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道不同我就不奉陪了

朝中的事如此波诡云谲,张居正此时又在干什么呢?俺答袭北京的那年,这位青年才俊,正值庶吉士毕业,请假回家探亲数月。春去秋归,正赶上这件震动全国的事变。

国家的危亡,君主的善变,权臣的翻云覆雨,给他上了一堂最生动的政治课。

我们可以做个推测:在这个事上,他不能不有所悟。

就在朝堂上激战正酣的时候,徐阶开始注意到了张居正,他对这位沉毅稳重的新晋,深表赞赏。徐大人是个有慧眼的人,走政治的棋,会想到后面的很多步。于是,他有意结纳这个年轻人。

史载,张居正此人,仪表堂堂,脸庞略长,眉清目秀,胡须长至腹部。为人敢于任事,常以豪杰自许,但也深沉有城府,含而不露。

在一派浑噩的官场上,这实在是够醒目的。

当时,严嵩猜忌徐阶正深,好多与徐阶关系还不错的人,都不免要躲躲闪闪。但张居正不这样,他堂堂正正,既与徐阶亲善,又与严嵩往来,决不鬼鬼祟祟。如此一来,徐阶自然是心存感激,而严嵩竟也不以为忤,反倒很器重这位天马行空的后生。

这也许就是天生的政治异禀吧?当代有人评论说,要做到这一点,非有很深的道行不可。以我们今天的经验观之,确实不易。在一个场域里,如果有非黑即白的两派,想左右不得罪,难矣!

我想,张居正固然是以光明磊落走稳了这钢丝绳,另一方面,跟严嵩毕竟是个才气颇高的文化人也有关。严嵩对张居正的才华,还是相当欣赏的。

张居正在翰林院里,从表面看,只做了些无聊的马屁文章,如写给皇上看的《贺灵雨表》《贺瑞雪表》《贺元旦表》等。这样的东西,严嵩也要经常写,有时候他懒了,就叫张居正代拟。

假如一直就作这样的文章,如何才得经邦济世?这样憋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尽头?“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这段时间里,张居正想必也有鲁迅在教育部做小吏时的苦闷,他险些走上了一条就此归隐的路。

嘉靖三十三年(1554),张居正到了而立之年,一切皆茫然。他曾经娶妻顾氏,本来很好,但顾氏却早亡。不久又娶王氏。再娶后,内心创伤仍难平复,丧妻一年后,偶读到韦庄的悼妻诗,仍是怆然有感。

这一年,他忽然萌生退意,坚决告病假,回了江陵。如此匆忙退隐,他无法面对师翁,临走前,只给徐阶留了一封信,劝老师也退了算了,遗世独往,不亦快乎。

面都不见就走了,这学生也是够固执的。书生气毕竟还未脱净。徐阶比张居正要老到得多,他就不会激愤。在官场,激愤有什么用?能做的,就只有蜷伏。他知道,日久生变——时机是等来的。两下里的较量,有时就是耐心的较量。

但徐阶对张居正并不失望,他抱定了主意要等待,包括等待张居正的归来。

张居正的这次告假,既是对混沌时局的不满,也有避祸的念头。他深感晋升之途甚于棘丛,真不是那么好走的。

张居正告病的前后,正是著名的直谏之臣杨继盛上疏嘉靖,参劾严嵩“十大罪状”“五大奸宄”之时。

杨继盛的结局非常惨烈。

这位一根筋的杨先生,是张居正的进士同年,时任兵部员外郎。他挑战严嵩,几乎等于飞蛾扑火。忠勇固然可嘉,可是旁观者看了,很难不胆战心惊。就在张居正告假的第二年,系狱已达三年的杨继盛,被严嵩借皇帝之手诛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