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皇宫绝非天堂

然而相面先生终究还是没看透魏忠贤。这个仪表不俗的魏二爷,终非池中之物是有可能的,但流氓哪里就能立地成佛?相面先生前脚一走,魏二爷后脚就又下赌场、逛青楼,不知凡间有什么愁事,直把那千金散尽。

这次他吸取了教训,没钱也不去讨饭了。好机会就像水资源,要找水,得到水库去找。官宦人家、豪门权贵,才是社会资源的水库。他们把水都憋住了,你不去套近乎,他凭什么给你活命的水?

这一次,他选择了去给大户人家帮工挑水,趁机施展公关手腕。他素来能说会道,又有豪爽之风,很容易就跟一批豪门的家仆打得火热。等火候到了,他就央求人家:把我给你们家主人推荐推荐,成吗?

由于这次方向选得准,很快就见了效,有人推荐他到司礼监秉笔太监孙暹(xiān)家中,去当佣工。

茫茫人海中,谁是救星?这次,真就让他给蒙对了。

孙暹是谁?在万历朝的中期,这个名字,在内廷外廷都是如雷贯耳的。他的职务,不光是秉笔代皇上批文件,同时还提督东厂,是当时最大的特务头子。秉笔太监一般在内廷有好几个,倒也不稀奇,但是秉笔太监再兼提督东厂,那就是内廷的第二个爷。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全在他监视之下,只比司礼监掌印太监低半格。这在全明朝,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水库”。

人要想走向上流,那就得有一个支点。找不到这个支点,等于瞎忙。

土地庙里的梦,好像是有点灵啊!

魏忠贤这回总算找对了门儿。虽然还是做苦力,但是成了“上头有人”的人了。他知道时不我待,再混的话就要完蛋了,于是格外卖力。这段日子,是他一生中仅有的几个月劳动生涯。

他机灵乖巧,善辨颜色,干活肯下死力,很快就受到孙公公的赏识。

在万历十七年(1589)这年,孙暹一高兴,把他推荐进宫当了“小火者”。

小火者是什么呢?就是宫中的杂役,职务范围是看门、打扫卫生、挑水、劈柴、跑腿儿,这是宦官金字塔中的最底层。

尽管身份还是劳役人员,但毕竟进了紫禁城。这说明,并没有白遭罪,失了那个物儿,但物有所值——天底下有多少人能离奉天殿的龙椅这么近?魏忠贤狂喜,眼睛都不够用了。踩踩脚下,是中轴线的青砖;看看三大殿,四周环绕着红墙。

魏忠贤知道:支点已经蹬住了,今后就看怎么爬了。他不能就这么摧眉折腰,事一辈子权贵,他就要在这儿翻身!

于是,宫里的事,他便比较留心,多看、多听、多打听。比方,老规矩是如何,人际关系是怎样,皇上有几个娘娘,老公公里谁权大谁权小……日子一长,都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按照现代人的想象,这魏二爷到此就算走上坦途了,守在皇帝和娘娘的边上,要往上混,还不容易吗?

非也!须知,紫禁城是皇家禁地、帝国的心脏,近万间房子,太监、宫人有好几万,每天在这儿上下班,操持事务,若规矩不周密、等级不森严,那还不乱了套?所以,内廷这个金字塔,结构相当严谨,运转很有规律。

往上爬?难矣!

魏忠贤高兴了没多久,头脑就清醒了。他此时已经老大不小,宫中的繁文缛节,学起来脑袋都疼。而且一个河间府地痞出身的人,身上有改不了的恶习,动辄就会触犯宫中规矩,受人白眼。这不是个好干的地方啊!所谓的宫规,在何朝何代都是一样的,也就是一张网。魏忠贤觉得,这网把人勒得有点儿太紧了!

宫中的太监,一般都不是吃白饭的,其平均的文化水平,比京城的胡同居民要高得多。很多人是自小就被送进来,在内书堂受过系统教育的,读过四书五经的也有,通晓历朝典故的也有,精熟琴棋书画的也有。你想想,为皇上后妃办事,素质低了怎么能行?

魏忠贤在肃宁县算是新派的,但是一进宫,差距就显出来了。如何品字画,如何鉴宝玉,还有那些浩如烟海的典故,都让魏二爷一头雾水。别人说话,他搭不上茬儿;他说话,一开口就是硬伤。

堂堂魏二爷,在宫里成了笑柄了。人家送他一个外号,叫“魏傻子”。魏忠贤鬼精鬼灵,“傻”是不可能的,这是说他没见过什么世面。

他的岗位,是在御马监,由御马监太监刘吉祥照管。名义上,魏二爷是孙暹大总管名下的人,干的却是扫马圈的粗活儿。一开始他还能夹起尾巴做人,时间长了,本性就尽露。人家别的宦官,业余时间都能看看书、写写字,聊以消遣。他一个文盲,连《三国演义》都品不了,晚上真不知怎么打发才好。

喝酒、赌钱,这两项爱好又让他给捡起来了。偏巧物以类聚,宫中也有两个不成器的,一个叫徐应元,一个叫赵进教,与魏忠贤同属孙暹名下,魏忠贤和他俩渐渐成了酒肉朋友。

徐应元和魏忠贤很有缘分,两人同年,又是同时进的宫。徐是北直隶保定府雄县(今由雄安新区托管)人,也是文盲一个,吃喝嫖赌样样精。他相貌奇丑,性格怪异,高兴时口若悬河,不高兴时张口就骂人。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也是个典型的混混儿。但是这家伙后来命好,一度玩大了,可惜被魏忠贤给拖累垮了。不过,这时候还看不出他有什么大出息。

三人行,比一个人胡闹有意思多了。他们一有空,就去饮、赌、嫖。上瘾了以后,连本职的活儿都不顾了,上班只是去点个卯,瞅空子就溜号。如此肆无忌惮地胡来,其他宦官的意见就大了。

三个人这么放肆,心里也是不踏实的。万一哪天露了馅儿,皇上发了火,上司不愿意罩着或者罩不住了,问题就将很严重。

宦官本来就是奴才,小火者更是地位低下,连娘娘养的一只猫都比他们尊贵。宦官就是不犯错,皇上还要拿他们撒气呢,比方走路快了慢了,表情太高兴了或者太丧气了,都得挨一顿毒打。

万历年间,皇帝喜怒无常,把对外臣的廷杖之法,也拿到内廷来责罚宦官。凡是宦官干活儿的地方,都常备有打人的板、杖。皇上一发话,立刻就得开打,即使冤枉了也不能辩解。东厂为了惩罚犯错误的宦官,发明了一种寿字杖,头粗尾细,打在冬瓜上,瓤烂而皮完好,打人也是一样。后来又有革新,杖里灌了铅,打上十几下就能致人死命,先后有好几百名宦官,就死于这种铅杖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