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币制造者》这部作品读起来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因为它处处展现男人之间而不是男女之间的脉脉温情,但它依旧是一部文学杰作,这是一眼可见的,所以我称它为同性恋文学的代表之作。
第一部巴黎
这天,其他人都不在,裴奈尔一个人躲在家里读几封信,额头上已经汗水淋漓。他读的是母亲写于17年前的12封情书,在那里他知道了自己根本不是他一直称之为父亲的人的孩子。
现在是四点钟,六点以前他们是不会回来的,他还有时间安排一下出走的事。他要去找他亲爱的俄理维,暂时在那里栖身。
裴奈尔的家临近卢森堡公园,每天下午都有一帮同学在那里会面,讨论哲学、艺术或者政治之类。在那里裴奈尔很快看见了俄理维。俄理维看见裴奈尔走近,脸红了起来,裴奈尔是他最好的朋友,但他总是故意装着没看见他,他很温柔,一种内在的缄默与腼腆使他与同学们不易接近。
裴奈尔把正在与一堆人讨论的俄理维拉到一边,告诉他他准备家离出走,问今天晚上能不能睡在他的房间里,说罢裴奈尔急急回家去了,俄理维留在那里心不在焉地与柔弱的吕西安讨论他要写一个剧本。
法官普罗费当第先生与法院院长俄斯卡·莫里尼哀一起走着,他急着回家,可莫里尼哀年纪比他大,个子没他高,身体也没他健壮,走得很慢。普罗费当第只能等他,他们谈着一桩与搞女人有关的案子,十五个被告中有九个是未成年孩子,而且有些出自极有身份的家庭,莫里尼哀建议把几个成年的教唆犯抓起来,孩子们则暗地告诫他们的家长,要他们严加管教就算了,普罗费当第庆幸自己的孩子不是这样。
回到家后,家里只有服务了15年的老仆人安东尼,裴奈尔虽然不想将自己要出走的事跟任何人说,但还是告诉了老仆,并说他有一封信留在公事房的书桌上。见到老爷回家后,安东尼装出平淡的语气告诉了他。
普罗费当第跑进公事房,看到了那封信,信中对父亲毫无感情可言,甚至庆幸自己不是他的亲生孩子。
普罗费当第先生只感觉痛苦与悲哀,这信实在太残酷了,他自己的孩子是绝对写不出这样的信的。但正因为裴奈尔那独特的、雄劲的、倔强的脾气,他爱他远甚于自己亲生的孩子们。
妻子终于回来了,知道这件事之后,妻子后悔的不是当时的罪恶,而是那之后为什么要对他忏悔,为什么要回到他身边。
而他的长子、律师查理对此事倒颇感高兴,因为裴奈尔在他心目中本来就是一个捣乱者。
听到有声响,俄理维跳起来开了门,把进来的裴奈尔紧紧抱在怀里。他问裴奈尔父亲知不知道他不回家,又问他为什么要走。裴奈尔说那是家庭间的事,他不能告诉俄理维。俄理维又问他准备靠什么生活,裴奈尔说瞧着办吧,他还说他身上的钱只够明天吃中饭的。
在床上,俄理维告诉裴奈尔他已经干过那事儿了,他还说那真令人恶心,事后真想吐,想去自杀或者把她杀掉。裴奈尔说他不会追女人,他在等待奇遇。俄理维还说他念医科的哥哥文桑有一个情人,那天晚上他深夜在房间里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那女的请求他不要抛弃她,甚至给他跪下了,可他哥哥还是把门关上了,女的在他家门外哭了很久。
他们说这些时以为同睡在一个房间内的弟弟乔治没听见,他突然在后面说话了,说他俩是“笨伯”,其实他一直醒着,什么都听见了。
俄理维告诉裴奈尔,他明天要去车站接他的舅舅爱德华,他是一个作家,他很佩服他。他曾给他看过他写的诗,他老实地告诉他写得很不好,只有两句是好的,而那两句恰恰是俄理维自己也觉得最好的。
让我们来看看俄理维的哥哥文桑·莫里尼哀吧。他每晚都出去,到巴萨房伯爵富丽堂皇的府第里,这是应老巴萨房伯爵的儿子罗培耳的邀请去为他父亲诊治。文桑去的原因之一是他这时候正需要钱用。他使一个女人——萝拉——有了孩子,那天晚上俄理维听到哭的女人就是她。
萝拉生孩子需要钱,本来他有母亲给他开业用的五千法郎,这笔钱足够分娩和养孩子前期用,然而,一天晚上罗培耳将他带到了彼特罗家的赌场,第一天他赢了,于是他又去了几天,结果五千法郎输得一干二净。这天晚上,萝拉在扶梯上一直等到凌晨三点才见到回家的文桑。此前她接到了文桑的信,说他的五千法郎已经输光,没钱给她了,要她回去找她丈夫或者回父亲家。但这都是不可能的了,所以萝拉来找他,哭着哀求他,想把他拖住,但文桑甩开她跑进房间关上了门。就像俄理维听到的一样,萝拉在他们家门外哭了很久。
今天文桑又到罗培耳家去了,他到达时罗培耳正在写东西,他告诉文桑他就是杜尔美办的杂志的后台老板,他要文桑找他弟弟俄理维写点东西,他也许可以帮他发表。他拿出五千法郎,说他很遗憾文桑输了钱,那他也有责任,他现在给文桑五千法郎,如果他赢了就还他,如果输了也不要他还,就算他们之间清了账。他要文桑马上去赌。当文桑问他父亲今天需不需要诊治时,罗培耳泰然自若地说他父亲去世了,现在正停尸在楼上,仿佛那根本不关他的事。他还坦承自己对父亲毫无感情。
在楼上,死去的老伯爵躺在床上,只有小儿子龚德朗和老女仆在守灵,龚德朗要女仆先去睡,他在这儿守到天明,独自一人看着父亲的尸体,他拿出一本书,沉湎在之中。
莉莉安正在家里和罗培耳聊天。罗培耳说他已经要文桑在赌完后到她这里来。原来,罗培耳给文桑的五千法郎是她要他给的,他相信文桑肯定会输,于是莉莉安就与他打了一个赌:如果文桑输了,她就要替文桑还那五千法郎;如果文桑赢了,文桑还的五千法郎就归莉莉安。罗培耳对莉莉安说她爱文桑,但莉莉安说不是。莉莉安说当他们在一起时,总是他对她说话,讲他的恋爱史或者自然科学的话题,她都感兴趣。此前文桑已经详细地告诉了莉莉安他的恋爱史:当他在波城疗养时遇到了萝拉,他们都认为自己得了肺病,没几天活头了,她们谈心,他得知萝拉虽然结了婚,但根本没有体味过性爱的乐趣,于是晚上便去找了她,爱情使他们恢复了健康。她还怀孕了,她不能再回丈夫那里去,就跟文桑来到了巴黎,后来就发生了五千法郎以及赌博的事。莉莉安说她劝文桑不要为了爱情而放弃自己的前途,但罗培耳告诉她她其实是想代替萝拉的位置。他接着说,他的父亲去世了,他请莉莉安当巴萨房伯爵夫人,但莉莉安说她记起了她在英国还有一位丈夫呢。
这时候文桑进来了,浑身显示出胜利的喜悦。原来他赢了足足五万法郎,打赌赢了的莉莉安高兴极了。当他们离开时莉莉安悄悄将一把她房间的钥匙塞进了文桑手中。
这时候,在一家小旅馆一间阴冷的斗室里,萝拉正在哭着,而作家爱德华正在回法国的船上读萝拉写给他的凄惨的信,她在向他求助。
天边已经露出曙光,该是我们去找裴奈尔的时间了,他正沿着卢森堡公园的铁栏杆走着,身上只有14个铜子,他花十个买了早餐,其余四个两个当了小费,两个给了乞丐。这样他便真的一无所有了。“我等着上天赐给我一切。”他思量着。
在一张宽大的床上,文桑躺在莉莉安身边。她也许真的爱文桑,她以情人兼母性的本能对待这个大孩子,把教养他当作自己的责任。因为文桑虽然思维敏捷,高大英俊,但缺乏修养,这便是她的责任。她看见文桑脸上有一种痛楚的皱纹。她于是告诉文桑,如果他想回到萝拉身边去,现在就去,她不怪他。如果他不想,那就不要做出这种哭丧脸。她说,文桑也许以为她是一个狠心的女子,所以她要给他讲一个故事。那是在“部尔哥尼号”出事的那天,她也在船上,她本来已经到了救生筏上,又跳下水去救了一个三岁的小女孩,她拼命带着她游上了救生筏。这时候筏上两个水手拿着斧头砍刀,砍断那些趴在船舷上的手,他说:“再上来一个,我们大家都要送命了。船太满了。”从那以后她就永不再是昔日那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子了。她憎恨一切低能者,她能帮他去征服,但疼爱他、哀怜他之类,她不会,只有萝拉会。文桑请她让他晚上再答复她,他现在先要回去找弟弟俄理维说件事。
开往巴黎的快车中,爱德华正读着刚在车站买的巴萨房的新作《铁杠》,在他下船买的三份报纸上都有一篇赞颂巴萨房新作的文章。爱德华自己的书可从来没有引起过如此热烈的评论,也从来没有被放到报摊上卖过。虽然他对此并不在意,但他对巴萨房的一切都感到不愉快,他觉得巴萨房不配称为艺术家,只是一个跑江湖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萝拉的信,重读起来。信上谈到了她的苦难,她没脸回到丈夫身边,他太好了,她太惭愧了。她的父亲一定会拒绝她,她也不想伤母亲和姐姐的心。她甚至不愿意把过失推在文桑身上。他正是为了多帮她一点才开始赌博,结果把本来要用作她生活费的钱都输掉了。他现在抛弃她她也不怨恨他。现在她栖身在一家小客栈里,靠赊欠度日,爱德华是她唯一的希望了,救救她!
收到这封信后爱德华当天就启程来巴黎,不过他来巴黎的第一件事是要去一个狎邪之所。他将信夹到了一个日记本里面。
10月18日
萝拉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自己的魅力,我却很知道直到今天,每一行我所写的都间接地从她身上汲取灵感。……我所见到的、听到的无一不使我立刻就想道:她会说什么呢?我抛弃一己的情绪,而唯她命是从。我竟感到如果没有她在那儿控制我,我自己的个性会消失。离开了她我只是涣散而无定形的一团。……
爱德华耸耸肩,把信夹入日记本中,把日记本放在手提箱内,他准备下午四点把箱子取出,送回家,然后去救援萝拉。
爱德华微微入睡,思路不自觉地转向另一个方向,他想他自己写的那部应该与他以前的作品完全不同,他不能确定把书定名为《伪币制造者》是否适宜。很久以来他一直在构思,但一行也没有写成。只把感想写在本子上。他还写了一段,是批判巴萨房和《铁杠》的,它现在热闹,但那只是投机,很快会变成最陈腐的东西。
他一看表,已经11点35分,要是到站的时候俄理维在月台上接他该是多奇妙的事!但他认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他与俄理维不过一面之交,怎么可能来接他呢?即使他想,又怎么可能偶然看到他写给他父母的明信片呢?而且那上面也只是附带地、草率地注明了车到的时刻。车停了,天哪!那可不是俄理维吗!
然而,当他们相见时,每个人都以为只有自己单方面的感动与热情,因此都尽量抑制它们。俄理维为自己找了一个借口,说是顺便来接他的,这话让爱德华心里一沉,许多深情的话都压在舌根了。他们默默地走着,谁都不说话。爱德华等待着俄理维用“你”来称呼他,俄理维却刻意避免不用。最后,他们到了一间咖啡馆,由于双方都在压抑自己,因此互相感觉到对方的外表冷淡,他们互相痛苦着,就这样分手了。
太阳把裴奈尔晒醒了,他感到头痛欲裂,更感到迷惘,做什么好?上哪儿去?他一无所知。他茫然地往车站走去,他知道俄理维一定在那里接他舅舅。他真的见到了他们,当他看到爱德华一见面就将俄理维抱入怀中,心中涌现一种特别的感觉。他悄悄地紧随着他们。当爱德华因压抑对俄理维的感情而痛苦时,就把手中的纸条随便一扔,裴奈尔赶紧跑过去捡了起来,原来是一张行李房的收条。裴奈尔想这倒是认识爱德华的好借口,他看到他们进了咖啡馆,另一个念头又涌现了,他不是跟俄理维说过他什么都敢做吗?为什么要像人人都会的那样去做呢?于是他到了行李房,将爱德华的手提箱领了出来。他正愁没有钥匙,顺手一按,箱子便开了,他拿了些钱去餐馆大吃一顿,然后赶紧回房,看箱子里有些什么。
最令他感兴趣的是日记。
11月1日
两周前……其实我早应把这事用笔记下来。并不是我没时间,只是我的心还整个被萝拉占据着。但如今我感觉到,而且我也无须否认,俄理维的面目已经在开始孕育我的思想。没有认清这一点今日我就无法解释我自己,无法认清我自己。
那天上午,我从出版社回来,沿着河散步,在法尼亚书铺不远,一个约莫13岁光景的中学生吸引了我。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破旧不堪,趁店员进去的一忽儿,他飞快地把一本书塞进自己破旧的大衣口袋里。突然看到我在注视着他,他的脸红起来,后来故意跑到一边,把口袋翻开,好像找钱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在故意表演给我看,然后装着遗憾地没找着钱,把书又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回书架上。他离开时我跟着他,问他到底是一本什么书,他告诉我是一本阿尔及利亚的旅行指南,要两法郎多,我就给了他三法郎,要他买下来。孩子声称他最喜欢的是地理,我怀疑这是他一种流浪的天性使然。当他把新书放进包里时,我看到里面有几本教科书和练习本,我拿出一本练习本来,上面写着他的名字:乔治·莫里尼哀。
(当裴奈尔念到这时,心狂跳起来。)
如果我把自己在这儿扮演的角色放到我要写的《伪币制造者》中,人们就会怀疑,既然他与姐姐未曾断绝交往,为什么竟然不认识外甥呢?但事实就是如此。这孩子的母亲是我的同父异母姐姐,是我父亲的前一个太太生的。直到老人们去世时,我们因为遗产继承的问题才开始了来往。我也知道姐姐有三个孩子,但我只见过最大的一个,而且也只见了一面。其余两个当我去看姐姐菠莉纳的时候总不在家。眼前这个无疑是最小的,我没有露出一点异状,只是把书还给了他。分手后我跳上车,比他更早赶到了菠莉纳家,顺便把新近再版的一本书送给她。她自然留我在她家吃饭,这是我第一次。吃饭时我提起要见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两位外甥。姐姐说俄理维要等一会,乔治已经回来了。当乔治出来时,我真佩服他作假的本领,他装作根本未曾见过我似的与我亲吻。当大家准备吃饭时,他悄悄塞给我一张纸条,说如果我提起那桩事,他就说是我教唆他干的。下面又附上:我每天10点钟从学校出来。
我把乔治的事写得这么长,现在俄理维非出台不可了。这天我第一次见到他,当他投出第一道目光时,我立刻感到这种目光射中了我,而此后我再也无能安排我自己的生活了。
11月2日
与杜维哀长谈。他是那种胆怯的人,经不起别人的沉默。以为必须用夸大的言辞去装缀。他会立刻就对你说:“我对您始终非常坦白。”可是重要的不是你的坦白与否,而是别人是否对你坦白。不过至少,我认为他可以成为萝拉的一个好丈夫。婚礼会在三天后举行。
11月5日
今日婚礼在夫人路的新教小教堂内举行。萝拉的浮台尔·雅善斯家全体出动,包括萝拉的外祖父、父亲、母亲、两个姐妹和小兄弟等,还有一大群亲戚。父母双亡的杜维哀家则只有他三位姑母,还有雅善斯补习学校的学生们,大家拥挤在教堂里,我昔日的老师拉贝鲁斯在台上弹琴,他说我已经忘了他,我说只是比较忙,答应不久就去看他。离我不远,我看到了姐姐和俄理维,俄理维看到了我,立刻向我招呼,他在母亲身边挤出一个空位,让我站在他身边,他把我的手很紧地久久地握在他手中,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这么亲昵。他的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
菠莉纳把乔治带走了,留下俄理维交给我。他对我说以前不知道我与雅善斯家有来往,我说我曾在他们家寄宿过两年,这使他非常吃惊,对我选择住在一个这样不自由的地方感到惊奇。他也在这里补习,只是每天用一顿午饭已经感到难受了,他说现在他来这儿纯粹是因为与阿曼的友谊。这时候我才知道他与萝拉的小兄弟原来是同学。
……
俄理维正在等我去莎拉的房间里玩,我先去找雅善斯老人聊了一会,他告诉我一件令他感动的事,他说乔治和几个同学组织了一个励志同盟会,以追求品德的高尚,并且在每人的纽扣中挂一条小带子为标志。他感动极了,但我知道他是上了乔治的当了。
我到莎拉的房间时,俄理维正躺在莎拉床上,看样子像睡了,他们四个都醉了,阿曼尽情地发泄他的醉劲,把姐姐与俄理维的脑袋压在一起,他俩也就顺水推舟地依从了。阿曼又问我为什么不娶萝拉?我有钱,不应当在乎她嫁妆多少,她又爱我。我无言以对。莎拉过来拉我到另一个房间,在那里她拿出了父亲的日记让我看。
裴奈尔不得不中止,他刚才注意力太集中了,简直忘了呼吸,弄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11月8日
拉贝鲁斯老夫妇住在一栋破旧的楼里,开门的是拉贝鲁斯,他戴着用破长筒袜做的睡帽,他既老又穷,哀叹现在的年轻人做什么都急,因为嫌他的教学法令他们进步太慢,就一个个离开了,他现在已经入不敷出。他的夫人不肯谅解他,说是他不行。他还谈起了他的儿子,儿子与他的一个俄国女学生同居生下孩子,后来他们回到波兰,几年后儿子就死在那里,留下了一个孙子,他从来没有见过他,他曾秘密地寄了一点钱过去,夫人不知道,那边也不知道是他寄的,那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小孩子现在是他在世界上最爱的人。他的诉说不时被呜咽声打断,当邻室的拉贝鲁斯夫人叫他时,他要我赶紧走,并请求我不要老不去看他。
11月10日
俄理维快会考了,他的前途已被家里策划得很好 ,如果不是这样,我会收他做秘书。但他并不关心我,也不理解我对他的关心,如果我刻意引他去注意这些反倒会令他厌恶,为了避免这点,我才故意在他面前装出冷淡的样子。只有在他不注意时我才敢细细地观赏他。有时在街上悄悄尾随着他,我想他一定会因为遇见我而心烦。
我感到自己在他那里实在是多余的,我不想走,但正因如此,我才决定走。我决定明天动身去伦敦。
裴奈尔最后念到了夹在日记中的萝拉给爱德华的信,他感到眼前一阵昏眩,他无法怀疑这位在信上哀诉求援的女子就是昨天晚上俄理维所说的被他哥哥抛弃的情妇。他现在意识到,由于俄理维和爱德华的日记,他成了唯一一位对故事的两边都一清二楚的人。他还意识到,就是今天早上他还不知道自己将要做什么,但他现在知道了。
他即刻跑到了信上说的萝拉的住址,敲门,里面传出修女似的声音,掺杂着一点胆怯。他看到了萝拉,她衣着简朴,全身黑色,像戴孝一样。因为被抛弃,她已经失去了一切勇气。当裴奈尔进来时,她像怕强烈的阳光一样用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裴奈尔对萝拉说他来这里是为了找爱德华,他有很要紧的事情要告诉他。当然,这只是他灵机一动找出来的借口。由于裴奈尔是一个面孔秀丽的孩子,萝拉很快不再恐惧了。这时候裴奈尔说出了他的身份:他是俄理维·莫里尼哀的朋友,他就是那个无情的文桑·莫里尼哀的弟弟。萝拉顿时身子摇摇欲坠,最令裴奈尔心慌的是她发出的哀鸣,几乎是一种非人的哀诉,能够令刽子手也感到羞愧的。裴奈尔这才知道什么是痛苦,而他以前的所谓痛苦不过是夸张与游戏罢了。萝拉眼看着支持不住,想要坐下,裴奈尔看出了她的意思,忙把那张靠背椅移来,但那是坏的,萝拉刚一坐下便塌了,她也往地上摔去,亏得裴奈尔扶住了她。不过这倒让他们之间的关系自然了起来。裴奈尔便去修理椅子,萝拉问他的名字,他只说自己叫裴奈尔,没说姓,他说他没有姓,他是个私生子,就像萝拉肚子里的孩子一样。这叫萝拉感到受了侮辱,当她责问他时,裴奈尔一下子慷慨激昂地说出了肚子里的话:他是唯一两方面的秘密都了解的人。这时候叩门声响起来了,裴奈尔能够猜到是谁,进来的果然是爱德华。
爱德华已经在门外听了一会儿,他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位就是窃取他箱子的小偷。不过这种不平常的事情倒激起了他的兴趣。裴奈尔知道躲是躲不过的了,于是挺身迎接,说他也希望在这儿能够遇到爱德华,他也正是他所希望的人。按照爱德华的要求,他下楼去付萝拉的账去了。
萝拉把头靠在爱德华的肩头哭泣,爱德华一边哄着她,又问她打算怎么办。萝拉说她没有办法,她不想使父母绝望,也没有脸再回去找丈夫。她说她活着只是等爱德华来,如今她一天也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把我带走吧!”她哭着说。
裴奈尔上来了,爱德华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取回他的东西,裴奈尔说他随时都可以完璧归赵,现在他比爱德华更需要那些东西,因为他连栖身之所都没有。他还告诉了他是如何拿到箱子的,还说他拿他箱子的最大原因就是想借此机会认识他。他的话让爱德华觉得这孩子很可爱,于是裴奈尔接着说,您不是需要一个秘书吗?我相信我不会太不称职呢。
爱德华说明天他可以到这里来,他们再商量。裴奈尔告诉爱德华如果他去看望一下年老的可怜的拉贝鲁斯,老人一定会非常高兴的。他这话让爱德华很高兴,觉得他可以胜任他的秘书之职。
爱德华在萝拉身边待了一会就到俄理维家去了,想同他谈谈他的朋友裴奈尔的事,他待了很久却没有等到他,因为他应邀去巴萨房伯爵家了。
巴萨房看见俄理维进来很高兴,自从在戏院遇见俄理维后他就对他很感兴趣,这次他请俄理维来是希望他能在他的指导之下编辑出版一份文艺刊物。不用说俄理维很高兴,但他压抑住内心的喜悦,甚至找了借口推脱,说母亲也许会不同意。
当俄理维回到家时,爱德华刚刚离开。
文桑此刻正在莉莉安家里。抛弃萝拉后,他现在已经成了魔鬼掌握下的傀儡,不过文桑并非心地不良之辈,他始终没有为现在的际遇沾沾自喜。莉莉安正在教育他,说他可以出人头地,他身上有一种无上的智慧与力量,她愿意帮他和供他,条件是如果别人以后这样说他,他能毫不在乎。她还要他把五千法郎给萝拉送去,这事了结后她要带他到他最适宜的地方去度假。她不知道的是此前文桑已经把五千法郎装在信封里送到萝拉住的旅馆去,萝拉拒绝了,她在信封上写道:“太迟了。”
这时罗培耳来了,他们一起到一家小旅馆的凉台上边用晚餐边聊天。在莉莉安与罗培耳的怂恿下,文桑一个人起劲地说起话来。
在回去的车上,罗培耳向文桑说起两件事,一是他想带文桑的弟弟俄理维出去旅行,当他的秘书和他办的那份文艺杂志的总编辑;二是他想把文桑赌博赢的五万法郎找个借口弄过来。由于文桑此前已经得到了莉莉安对此的警告,找借口拒绝了。
午后二时
失落提箱,箱内除了我的日记,别的倒无所谓。那本日记在我出发去英国时就中止了,我在英国另有一本。这时候我有了一本新的,随时放在袋中,就像一面随身的镜子。但自从回来后发生的一切与我预想的完全是两码事,与俄理维的谈话多令我难堪,但愿他也同我一样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