。”“然则人臣固可僭天子?”曰:“周公之功,众人之所不能为;天子礼乐,众人所不得用。若众人不能为之功,报之众人所不得用之礼乐,此所以为称也。然周用骍而祭,周公以白牡,虽用天子礼乐,亦不嫌于无别。”
上问张端河北盐议,对曰:“亦恐未可为上言。”韩琦亦有文字,曰:“此事恐须少待,今且当以变通财利为先。”上曰:“但理财节用,亦足以富,如此事不为可也。”曰:“今诸路皆用刑辟榷盐,河北虽榷,似未有妨。”因言:“理财诚方今所先,然人主当以礼义成廉耻之俗为急。凡利者,阴也,阴当隐伏;义者,阳也,阳当宣着。此天地之道,阴阳之理也。若宣着为利之实,而礼义廉耻之俗坏,则天下不胜其弊,恐陛下不能得终于逸乐无为而治也。”
王氏云:“陛下诚能慎察义理,而左右不循理之人,敢为妄言以沮乱政事,诚宜示之以好恶。经或言知、仁、勇,或言仁、智、勇,未有先言勇者,独称汤曰‘天乃锡王勇知’者何也?《书》曰:‘肇我邦于有夏,若苗之有莠,若粟之有秕,小大战战,罔不惧于非辜,矧予之德言足听闻。’汤以七十里起于衰乱之中,其初为流俗小人不悦,艰难如此,若非勇知,何能自济?所以能自济,尤在于勇。陛下救今日之弊,诚患不可以不勇。今朝廷异议纷纷,小有才而不便于朝廷任事之人者不过数人,亦不必人人有意。但如今朝士不识理者众,合为异论,则举朝为所惑。”
上因问:“‘诚则明矣,明则诚矣’,何谓也?”余曰:“能不以外物累其心者,诚也。诚则于物无所蔽,于物无所蔽则明矣。能学先王之道,以解其心之蔽者,明也。明则外物不能累其心,外物不能累其心则诚矣。人之所以不明者,以其有利欲以昏之,如能不为利欲所昏,则未有不明也。明者,性之所有也。”
上患内藏、三司见钱少,余曰:“纳绢差多而不知变转见钱,则积日月至于不可胜多。去年三司以斛斗合纳见钱,乃令变转金银匹帛上京。在京已患金银匹帛多于见钱,乃更令送金银匹帛。外方既折纳到见钱,却须要金银匹帛,诸路不免科买;民被科买,至买银一两用钱千七八。此皆有司不知开阖敛散轻重之权所致。”鲁公曰:“只为人人皆言诸路若般却见钱,则钱荒不便。”又曰:“王安石常以为今钱不少,然人皆患钱少。”余曰:“假令钱少亦无可患,在唐贞观中米斗数钱,可谓钱少。然其时更为乐岁,人无所苦。唯唐中世用两税法,令百姓以钱为税,然后人始苦钱少。此由责人必变粟帛为钱输官,则人人皆当以粟帛易钱,则不得不以钱少为患。此乃上设法为患,非钱少为患也。今二税令人输粟帛,至今令输钱则取情愿,何由能致人患?”旸叔曰:“于古输诚然,今如官中给赐用钱不少,若斗米五钱,则斗米可折得五钱,官中合用钱,何由办给?则钱少亦不得不以为患。”余曰:“今官司用钱为多者,莫如粮草。若钱少而重,则粮草更不费钱。今近边百万贯,不能籴得百万石米。若斗米五钱,则五万贯足致百万石。至于其它用见钱,亦岂能多于粮草?就令用见钱处多,若钱重自可。如今合赐钱处折以他物,此乃人主轻重之权,何至更以钱少为患?”
呈朱越乞小郡,上问朱越,佥取实对,又问越何处人,因甚人说他。余曰:“朱越是江宁人,臣久居江宁,与之相识。言者或以为臣欲差此人知建州,建州地远事繁,无职田,无锡赐,无酬奖。朱越素廉洁有行,居官无败事。又是大卿,比巩申、王秉彝辈只有过之,即无不及。理须与一郡如建州者。”上曰:“闻亦廉介,可惜年老。”佥言其不老,上曰:“若在京,好一见之。”余曰:“虽在京,陛下亦何须见?建州知州自来只是中书差,何足挂圣念?如臣者忠信诞谩之实,陛下乃当审察。若臣诞谩不足信任,便改命忠信之人,付之政事。以天下之大,岂无忠信可任以差除建州知州者?”上曰:“非为如此,只是人言欲考实。”余曰:“陛下每事欲考实,甚善,然所当考实乃有急于建州者。”又曰:“人主防人臣为奸,当博见人,穷理道,考事实。穷理道,考事实,则虽见奸人,无害。博见人,则人臣不能为朋党蔽欺。人臣为奸,尤恶人主博见人。故李逢吉之党相与谋,以为人主即位,当深防次对官上说。”
上论不尚贤,余曰:“尊尊亲亲贤贤,并用先王之政事也。老子不尚贤,是道德之言。”
上曰:“使释老之说行,则人不务为功名,一切偷惰,则天下何由治?”余曰:“如老子言道德,乃人主所以运天下。但中人以下不明其旨,则相率乱俗,陷为偷惰,如西晋是也。”上曰:“乃人主所以运天下,非所以训示众人者也。”余曰:“诚如此。若夫功名爵禄,乃先王所以役使群众,使人人薄功名爵禄,上何以使下?故先王所以运天下,必有出于功名爵禄之外者,而未尝示人以薄功名爵禄也。”
上曰:“商鞅何尝变诈?”余曰:“鞅为国不失于变诈,失于不能以礼义廉耻成民而已。”
“吕公著正所谓‘静言庸违,象恭滔天’。如陈襄奸邪,附下罔上,虽放流窜殛,自其常分。欧阳永叔乞致仕,冯固留之,上弗许。余论永叔:以韩琦为社稷臣,则修为忠良,否则修不免为附丽邪人。故如修辈,尤恶纲纪立,风俗变。如此人与一州即坏一州,留在朝廷则专附流俗,坏朝廷政令,留之何所用?鲧以方命殛,共工以象恭流。富弼兼此二罪,止夺使相,诚为未尽法。”
余曰:“如今要作事,何能免人纷纭?三代以前盛王,未有无征诛而治也。文王侵阮徂共,以至伐崇,乃能成王业。用凶器,行危事,尚不得已,何况流俗议论?”
呈内藏库紬绢许人户情愿纳见钱事,因曰上:“今岁两浙被三司令,人户情愿纳见钱折税紬绢。薛向近奏添俵预买紬绢钱,乃得平准轻重之意。”
鲁公曰:“议者以为提举官将先催常平,如王广渊义仓事。”余曰:“先催常平物固无害,与义仓事不同。义仓是朝廷令劝诱,岂可先以百姓税物充?常平是出官本贷与,先催有何不可?若不许先催,则是令税足之后,方以枷棒催常平贷物,则自然致人议论。枷棒亦不可废。今和买紬绢若不纳,可不决否?今民间赊贷亦须以枷棒理之。若明示百姓不可以枷棒理,即一散之后,何由可敛?既情愿贷官物,又收息少纵,使枷棒催之,亦何所妨?”
谕常平,陈曰:“此只是财利事,不行得有何所妨?臣在政府,日夕纷纷校计财利,臣实耻之。”余曰:“理财用者乃所谓政事,真宰相之职也,何可以为耻?若为大臣而畏流俗浮沉,不能为人主守法者,臣亦耻之。”
濮王不称皇,乃御史之力。上曰:“称皇是不得耶?”余曰:“无臣而为有臣,孔子以为欺天。濮王以人臣终而称皇,是无臣而为有臣之类。且孝子慈孙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推濮王之心,岂敢当褒崇?然则如此褒崇,非事死亡如生存之道也。”
潞言:“人多言仁义,鲜能行。”上曰:“实能言仁义者不为多。仁义之实,亦自难知。”余曰:“杨朱不知义,墨翟不知仁,惟孟子乃能知仁义。”
韩绛曰:“王安石忠于陛下,所以尽言。”又曰:“安石所言皆是,陛下但听之,三四年后便见效。安石所陈非一,皆至当之言可用,陛下宜省察。”及韩绛求去,安石则曰:“韩绛不宜如此,如此则遂无一人同正论。”
安石曰:“人君为天地万物主,须是盖抹得事过,乃能济天下。”
上云:“卿初任讲筵,劝朕以讲学为先。朕意未知以此为急。”
上云:“卿才德过于人望,朕知卿了得事有余。”</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