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内忧与外患是孪生兄弟

最让人诧异的是,这个搞得天下沸腾的恶政,其搜刮来的银钱,绝大部分是供万历赏赐儿子福王用的。钱是弄到了一点儿,但国家也眼看就要完了。后来,那位体重三百斤的福王,就是丧命于李自成的农民军之手,其肉被农民军和鹿肉一起煮吃了。

万历如地下有知,该作何想?银钱滚滚,可保得了子孙吗?

所以,清人赵翼说:“论者谓明之亡,不亡于崇祯,而亡于万历云。”这是说到了矿税乱政的要害上。

最后,我们再来说说明末的第三大毒瘤——辽事大坏。

明代把东北方面的防务和经略,叫作“辽事”,在万历朝的后期,这个词,指的是对建州女真的攻防事务。

女真的崛起,是万历年间新出现的一大忧患。

在万历朝以前,大明的百年边患,一直是蒙古部落(鞑靼)的袭扰,女真部落还成不了什么气候。

对女真各部落的控制,在明朝可谓源远流长。早在永乐年间,大明就在黑龙江西来支流亨滚河(在今俄罗斯境内)的河口对面,建立过奴尔干都司。这是个军政合一的基层政权,专为镇抚女真所建。虽然到宣德年间衰落了,但明朝对女真的羁縻,始终没有放松。

总的政策就是:以军威震慑为主,辅以授衔、互市等恩惠手段。这一政策,实践证明相当管用。特别是自隆庆四年(1570)起,辽东总兵李成梁镇守辽东二十二年,对女真各部又拉又打,分而治之,女真一度崛起的势头被彻底打垮。

当代有史家在分析万历末年的辽事时,说辽东的平安,一是取决于边帅对女真的驾驭手法是否得当,二是女真方面必须是安于现状,不能出野心家。

在万历的后期,这两方面恰恰都出了问题。一是李成梁在第二度出任辽东总兵时,对女真处置失当;二是女真恰恰出了一个有雄才的部落首领努尔哈赤。

李成梁的祖上是朝鲜人,在高祖一辈就归顺了大明,世代为将。李成梁镇辽,前期是立有大功的,先后奏大捷十次,打得辽东的鞑靼狼狈不堪,那时的女真根本不足为患。

可是李成梁的名望渐高之后,也有一些臭毛病,最主要的就是骄奢无度,贪污腐败。他长期垄断辽东的军用物资、马政、盐课和市赏。史称,全辽商民之利,尽入其囊中。为巩固自己在辽东的地位,他又把贪污来的钱遍贿权门,结纳朝臣。朝中的关键人物,没有不沾他好处的,连宦官都乐于为他通风报信。

到后来,发展到敌骑入境后,他拥兵观望,掩败为胜,滥杀边民冒功。终于在万历十九年(1591)被参倒。在他离职的十年间,辽东八易其帅,没有一个能胜任的。建州女真出现的豪杰人物努尔哈赤,就是在这一期间,趁势统一了女真各部,成了一股不可小瞧的势力。

努尔哈赤,姓爱新觉罗,家族属于建州女真的宁古塔部,就住在今辽宁省新宾县永陵镇费阿拉一带。他的祖父和父亲,都不是什么显赫人物,可能是指挥使一类的头目。他本人的身世也很平常,十岁不幸丧母,老爹娶了后娘,这位后娘又虐待他。

从十五岁起,努尔哈赤寄居在其外祖父、建州首领王杲家。后常到抚顺、清河(今辽宁省本溪市北清河城)等地经商,广交朋友,学会了蒙古语、汉语,爱看《三国演义》及《水浒传》,从中学习韬略兵法,渐渐熟悉了辽东的山川形势。十八岁时,隶属于李成梁部,屡立战功,很受李的器重。

万历十一年(1583)二月,其祖父觉昌安、其父塔克世,随李成梁进攻古勒城,打击建州女真部落首领阿台。两人为明军的向导,不料在战乱中,被明兵误杀。也就在这一年,努尔哈赤脱离了李成梁独立,以“遗甲十三副”起兵,开始了统一建州女真的过程。

到万历十五年(1587),努尔哈赤在老家费阿拉“定国政”。万历二十一年(1593),击败九部联军,统一了建州女真。到万历四十四年(1616),终于干出大名堂来了——努尔哈赤以新宾的赫图阿拉为都城,建立“大金”,自称汗王,建年号“天命”,开始与大明分庭抗礼。

随着大明帝国病入膏肓,自万历四十六年(1618)夏天起,万历帝也一病不起。到万历四十八年(1620)七月二十一日,终于驾崩,扔下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走了。

这位体态肥硕的皇帝,在位共四十八年,享年五十八岁。一生最后的三十多年里,一步也没离开过紫禁城。

在驾崩的当天,万历发了一份遗诏,对自己四十八年的秉政做了深刻反省,尤其是对奏章滞留、矿税繁剧、民生日蹙、边衅渐开等弊端,表示了“不胜追悔”,并提出了若干条补救措施。

这道遗诏,究竟是万历在最后时刻的良心发现,还是中枢大臣按自己的意图为皇帝代拟的,不大好分辨。其中比较令人惊异的,是遗诏居然同意“宜多发内帑以助军需”。从来是一毛不拔的万历帝,竟愿意动用自己的私房钱支援前线,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就在前一年进剿辽东时,军饷不足,兵部请求发内帑接济,万历还曾坚决拒绝过。

这个弯子,怎么会转得这么急?

在万历死后的三天内,大臣根据遗诏,就两次发内帑二百万两银以充军需。要是他还活着,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过去打仗,钱不够怎么办?让老百姓出。别的时候想不起老百姓,到征税的时候绝对漏不掉。在万历四十六年(1618)、万历四十七年(1619)这两年中,为筹集辽饷,朝廷就曾三次加征天下田赋。

因此,后世有史家断定,万历临死时的这个忏悔书,必是大臣们的杰作。

万历走了。他充满矛盾的一生,留下了无数的功过毁誉,供后人们去争论。在他执政的初期,也就是所谓“万历新政”的十年,曾是大明帝国行政最有效、经济最富庶的时期。可是他非要在张居正死后,清算这位千载不遇的英明首辅,开启了门户之争。他在前期,尚能励精图治,很像个有为明君的样子;后期却不理朝政,宠信郑贵妃,致使政府机构长期半瘫痪。

老子《道德经》说:“治大国,若烹小鲜。”说的是,大国虽大,却像小鱼一样不经折腾。古代圣人说话,逻辑性虽不强,但经验老到。一个政策之误,百姓就不知要受多少年的苦,何况三十多年瞎胡闹。

一个世界头号帝国,就在万历的手中,从蒸蒸日上到日暮途穷。他的儿孙们,就是再禀赋异常,也救不了大明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