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七时
那个取走我提箱的人已经找到,他是俄理维最好的朋友,只要我愿意,很快可以建立一重新关系。
访拉贝鲁斯老人,开门的是拉贝鲁斯夫人,她说拉贝鲁斯不一定能见我,明显地想独占我。进屋后,她立即喋喋不休地说起丈夫的罪状来,无非是一些无关轻重的小事,小小的摩擦却使得夫妻的共同生活变得像地狱般痛苦。
客厅的门轻轻开了,拉贝鲁斯走了进来,他毫不客气地把我从拉贝鲁斯夫人那里带走了,到了另一个房间。他说,他很高兴我能听她谈话,她每天说的话都是这些。他跑去关上窗子,并说街上的喧哗令他难受,他整天的工作就是去关这两扇窗子,而拉贝鲁斯夫人的工作就是去把它们打开。接着他也开始说起拉贝鲁斯夫人的不是来,并说他已打定主意,如果她继续这样就把她送到养老院去,他已经准备了一笔款子,足够送她到一间挺好的养老院膳宿。他现在授课所得的收入几乎为零,不久后手头的钱就会花光,但他实在不能动那笔款子,因此他打算三个月后实行他的计划。他又委托了我一件事。原来,他办了一份年金,是留给他那从来没有见过的孙子的。他请求我帮忙交给那孩子,因为他太老了,而且他们也不认他。当我同意时,他的眼睛放射出异样的光辉,他进去拿了一个信封出来,上面写着地址:沙费。我知道这是瑞士的一个小村落。信封里就装着那年金证,他还说,如果能够见到那孩子,他死也瞑目了。我答应尽一切可能把他带来给他看,但他必须答应不去想他三个月后就计划要实行的那件事。
第二部沙费
老俄:
我先要告诉你,我已经放弃会考,有一个唯一的机会让我出发去旅行,我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时刻紧迫,我连向你去告辞也来不及。同时你的旅伴也嘱我向你表示歉意,他就是你的舅舅、大名鼎鼎的爱德华。我就是在他来巴黎的那天下午遇到他的。
你试想一位被你哥哥文桑所遗弃的可怜的女性,就是那天晚上在你门口啜泣的那一位(而你连门都不敢给她开),她正是爱德华的挚友,也是浮台尔的女儿,你朋友阿曼的姐姐。这事你千万不要对人说。她才结婚不久,这你也知道。在波城她认识了你哥哥,结果你哥哥把一个孩子放进她肚里又抛弃了她。她却一无怨恨。这是一个极难得的好女人。同样难得的是爱德华,她不知道往哪里去,他便建议带她去瑞士。为了避嫌,他又建议我一起去。因此我们三人同走。
这次旅行相当艰苦,因为萝拉怀孕已有三月,处处都得极其慎重,而萝拉自己却不肯小心,还巴不得出意外。唉,朋友,这真是一位令人敬佩的女性,与她认识后,我感到自己判若两人。在她面前我总不由肃然起敬,并要时刻约束自己的某些邪思,以免不配站在她的面前。但萝拉并不是那种矫揉造作的女人,因此我们三人间谈笑自如。你一定会相信我爱上她了,没错。这岂不疯狂?我爱上了一个腹中怀着孕,又是我所尊敬的、连手指也不敢碰的女人。
历尽千辛万苦,我们到达了沙费,旅馆只能提供我们两个房间,一大一小,大的里面有两张床。由于爱德华和萝拉对外称是夫妻,因此表面上他们两人晚上睡一个房间,但实际上每晚睡小房间的总是她。
爱德华和我已经登过几次山,非常有趣,空气极度新鲜,使肺部舒畅。旅馆里各国人都有,我们和一个波兰女医生特别友好,她和她女儿以及一个由她看护的小男孩在这里度假。那男孩神经有病,实在是一个可爱的孩子,那小女孩也是我生平仅见的最美丽的小女孩,他们形影不离。
当你再见到我时,我相信你会说我变了,但我只能是你更亲密的朋友。
裴奈尔为人正直,又太纯洁,对俄理维缺乏认识,因此不可能想到这封信会在俄理维心中激起如许漆黑的妒恨。特别是与爱德华同住那间大屋,令妒恨之蛇在他心头扭结,他同时妒恨他们两人,脑海中涌起了无数不洁的幻想。这是晚上的事,第二天早晨他就直赴罗培耳家。
我全不费力地找到了小波利。我们到后的第二天他就出现在旅馆台阶上,在一架为旅客所设的望远镜里眺望远山,我立刻知道那就是他。不久,一个长得稍高的女孩子跑到他身边,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波利,你不愿意过来散散步吗?”
“是,我很愿意。不,我不愿意。”
“为什么不?”
“天太热,天太冷。”
波利口中的总是这样古怪的话语,就像那小女孩子所言:“波利,为什么你整天胡说?”
我独自用完早餐,正想去接近莎弗洛尼斯加时,她自己跑来了,手中拿着我的一本书,问她荣幸地见面的是不是作者。我们聊了起来,她对我书的评论比我惯常听到的高明得多。她说她唯一感兴趣的是有关心理与人性的诸问题。她谈到了小波利,他是他母亲托她带来度假兼治疗的。她是个钢琴家,带着孩子在剧院、游艺场或者音乐会中到处演奏,那些地方对孩子的神经全无益处。因此她把孩子带离那些地方对他更好。我问孩子得了什么病。她说他犯种种小毛病、怪习、幻觉,是一个神经质的孩子。她相信这种病的病根是一个人在其生活中曾受某种事件的打击,治疗就是设法发现这一事件。患者只要知道这个病因,治疗也就完成一半了。不过这种病因往往他自己并不知道,它隐匿在阴影之中,治疗的工作就是要找出它。她还谈起了对小波利的治疗,现在主要的方式是随意与他谈话,绝不强迫,首先要取得他的信任,使他能够克服审慎、尽情吐露。我问是不是小波利会告诉一些不洁的秘密。她说在诊治中无所谓洁与不洁。治疗需要知道病人最想隐瞒的一切,并且是在孩子无意中吐露出来,绝不能在旁边给以暗示。她现在开始的地方往往是小波利昨夜所做的梦。我们从一个孩子的呓语中所得到的启示远胜于一个最理解这些问题的人所做的缜密的分析。
我已经把萝拉介绍给莎弗洛尼斯加夫人,她们很是投合。
虽然表面和睦,但骨子里爱德华和裴奈尔之间始终有间隙,同时萝拉也不满意。她怎么能满意呢?现在这环境使她扮演着与她的本性相反的角色。她一切都受爱德华供给,自己却无以为报,爱德华也从未向她索取任何报答。就像蒙田曾引用塔西佗所说:“恩惠只在清偿的条件下,受者才是舒服的。”萝拉愿有赐予人,结果却总是受人之赐,这就引起了她对爱德华的反感,相处也越来越不自然。她又回忆起了昔日的一切,爱德华当初唤起了她心中的爱,却又径自离去,徒使她的爱在心中蔓延却无所依傍。日后她的种种过失,包括与杜维哀结婚以及受文桑的诱惑,岂不都源于此?然而,由于她在心中无法恨爱德华,所以她不断地自怨自艾起来。唯有对裴奈尔的像母亲又像姐姐的关怀能使她心中稍感慰藉。
裴奈尔虽然名义上是爱德华的秘书,但爱德华根本不交托他做任何事,他所有的时间都由自己支配。他认为这是爱德华不能欣赏他的天资,不能善用之。同样他也不能忍受爱德华对他所处的优越地位,因此每当爱德华要影响他时他就加以抵抗,而爱德华根本就没有要影响他的意思,这样裴奈尔执拗不驯的态度反而令他自己自恼自苦起来。爱德华则经常问自己是否太荒谬:他把这两人带在一起而他们却联合起来反抗他。
喝茶的时候他们三人总在一起,莎弗洛尼斯加夫人也经常应邀加入。有一天,应裴奈尔与萝拉的怂恿,她大胆地问爱德华计划中的那部。
爱德华是一个异常敏感的人,每当有人提及他的工作,尤其是让他报告自己的工作,他总感到狼狈不堪。他一向蔑视作家们惯有的自负,因而特别苛责自己,但他很愿受人器重来作为自己谦逊的报偿,如果没有这器重,他的谦逊也化为乌有了。他特别重视裴奈尔的尊敬,也正因如此,他的表现立刻与他的心愿相反了。他以一种反击挑衅的姿态开始了他对于文学与的演讲。
我所希望的一本就要像《阿达利》《伪君子》,或是《西那》那样,不离现实,同时又不是现实;是特殊的,同时却又是普遍的;很近人情,实际却是虚拟的。也许我的最使人惊奇的是的主题,就是它没有主题,就是说,它其中没有一个唯一的主题。我要把一年以来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放于这本内,决不在材料上任意加以裁剪。我要把一个家当作中的中心人物,而这书的主题,如果你们一定要有一个主题的话,正就是家如何把眼前的现实用作他中的资料时导致的挣扎。
他的话让萝拉笑起来,她叫道,您中的家除了描写您自己以外,您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裴奈尔说他已经知道了书名,爱德华要他告诉她们,是《伪币制造者》。
裴奈尔说,再请您告诉我们,伪币制造者究竟是指哪些人呢?
那我也不知道,爱德华说。他最初指他的某些同行,如巴萨房伯爵,但不久含义就转移得很广了。他还以一枚伪币为例:一枚十法郎的金币,它是假的,实际上只值几分钱,但只要你不发现它是假的,它就值十个法郎,我就是从这意境出发。
莎弗洛尼斯加、裴奈尔与萝拉询及我的,为什么我竟随便发表了意见?全是些废话。幸好两个孩子回来把话题打断了。勃洛霞回来告状,说波利要光着身子躺在雪地上。后来两个孩子不在时,我与她讨论,我说她太相信以善制恶。她说她坚信善能制恶,如果有错误,那是她信心不足的缘故。她还说没有神秘主义世界就无从产生任何伟大的、美的事物。我在旅客登记簿上发现了维克多·斯托洛维鲁的名字。他在我们到达的两天前才离开沙费。
萝拉,我想问您,世间是否有任何不容置疑的事物?一切的存在都是可以怀疑的,除了怀疑本身。
这是裴奈尔在问萝拉。因为他想写一本关于一个人的故事,但经验告诉他,各人对任何事物的意见都是互相矛盾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他和爱德华一样预备了一本小册子,每当遇到两种相反的意见时就分别写在书的左右页,结果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他说,任何事物只能对某一部分人而决不能对所有人都是有益的。任何事物也绝不可能使任何人都认为是对的。不过,我们至少可以自由选择,但如果没有选择的自由,事情就更简单。
他这些问话的目的只是想告诉萝拉,自从遇到她之后,他立刻就放弃了他以前憧憬的自由,完全听从她的指挥。他还只是一个中学生,并不要求她注意他。但如今他努力地唯一目的就是为了不辜负她对他的器重。他说着说着就跪倒在了萝拉的跟前,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嘴唇上。
萝拉冷静地听他说完,把手收了回来,说:“裴奈尔,您多孩子气啊,我自己也并不是自由的人。”说着她拿出了一封信。是杜维哀写的,信中请萝拉快快回去,并保证爱萝拉腹中的孩子就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
原来萝拉此前已经写信回去,并向他承认了一切,这是回信。萝拉说她准备回去,他问裴奈尔是不是准备继续当爱德华的秘书,裴奈尔说是的,只要爱德华肯用他,他希望能帮他写那本,因为爱德华一个人永远也写不成的。她告诉裴奈尔,他对生活还一无认识,劝他千万别对生活绝望。
萝拉请裴奈尔把那枚十法郎的伪币给她作纪念,他给了她。
莎弗洛尼斯加又和我谈到她相信已经完全治愈小波利,他已经将他的一切全向她供认。那是他九岁时,他在华沙入学,班上一位比他大一岁的同学教给他那神秘的手技,说可以体味到难以言传的美妙滋味,他们给这种恶习起名为“魔术”,还有一张纸,上面写了“瓦斯电话十万卢布”字样。这就是手淫。他的母亲曾看见他这恶习,她一定为此斥责他,别人也告诉他说这是罪恶。恰逢这时候他的父亲去世,他便相信他应该对父亲的死负责。他害怕起来,于是在他很弱的体质中就造出一大堆的遁词来解除他内心的痛楚。这就是他的神经疾病的起源。莎弗洛尼斯加说她并没有恐吓他去掉这种恶习,只是说可耻的是他不去追求真正的幸福,经过一番努力得到的报偿才是真正的幸福,而这仅仅是一种贪懒的习惯。她相信现在他已经被治愈了,因为他确实去掉了几乎所有的怪异的行为。
我谈到了在旅馆登记簿上看到的“斯托洛维鲁”这个名字,得知他拿走了波利写着“瓦斯 电话 十万卢布”的字条。我还谈到了我所认识的斯托洛维鲁,还有我们昔日相处的补习学校以及萝拉一家人。最后我谈到了拉贝鲁斯老人以及他与小波利的亲属关系,还有我这次来前答应他的事。因为莎弗洛尼斯加说小波利不宜与他的母亲一起生活,我就建议将他送到雅善斯补习学校去,希望在那里能够将他培养成一个脚踏实地的人,使他摆脱虚幻的追求,得到真正的解救。
老裴:
让我先告诉你我已顺利通过会考。但此事无关紧要,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让我也能出去旅行。当时我尚在犹豫,但接读你的来信后我就下了决心。……我想告诉你的事还多着呢!
第一,先让你知道给你写这信的是新杂志《前卫》的总编辑。巴萨房伯爵是杂志的后台老板,但他不想出面,因此封面上只有我的名字。第一期拟于10月出版,千万请你写点东西来。
……
再见,老裴,到今年10月,你可以发现我也变了,每天我都增加一点自信。
裴奈尔把这封信给爱德华看,俄理维对罗培耳的各种恭维令他生气,俄理维信中只字不提他也令他伤感,但他绝不表露出这些情感。他竭力想辨认最后的三行附笔,但没有成功。那三行原来是:
“告诉我舅舅说我时时想念他;我不能原谅他把我丢下,而这致命的创伤永远存留在我的心头。”
爱德华一言不发地把这封信交还给裴奈尔。两人正拟就寝时,裴奈尔鼓起勇气问萝拉是不是给他看了杜维哀的信。爱德华说看了,他早就相信杜维哀不会拒绝,而且将来一定会溺爱这小东西,这小东西也一定会比他自己生得更为坚实,因为他自己并不太强壮呢。他还说这倒不失为结束萝拉绝望的适宜的办法。
爱德华又说,他恐怕与裴奈尔之间很难有合作,继续与他相处反倒可能使他迷途。裴奈尔原来也有相同的想法,但爱与人作对的习惯使他反驳说,也许正是他的不同能够对爱德华有所帮助。他还提了一个建议:小波利不是要去雅善斯的实习学校吗?他可不可以去那里当一个监堂之类呢?他不要报酬,只要提供膳宿就行了,他在那里可以保护小波利,其间还可以为爱德华工作。
爱德华虽然在心里赞同裴奈尔的计划,但一言不发,后来说:“我们再作考虑吧!”
经过很长时间,他们都未入眠,后来裴奈尔忍不住问爱德华他对巴萨房伯爵做何感想?爱德华反问裴奈尔,裴奈尔愤然说:“我想杀了他!”
第三部巴黎
9月22日
酷热、沉闷,我带小波利去看他的祖父,昨天莎弗洛尼斯加事先通知了他,得知拉贝鲁斯夫人已进养老院。我让小波利单独与爷爷相见,一个小时后莎弗洛尼斯加把他领了出来,说她发现老人独自坐在棋盘前,孩子则在另一端的角落里发呆。
9月27日
今晨在戏院门口遇到莫里尼哀,家里只他一人留在巴黎,菠莉纳与乔治要到后天才能回来,他见到我很高兴,一同去吃午饭。吃饭时他故作趣论,有时竟失于检点。……他告诉我一桩案子,一群孩子竟然在茶社里聚娼,放学后他们就去那个地方与妓女乱搞。很多有背景的家庭的孩子都牵涉其中,包括裴奈尔也可能如此。
今晚接到萝拉姐姐蕾雪的一张便条,说有要事相商,请我明天去她家。
9月28日
我在楼下找到了蕾雪,她正拿着抹布在干活,仍然是那么温驯忧郁,她要我先上去看她爸妈,过后再来找她。雅善斯在三楼,老人已经离不开靠椅,他立刻说起了拉贝鲁斯,说他现在独居,几乎粒米不进,因此他打算请他住到补习学校来,与大伙儿一起吃饭可能会增加他的食欲,他与孙儿也可以常聚,为了让他肯接受邀请并且不觉得是受了施舍,他准备让他交一点膳宿费,也会请他当监堂,他还可以帮学生们温习几何代数。他还说裴奈尔来找过他,他的灵魂虽然还没有走入正道,但他可以被培养成一个勇敢的青年基督徒。我起身告辞时,老人握着我的手又说他见到了萝拉,很高兴她已经回家,因为她丈夫受不了太长久的分离,更令他高兴的是她已经有了喜,他感谢上帝对萝拉夫妇的恩赐。
……
我下了楼,见到蕾雪,她说请我帮忙实在是万分惭愧,她原想与杜维哀商量,他也曾请求她那样做,但这次她见到了萝拉后,知道不能这样做了。说话时,她脸色苍白,下颌与嘴唇都颤动得要抽搐起来,终于,她从无限的挣扎中哽咽着说:“您能借给我一万法郎吗?今年开学时的收入看去相当可观,我希望不久就能偿还。”
我问她什么时候需要,她不回答,我说我身上只有一千多法郎,但明天或者今晚就可以凑齐。她说明天可以,并请我把一千法郎先留下。我给了她一千四百法郎。
她低头说“好的”,但说得那么轻,我几乎分辨不出来,接着她蹒跚地跑向一张小学生坐的板凳前,坐下了,双肘支在桌上,手蒙着脸。
我要她别为有求于我而感到难受,我很乐意替她尽力。她抬起头,庄重地凝视着我,请求我别把这事向她外祖父或者母亲提起,他们太操劳了。
我说:“蕾雪,操劳的不是她……而是您。”
“她曾操劳过来,如今,她已累了,就轮到我,我自然责无旁贷。”
这时那位索薪的教员来了,当蕾雪与他谈时,阿曼来了,他告诉我蕾雪姐姐的嫁妆一半已经给萝拉装了门面,另一半则给了他在殖民地欠了债的哥哥,她什么也没有了。这些她都瞒了父母。还有萝拉,蕾雪一切替她打算,现在“这娼妇”可真报答了她!阿曼这词让我厉声喝止,但阿曼不听,他怪我袒护萝拉,还说在家里外祖父已经不辨是非,母亲装作什么都不懂,忙于写诗,爸爸则把一切交给了“我主”,每遇难事他就跪下祷告,让蕾雪去想办法。外祖父显得对拉贝鲁斯那么关怀,实际上是自己需要一位温课教员了。
这时候蕾雪的父亲回来了,告诉他“一切办妥了”,浮台尔牧师说:“孩子,你记得我常对你说的:上帝永不让信他的人绝望。”
9月29日
访拉贝鲁斯。女仆踌躇着不想让我进去,说先生不愿意见客。我十分坚持才得以进去。我看见老人坐在阴暗中,并不起身,只伸出软弱的手让我紧握。他问为什么要让我进来,他已经叮嘱女仆告诉任何来访者拉贝鲁斯先生已经去世。不但他说话的内容荒谬,语调更是夸张而做作。后来他叫我去给他倒一杯水来,他渴得要死。我问他是不是发烧了,他说:“拉贝鲁斯先生并不发烧,他已无感觉。从礼拜三晚上起,拉贝鲁斯已经停止生活。”他的言行就像是在演一幕活剧。星期三正是小波利来看他的那天,我提到波利的名字时,他的面部闪现微笑,不再演戏了。不久我知道了个中原因。他说,星期三这天正是他准备结束自己生命的日子。看完波利后,他拿起他兄弟留给他的手枪,装好子弹,枪口对准了太阳穴,他感觉到了枪口的冰冷,然而却没有勇气扣下扳机。一件自己筹划了好久的事情到头来竟然缺乏勇气、执行不了,令他感到可耻,于是才有了刚才宣布自己死了的演戏似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