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才绝对是天生的

顾璘此举,对张居正影响甚大,多年以后,他也忘不了。顾大人的深谋远虑,张居正在当时就能领悟到。因为顾璘也和别人一样,极为欣赏张居正的才华,一见面就惊呼为“国器”“国士”;又呼张为“小友”,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还经常对省上几位大员说:“这小子,真是将相之才!唐朝的宰相张说老先生,当年认识了七岁的神童李泌,如今我这也差不多了。”

一天,顾璘请张居正吃饭,特意把自己的幼子顾峻唤出来,训示说:“这是荆州的张秀才,将来是一定会到中枢掌权的,到时候你可以去见他,他会念及你是故人之子,给你点儿特别照顾。”

张居正当时奶毛还未褪,哪里敢做当宰相的大梦,但对顾大人的这种赏识不由感激涕零,久久铭刻于心,未尝敢忘。

确实,要是张居正在这一年中了举,也不过就是早风光几年。没准儿大家一捧,得意忘形,流连于诗酒宴席或花街柳巷,大不了是个风流才子,怎能有后来的一番事业。

又过了三年,张居正已十六岁,翩翩一少年了。再去应乡试,一举得中。恰好顾大人此时在湖北安陆监工修皇陵,张居正就专门跑去拜见。顾璘见小友中了举,不由大喜,解下自己的官员服饰——犀角腰带赠送给他,说:“你将来是要束玉带的,我这犀牛角的腰带,怕是要辱没了你。”

明代的官服中,一品大员为玉带,二品大员为犀带,三四品为金带,五品以下为乌带。老顾这个赞许的分量,可是相当重啊!

顾璘还语重心长地说:“古人都说大器晚成,我看那不过是中等之才的别称,不足为凭,出名就要趁早啊!上次我一句话,耽误了你三年,看来我是错了。但是我希望你立意高远,要做伊尹、颜回一流的人物,不要做一个轻飘飘的少年才子。”

天啊!伊尹、颜回,这两人是什么人哪?

伊尹,是商朝开国之君商汤的丞相,史上第一个帝王之师,还是道家学派开山鼻祖。颜回,是孔子最得意的门生,后世在文庙里,是有资格配享孔庙的,元代起被尊称为“复圣”。

拿这两个人作比,还得了吗?

天才,注定了就有天才的命运。当朝二品大员的期许,在这个少年心中引起的反响,不知该是怎样的波澜。

也许我们会问:张居正中了举,顾璘为何会如此赞不绝口?原来,对古代的读书人来说,中举是他们一生中的关键门槛。

只有中了举人,才有接下来考进士的可能,考中了进士,才有候选做官的资格。即使考不上进士,举人也有资格以科班出身去当官,只不过身份略低一点儿。无怪《儒林外史》中的范进中举之后,大喜过望,痰迷了心窍,竟然疯了。多亏他的岳丈胡屠户,一巴掌才把他打醒。

虽然读书人在考上秀才后,也有一些诸如免役、免税的小小特权,但若就此止步,前途也不过就是当个塾师(民办教师),或做个幕僚(师爷),一般民众还是不大瞧得起的。

因此就有穷秀才拼死也要考举人的事。清光绪十五年(1889)春,京城邸报(政府公报)上说,福州的考场中有好几位考生年纪超过了八十岁,更有两位超过九十岁,其中有人中秀才已经六十年了还在考!真个是不屈不挠,死而后已。

对于读书人来说,到了此时已别无退路。《儒林外史》中马二先生劝告匡超人的话,一语中的:“……总以文章举业为主。人在世上,除了这事,就没有第二件可以出头。不要说算命、拆字是下等,就是教馆、作幕,都不是个了局。只是有本事进了学,中了举人、进士,即刻就荣宗耀祖。”

中举之后,就成了当红的潜力股,说不定哪天就得了官做。因此乡绅们多有提前投资的,向新举人赠银两、送田地、馈房产。一夜间,乌鸦变了凤凰!

有那承受力不强的,怕是要崩溃。比如,范进的老妈苦了若干年,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发达了,喜极之下,竟一命呜呼。

老顾如此看好张居正,是有眼光的。其实顾璘本人小时候就是个神童,从知县、知府、布政使、巡抚一路干上来,在南京刑部尚书位置上退休,官做得很顺。

惺惺惜惺惺,大人识英雄!

与那些白胡子老秀才比起来,张居正岂是池中之物,是要早早腾飞的。他一手八股文做得好,书法、策论、应用文也过了关,拿下举人轻轻松松。

就这样,少年天才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国器的辉煌前景已可见!

然而,这一年,也是张家乐极生悲的一年。

在辽王府任护卫的痞子爷爷,被年轻的辽王灌了一顿酒,不幸醉死了(这件事后来还有曲折故事)。至于结巴曾祖这一年是否还在人世,没有记载,估计已经过世很久了。他们都没有机会看到张居正此后的发迹。

嘉靖二十三年(1544),张居正进京参加“会试”,也就是全国考试,却意外地落了榜。原因正如顾大人所担心的——少年气盛,马失了前蹄。张居正多年以后总结教训,认为是暴得大名害了他,原以为区区一第,唾手可得,于是放着八股文功课不练了,沉迷于古典,估计是被先秦诸子什么的迷住了。

落第后,一晃又是三年。他卷土重来,于嘉靖二十六年(1547)再次进京赶考。这次如愿以偿,终得上苍照顾,中了二甲进士!

在古代,一般读书人与中进士者的比例悬殊。只要能在千人万人中脱颖而出,什么十年悬梁刺股,什么考场里九天九夜不挪地方,什么势利眼胡屠户之流的讥讽,都可以不在乎了!唐代孟郊的一首《登科后》,有诗句云:“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真是写尽了知识分子的得意。

古时有“五十少进士”一说,意思是,在中了进士的人群中,五十岁也算是年轻的。而当年的张居正,仅仅二十三岁。

三年一度的会试,是在春天举行,又称“春闱”。放榜之日春风拂面,想想看,人生此时,又夫复何求?

他这次不仅中了进士,还被选为庶吉士。这庶吉士倒不是什么有实权的官,算是有官衔的学生吧。这是朱家老皇帝想出来的名堂,从进士里选一批文章、书法俱佳的,入馆成为庶吉士,在翰林院庶常馆进修三年,三年后考试合格毕业,其中优秀的,分到翰林院去做编修或检讨,都是轻松而又体面的文字工作。这即是民间所说的“点了翰林”。那些成绩一般的,就分到各县去任知县,或分到都察院去当御史,或分到六科去当给事中,都是中层官吏,要一步步攀登。

而庶吉士出身的人,升迁就很快。明代自英宗以后,朝廷里形成了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惯例。凡是点了翰林的,将来就有可能入内阁,成为中枢大员。因此一旦成为庶吉士,大伙就把你看成“储相”,也就是未来的宰相。

我们二十三岁的庶吉士,此后就算正式踏入官场了。张居正的人生曲线,到此为止一直是向上走的,往后更是高开高走,直至涨停板,从来就没有跌过。

不过,他今后要面对的,将是历代官场中极为罕见的龙争虎斗!</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