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浮士德》,最后一部伟大的史诗

摩菲斯特想了一个主意,他叫浮士德去帮他平乱,然后从他手里得到赏赐,将沿海一大片据为己有,他还送给浮士德三个勇士,分别叫闹得凶、捞得快、抓得紧,都是有魔力的家伙,他们再加上摩菲斯特令浮士德的胜利信手拈来。

皇帝论功行赏,浮士德果然得到了一大片未经开发的海洋,可供浮士德成就他的壮举。

现在到了最后一幕。

第一幕第一场发生在平原旷野之中。一个旅人到了大海之滨,来找过去曾救过他性命的一对老夫妇,这对老夫妇已经老得不得了了,三人围小桌团坐,聊起天来,老夫妇给他讲了浮士德在这里干下的丰功伟业——他将一大片海水变成了平田,不过老妇似乎对他不大感冒,因为他显然是凭借了魔鬼的力量。

这时的浮士德呢?他虽然曾恢复青春,但这新一度的青春早已消逝,他又已老态龙钟,正在宫殿里烦躁不安。原来他虽然拥有了广大的土地,可老夫妇却占据了高坡上的一小块,那一小块对浮士德十分重要,因为他想在那里建立起一座高台,好站在上面眺望他辽阔的疆土。

他派了摩菲斯特带着他那三个战士去劝说老人,愿意给他们良田美宅交换那块坡地。

然而魔鬼能干得了良言劝说的事儿吗?他们将可怜的老夫妇轰出了门,害死了他们。那个旅人看到这情形想来打抱不平,可一人的双拳哪打得过四个魔鬼?白丢了卿卿性命。

听到他们得意扬扬的报告,浮士德十分内疚。

半夜里,浮士德的宫门外来了四个白发老妇,分别是匮乏、罪孽、困顿和忧愁。

前面三个根本无法靠近虽然年老,还精力充沛的浮士德,只有忧愁从钥匙孔里钻了进去。原来浮士德因为杀了三个无辜者,心中十分难过,那忧愁就乘虚而入了。

忧愁进门后,向浮士德吹了口气,他立即变成了盲人。

虽然又老又盲,然而他还记挂着他伟大的事业,在临死前的一刻发出了这样的豪言壮语:

只有每天都在重新争取自由和生存的人才配拥有享受这二者的权利!那么,即使为危险所包围,也请如此度过童年、成年和老年这样有为的岁月。我真想看到如此这般的一群人:在自由的土地上和自由的人民抱成一团!那时我才可以对正在逝去的瞬间说:“逗留一下吧,你是那样美!”我的浮生的痕迹才不致在永劫中消融。

大家还记得前面浮士德同摩菲斯特所订的约吗?摩菲斯特来到人间,替浮士德服务。而浮士德答应如果有一天他被摩菲斯特提供的享乐迷住,安静下来,停止奋斗,那么这就是他宁愿毁灭之时,他将把灵魂交给摩菲斯特。

他现在这段话表面上似乎让摩菲斯特达到了目的,因为浮士德毕竟说出了“逗留一下吧,你是那样美”这样的句子,但摩菲斯特因此能得到他的灵魂吗?

当然不能!大家只要仔细看看浮士德的订约及临死之时所说的话,就不难发现他其实根本没有被摩菲斯特提供的享受迷住,也没有停止奋斗,他在临死前所说的那些话其实乃是表达他的希望——他希望有这么一个时刻,那时,人人都在不懈地为自由与生存而奋斗,并且终能在自由的土地上有自由的人抱成一团,如果这个时刻来临,那么他才会说:“请逗留一下吧,你是那样美!”

但显而易见,这个时刻当他死去之时尚未来临,因此他不可能就此想留住逝去的瞬间,请它逗留。

也因此,摩菲斯特虽然付出了百年努力,想攫取他的灵魂,他也似乎成功了,然而毕竟没有、终究没有!因此,当摩菲斯特竭力想掠走浮士德的灵魂时,天使们来了,唱着充满爱的歌,洒下雨点般的玫瑰花瓣,在鲜花与歌声之中浮士德的灵魂与天使同飞升,直上天堂。

《浮士德》最后一幕叫作《山峡、森林、岩石、荒漠》,我们不妨将这里看作欢乐的天堂,一群升天童子、年轻的天使、神父们,甚至还有圣母玛利亚不停地高歌着,唱出春与天堂的气息,在高歌者当中还有可爱的格蕾琴,现在不是她的人,而是她天堂之中的灵了,前来引导被天堂的绚丽弄得头昏的浮士德,她对圣母说:

请允许我将他指点,

新的白昼还使他目眩。

至此便引出了《浮士德》全篇最后、也许同样是歌德诗人生涯最佳写照的那句话:

永恒的女性

引我们飞升。

《浮士德》之所以伟大,在于它具备了三大优点——复杂的剧情、广阔的立意、优美的语言。

《浮士德》有着相当复杂曲折的情节,在上下两部、数十场幕的剧情之中,浮士德带领我们走过了普通市井陋巷、寻常百姓家,领略了他们的离合悲欢,又从市民社会走进了政治与历史的广天阔地,走到了政治的顶点宫廷与皇帝,甚至移山填海,变沧海为桑田,这是多么波澜壮阔的事业!

这其中,在每一个场景、每一个地点,都有多少跌宕起伏的情节,这些都令得《浮士德》由一个结构简单的民间故事成为复杂曲折的巨作。

从全书之始,《浮士德》便展现了它令人叹服的广阔立意,一举摆脱了民间故事的阴影,成就了史诗的气魄,它在浮士德身上体现了人类精神的三个至高境界:美学、政治与创造,这也是《浮士德》的美学立意、政治立意与创造立意。

至于《浮士德》的语言,《浮士德》之所以号称为西方文学史上顶级杰作之一,最根本的原因是它那卓越的语言。

整部《浮士德》就像一片风光旖旎的海滩,令人心旷神怡,每一个字词、每一个句子至少是洁白的沙粒,我们仔细诵读时还会发现在洁白的沙粒之中不时有如珍珠、玛瑙、黄金、钻石般的佳句名言。

我们前面引用过一些美句,现在我信手翻开了一页,是第四幕第一场,一眼落去,看到了摩菲斯特的一句话:

咱们看看吧,活人总该有希望!让我们把他从狭谷里解救出来!俗话说,救人救到底。何况谁知道骰子怎么落地!他要有运气,会有诸侯来效力。

这句话当然称不上至理名言,然而它的明白畅达是一眼可见的,它就好比《浮士德》这片美丽海滩上普通的沙子,乃是构成巨作《浮士德》基本的成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