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当今有史家认为,魏忠贤在史上留有如此之大的恶名,但客氏却不为人知,是不公平的。
相比之下,他们的对手虽然很强大,但整体上失于粗疏,似乎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赌命的搏斗。史载王安“器宇严毅,鹤立昂霄”,读书极博,性极为骨鲠,有大臣风。这是一个中国古代罕见的好太监,可是这些优点,并不能保证他的胜利。在政治斗争中,疏忽、超然与过分的宽容,都是他的致命弱点。
移宫案发生后,他与外廷的联系似乎也不十分紧密了,未能形成内外联手的一个遏制机制。结果,身为两代皇帝之辅,却首先被击溃。
王安冤死后,尽管有熊廷弼、邹元标、杨涟等人为之泪流不止,但已于事无补。朝中有过一些议论,也被天启的一个禁令给压住了:“王安处分已久,外廷章奏不得牵入。”
外廷对一个内侍高官的援救,固然有一定难度,但王安毕竟是拥立两代皇帝的功臣,廷臣如果事先有警觉,或在王安被贬后掀起较大舆论,悲剧也可能不至于发生。
另外,运气好也是魏党崛起的一大关键因素,这样说,绝不是宿命论。
他们最好的运气,是碰上了一个没心没肺的孩儿皇帝。
魏忠贤是看着天启从小长大的,知道这小家伙是个什么货色。魏忠贤所拿出的惑主招数,全都是因人而设。
朱由校登极这一年,虚岁才十六,小时候父亲的地位不稳,所以受的教育不足。孟森先生对他有过“至愚至昧”的评语;朱东润先生更是称他为“文盲儿子”,“一字不识、不知国事”。两位学界泰斗的评价,影响至深,以至于在当代很多谈论明史的书籍上,都能看到“天启是文盲”的说法。
这当然是苛论。天启虽是大明十七朝皇帝中最不具治国才能的一个,但说他是文盲,还是冤枉了。他受过一定的教育,特别是登极后,更是接受了比较良好的教育。平时能自己批答奏章、票拟,也能给臣下题扇,这都是有记载的。
不过,他确实没受过严格的储君教育,匆匆忙忙登了位,问题大概就出在这里。他对政事不大动脑子,比如移宫案发生时,他的是非观还是非常清楚的,但案件一过,立刻就倒行逆施,近乎忘恩,所以后来有人指他为“白痴”。
其实,他和他的几个前辈皇帝一样,不过是懒得当皇帝而已。他的兴趣,大部分在于玩木匠活儿。《三朝野记》等书里,说他好盖房屋,自操斧锯凿削,巧匠不能及。在这方面,他大概是确有异才。刘若愚曾绘声绘色地描述天启自造喷泉机械的场面,说那机械出水时,或如喷珠,或如瀑布,操纵自如。水花能托起核桃大的木球,久而不堕。各样奇巧,皆出人意表,魏、客二人就在一旁喝彩赞美。
这个孩子之所以成了木匠神童,有史家说是因他幼年时孤独,自我封闭,常以观看宫中各殿的建筑过程为乐,慢慢就产生了浓厚兴趣。
此外,他还好驰马,好看武戏,完全是个大顽童。
至于祖、父辈的贪财好色等诸般嗜好,他也一样不少。
摊上这个放着皇帝不愿做的毛孩子,真是魏忠贤的福气。魏党这一伙,很快就制定了一整套对付天启的法子,屡试不爽。
魏忠贤看得明白,天启虽说贵为天子,实质不过就是个孩子,要想取得他的绝对信任,就得哄着他高兴。于是魏忠贤经常陪着天启斗鸡走狗、骑马射猎、倡优宴乐,总之就是变着法子玩儿。天启长这么大,恐怕还没这么痛快过呢!人的本性力量,在无束缚的情况下,恐怕是要远远大于责任心。天启一乐,就越来越觉得魏公公会办事,连连夸奖他比王安能干多了。
天启做了皇帝之后,要什么有什么,条件比以前好多了,木匠手艺也随之大有长进。后来又学会了一手油漆活儿,就干得更起劲儿。他在宫里做活,总要脱下龙袍,短衣上阵,甚至光着膀子干。每逢这时,就两眼放光,神采异于平常。
在这种“入境”的状态中,天启有个特点:除了平时亲近的内侍之外,别人不得窥视。
魏忠贤摸到了规律,便充分加以利用。一到这时,就和王体乾把一些重要奏章拿进去,请他看。天启不愿被打搅,直接就说:“你们用心去办,我知道了!”所奏何事,实际上他问也不问。
魏忠贤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许多矫诏就是这么搞出来的。天启年间,外廷大臣与魏忠贤斗,往往有理也斗不赢,原因就是双方的政治资源太不对等了。
皇帝喜好玩乐,魏忠贤就撺掇皇帝玩大的,建议在宫内开“内操”,就是在宫中进行军事训练。天启点了头,他就在各处招募亲军,据说人数多达万人,统统拉到宫里去练操。举行内操时,不光是抡刀舞棒,还要放炮发石,金鼓震天。承平时期,皇宫居然没有一天安宁,犹如战时。
天启有个皇二子,生下来没多久就死了,据说就是让炮声给吓死的。
一到此种场合,魏忠贤顿时神采飞扬,穿着蟒衣玉带,乘坐高头大马来往于阵前。百名壮士着红衣、佩牙牌,在前头开路,他身后是千骑锦衣禁军,簇拥跟随。
凡是遇到天启亲自来检阅,魏忠贤都要露一手。他年轻时曾练过骑射,此时功夫仍不减当年,纵马弯弓,箭箭不离靶心。每中一箭,场内都是一片欢声雷动。
这种高级游戏,确实让天启入了迷。有一次在宫内试放火铳(火枪),天启也在近处观看。点火后,火药突然在膛内爆炸,持枪者伤了手,血流满地。四面飞迸的铁片,差点儿伤了天启,但他一点儿也不恼,谈笑如常。
魏忠贤是个无赖出身,对付这样的荒唐皇帝,真是得心应手。他的所为,已经分掌了皇帝的大部分权力,以至出现了人们所称的“并帝”现象,在行政上基本架空了皇帝,在内廷也拥有了一支他的私人武装。
这种情况,在皇权制度下是极为反常的。任何对权力学稍有一点儿常识的皇帝,都绝对不可能容忍,但天启至死也不疑心魏忠贤。
——作恶,也作得有水平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