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道不同我就不奉陪了

“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这句闻名于今世的话,就出自这位硬汉。李大钊为友人题写对联,将杨原诗的“辣”字改为“妙”。勇士留其名,千百载之后都会有人叹服。令人慨叹的是,他当时却没能改变得了什么,皇帝下诏杀他,也不过就当捻死了只虫子。大明天下几乎烂透了的道义,他一个瘦弱的肩膀能担得起来吗?

但是,他不与奸佞们苟活在同一片天底下的决然,却给后世的人们一个启迪——“男子汉”三个字该怎样写。

他死了,留下了一捧正义之火。人们固然是噤声了,但离爆发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张居正做不了杨继盛,他的选择,是与恶浊一刀两断。在江陵老家,他开始了陶渊明式的生涯。在范围不大的湖山中,择地筑屋,用茅草搭建成一室,仅三五根椽。再种下半亩竹,养一瘦鹤,终日闭门不开,外人来了也是无所见。平日,只打发童子数人,洒扫庭除,煮茶洗药。他自己有时读书,有时闭目养神。

这简直就是活神仙了!张家原本仅是清贫之家,张居正小的时候,家里可说是无储一石之粮。但在他中举后,祖父辈经商有方,才攒下数十亩田。现在,他可以优游于林下了。

山居的日子令他迷恋,甚至,还萌生了终老于此之志——老死在这儿,也未尝不可。

但是,对政治的热衷、对民情的焦虑、对国事的牵挂,都注定他做不了陶渊明。

在乡间,他常绕行在阡陌间,观看那些老农、仆佣。看到穷苦百姓们风吹日晒,终年劳碌,仅免于饥饿。稍遇荒年,做母亲的要卖掉孩子才能度日。而官吏催税催粮,就像火上了房一般急。放眼乡间,何处不是寡妇夜哭,盗贼横行……真可谓百弊丛生,难以尽述。

这日子,怎么过啊?

张居正的心也是肉长的,未尝不感到悲伤,时时也心生惶恐。然而当朝的大佬,只要有官做,他们又怎能有切肤之痛?

张居正体察民间,痛心于田赋不均,贫民失业,民苦于兼并。什么是苦于兼并?就是农民失地。农民们本来就贱,失了地,就更贱到了底!

在明代,选了庶吉士的人,做外官的机会很少。不做外官的话,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农民有多苦。张居正也曾有去做外官的念头,但没办法实现。这次在老家隐居,是他第一次以政治家的眼光来看民间疾苦,越发感觉不能安坐了。

他想到,要想让老百姓活得滋润点儿,莫不如少一些征发,减一些关税,以利农商。

民生的问题,看来古今都是一样的。解决问题的那层窗户纸,其实也是一捅就破的。

问题是,没有人来捅——肉食者别有怀抱。这个,人们都不难明白。

张居正却是看得够了。他心里理想主义的火焰,还没有熄尽。隐居江陵时,曾与好友前去同游南岳衡山。留下的几篇诗中,流露出他内心的矛盾:是消极避世呢,还是做大事业?实在是难以取舍。

看他那时写的诗:“山色有情能恋客,竹间将别却怜君。”(《出方广寺》)这是忘情于山水间了。

“欲骋万里途,中道安可留?各勉日新志,毋贻白首羞!”(《谒晦翁南轩祠示诸同志》)这又是想扬鞭奋蹄,干他个天翻地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