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红丸案”要了新皇帝的命

万历帝驾崩时,皇太子朱常洛三十八岁,在古代,这已算是半老之人了,到这时才熬出了头,当了皇帝。这个新皇帝,是东林一派官员前赴后继保了几十年才保下来的,廷臣对他寄的希望当然很大。那么他即位之后,实际作为怎么样呢?

提不得,太让人啼笑皆非!

万历帝于七月二十一日死,常洛于八月初一即位,改明年为泰昌元年。然而这位泰昌皇帝却没能活到“明年”,只活了二十九天就死了!成了明朝在位时间最短的一个皇帝,差点儿连年号都捞不着。

怎么死的呢?病死的。因为什么致病的呢?太好女色!

朱家老皇帝的遗传,恐怕真是有点儿问题,走了一个贪财的,又来了一个好色的。

因为他死得太窝囊,所以后世对他评价不高。其实事情也有两面,他要是不那么好色,很可能将来就会有一番作为,弄得好,倒可能会保住大明的一条命。

可惜,天不佑大明。说起来还是因为——万历虽死,阴魂不散。泰昌皇帝即位之初,哪怕有个像叶向高那样稍稍果断一点儿的首辅,也能制止一些事情,躲过这一劫。但是没有,上上下下,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新皇帝被“谋害”死了。

从父皇驾崩,到泰昌皇帝即位的这几天,以新帝颁布的诏令来看,他还是试图振作颓局的——

发内帑犒劳边防将士,两次共拨付二百万两,可见他是不吝惜银子的。

罢撤矿税,将矿税太监全部召回,看得出他是不想扰民的。

补上各地巡按等缺额五百多位,还是想让国家管理正常起来的。

将过去因建言罢矿税而被斥逐的诸臣尽行起用,还是想恢复监督体制常态的。

他还下诏诚恳求贤,要求一旦发现卓异人才,要立即破格使用。看来,是想尽快提振官员队伍士气的。

而且一反乃父的懒惰,刚一当了皇帝,就开始视朝!

万历帝,那可是近三十年不视朝了。岁月漫长,近三十年不上朝是个什么概念,恐怕绝大多数官员都不知道该怎么上朝了。所以开头几天,朝堂上一片乱哄哄。泰昌帝很有看法,要求百官务要十分“敬慎”。他吩咐纠仪官,要是再抓住乱来的,一定要重重惩办。

看起来,朝政就要有个新气象了。百官们心中欢喜:万恶的旧时代总算过去了,棘手的事情,就一件一件来解决吧。

但他们没料到,新皇帝即位才五天,最大、最棘手的问题就来了——泰昌帝的“龙体”出了大问题!

事情是从那位影响了朝政几十年的郑贵妃引起的。万历在世时,郑贵妃是压在太子常洛头上的一座山,现在万历不在了,当了皇帝的常洛,一时还改不了敬畏郑贵妃的心理。

万历死前的遗嘱,有一条,是要常洛晋封郑贵妃为皇后。常洛呢,也太不争气,一个大活人,居然有点儿怕死人,不得不传谕内阁,表示要执行这一遗嘱。

目前万历后宫的形势是:正宫王皇后,在万历驾崩之前的几个月,已经去世了。常洛的生母王贵妃,也早在九年前就郁郁而终了。这两位在名分上高于郑贵妃的女人不在了,那么郑贵妃一旦晋升为大行皇帝(刚死的皇帝)的皇后,就意味着她将成为泰昌帝的皇太后,在名分上仍然压着泰昌帝。

而且最要命的是,这个女人一旦成为皇太后,就有可能垂帘听政,主持废立!

这是万历为他心爱的女人所布下的最后一个局。

这当然于礼不合,礼部右侍郎孙如游立即上疏反对。泰昌帝觉得问题不好处理,就留中不发,把执行遗嘱的事搁置了下来。

郑贵妃却不能停止活动。她目前的身份,不过就是先帝的妃子,以往皇权对她的保护屏障,实际上已经消失。如果泰昌帝要报复前嫌的话,那她的前景就非常不妙。

郑贵妃不想坐以待毙,于是盯住了一个人——李选侍。这是常洛当太子的时候就宠幸的一个姬妾。

这个“选侍”,是个什么名堂呢?原来,太子的大老婆叫太子妃,小老婆依次为才人、选侍、淑女等。

常洛一向所宠爱的有两个选侍,无独有偶,都姓李。为了区别,时人称她俩为“东李”和“西李”。常洛最爱的,也就是郑贵妃现在想打主意的“西李”。

这个“西李”李选侍,大约也是个素质不高的女人。郑贵妃和她臭味相投,很快达成了交易——由郑贵妃推动请封李选侍为皇后;而李选侍则投桃报李,提议封郑贵妃为皇太后。

小人物登上高位的为祸之一,就是把国家大事当成商铺交易,他们是不管江山牢固不牢固的。

两人以此结好,互相引重,给泰昌帝施加了很大的压力。最后是内阁首辅方从哲主张:干脆把此事压下,不说不办,也不说办,让它不了了之。

郑贵妃接连碰壁,觉得情况不是很好,与现任皇帝的关系必须解决好,于是改变了一下思路。小人物出身的政治人物,往往适应力都极强,她这一次,要打的是泰昌帝的软肋。

据《明史》记载,泰昌帝即位后,郑贵妃因为福王常洵的缘故,怕泰昌帝衔恨,便向泰昌帝进珠宝,又送了八名侍妾投其所好。

这八个人,是郑贵妃从自己的宫女中选出的八个大美女。这批礼物,显然有神奇功效,泰昌帝欣然接纳。

泰昌帝的为人,郑贵妃早就看透了。这一枪,果然就打中了要害。

常洛贵为龙子,但命却出奇地不好。

在做皇长子和太子的时候,备受万历与郑贵妃的压抑,战战兢兢不敢有所闪失,心情自然苦闷。为纾解压力,渐渐地就转向了声色之癖。久而久之,身体被掏空,在即位之前就很虚了。

万历死后,多年的压迫与约束消失,否极泰来的泰昌帝,有如穷儿乍富,渴牛暴饮,于女色方面就益发放纵。现在,又有郑贵妃送上的八名美女日夜“围剿”,那就更不堪重负了。

另一方面,他即位之后,每天都要处理大量朝政,力图清理父皇留下来的积弊。以他的年龄,处理常规的政务应该不算难事,但他的体质,已弱不禁风,这点儿事务简直要了他的命。

八月初一,他勉强支撑病体,完成了即位大典。接下来的几天里,由于骤然“日理万机”,精神立刻感到萎靡不振。

在政务和美女的两面夹击之下,弦儿一下就绷断了!

这一天,泰昌帝摆酒设宴,宴会上群姬载歌载舞,泰昌帝心旌摇荡,把持不住。饭局散后,把“女乐”留下来。据《三朝野纪》上说:“是夜,连幸数人,圣容顿减。”而《先拨志始》上则说:“是夜,一生二旦,俱御幸焉。病体由是大剧。”总之是应付得太多了,导致体力崩溃。

八月十日,泰昌帝病倒,召医官来进行了诊治。十二日还强挺着视朝,群臣见皇帝病容加剧,都大为吃惊。第二天,就完全没法儿坐朝了,又召医官陈玺等人前来诊治。十四日,郑贵妃见机插手,她让太监崔文升为泰昌帝开了一个药方。

这个崔文升,原是郑贵妃宫中的亲信太监,泰昌帝即位后,被提升为司礼监秉笔兼御药房太监。把这样一个来历的太监,提为内廷的二把手是何用意?不可考。反正泰昌帝的警惕性,实在是太差了。

崔文升诊过脉后,说是邪热内蕴,应该清火去热。于是把大黄、石膏等通便的泻药,都列入方中。

此时,泰昌帝的身子,虚得遇风就倒,哪里禁得起这番猛泻?不服药还好,一服下去,立即腹痛难忍,接着一夜连泻三四十次,眼见得小命就要完!

十五日,首辅方从哲听说皇上起不来了,大惊,连忙带领诸臣赶到宫门问安。皇帝传出话来,只说是:“数夜不得睡,日食粥不满碗。头晕目眩,身体疲软,不能走动。”吃药的事,他没有告诉大臣。

但宫中的太监与宫女们早已传开:崔文升给皇上服泻药,出了大事!外廷也很快知道了内情,一时人情汹汹,都说崔文升是受了郑贵妃指使,这里面,肯定有异谋。

由于郑贵妃在万历临终前的一段时间里,已意识到后万历时代马上就要开始,遂开展了对常洛全方位的笼络。常洛的性格又过于软弱,在金钱美女的攻势下,完全捐弃了前嫌,与郑贵妃相处甚融洽。他对郑贵妃未加任何戒备,即位后,也没对宫内和外廷的人事进行果断的清理。

内阁的首辅方从哲,由于政治渊源上的关系,也没有提出建议切断郑贵妃与当前皇权的所有联系,以保障新皇帝的人身安全。甚至连他本人是否与郑氏暗中合流,也是一大疑问。

看来,在人身依附色彩非常强烈的皇权制度下,新皇帝上台,不果断清理旧的人事关系,也是祸患多多。

阴谋就在皇帝稀里糊涂时,已悄悄展开。常洛的东郭先生心肠,使他自己陷入了十分险恶的境地。

此时郑贵妃已是大行皇帝的遗孀,按制应该马上搬离乾清宫,但她为了与新住进来的李选侍联络方便,尚未搬走。泰昌帝一病不起,引起了多方面的焦虑。其中外戚王、郭两家,发现郑贵妃与李选侍图谋不轨,便到处拜见朝中大臣,泣诉泰昌帝面临的险境。他们说:“崔文升如此用药,绝非一时之误,而是故意。皇长子由校每每私下里哭泣,父皇体力尚健,何由转眼至此!郑、李谋求由她俩照管皇长子,是包藏祸心。”

这个情况,引起了廷臣的普遍不安。大好形势来之不易,这个郑贵妃还要继续为祸朝政,真是岂有此理。给事中杨涟、御史左光斗在朝中首先倡议:“郑贵妃当移宫(搬家)。”

十六日,吏部尚书周嘉谟召集勋戚、文武大臣,会商此事。此时郑国泰已死,大臣们把郑贵妃的内侄郑养性叫来,责问他:“先朝数十年不定国本,你的姑姑罪过大焉!先帝遗嘱要封你姑姑为皇太后,你应出面坚辞才对。为何郑贵妃还住在乾清宫不走?又向皇上进献珠玉、美女,不是有非分之念吗?这样贪得无厌,一旦事发,你们郑氏一门将后患无穷,还是小心一点儿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