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最伟大的英国小说

以后的日子就像梦一样了,因为我和朵拉结了婚。

婚礼那天诚然是热闹的,艾妮斯来了,特拉德尔那位最可爱的姑娘也来了,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不过我都记不清楚了,我只知道,我结婚啦!

但从第一天起我们的家政就成了一切不幸的根由。我们请的每一个仆人似乎都在算计我们,我们花了大量的钱,可是从来没有吃过一顿好的,房子里到处是东西,经常绊倒人,但要找任何一件东西时却是那么的难。

我的写作越来越多,渐渐以作家著称了。这时我住的地方距斯提福兹的家不远,因此我常打那儿路过,这天,当我路过时,接到了达特尔小姐的邀请,她背后站着那个险恶的、有最体面举止的小人,黎提摩,他告诉了我有关爱弥丽的消息,好坏参半。好的是我们知道爱弥丽终于离开斯提福兹了,虽然是被他抛弃了。坏消息是她失踪了,生死不明。

我的第一部长篇终于出版了,它为我赢得了大量赞美。然而我知道一个有正当理由信任自己的人永远不会在别人面前炫耀,以使别人信任他。

与我事业的蒸蒸日上不同,我的家政依然不如意,也许更糟了。我原来想,一个新生命的降临或许会令她更成熟,然而没有。并且朵拉的生命也似乎在变轻了,现在她只能终日坐在椅子中了,然而她是快活的,当我抱着她上楼下楼时她发出最快乐的大笑。

我却分明地感到胳膊中的重量日渐轻了,眼泪偷偷涌出了我的眼睛。

一天我接到一封奇怪的信,是密考伯先生写来的,他约我某天晚上去重游我们很多年以前曾经住过的地方和他曾经待过的监狱。同一天特拉德尔也接到了密考伯太太的一封信,诉说密考伯先生近来的改变,他变得狂暴而冷酷。我们一合计,决定一同去赴密考伯先生的约。

我们的会见准时进行,密考伯先生挽着我同特拉德尔重游故地,他的内心显然像伏着一座火山。后来我们去见姨婆,火山在那儿爆发了,密考伯先生大哭起来,他痛哭流涕,大骂了希普一顿,然后约我们下星期天早晨一同到坎特伯雷的旅馆去,他要在那里清算一切。

就在我等待那个星期天的来临时我在一栋破楼的一间破房子里见到了爱弥丽,一会辟果提先生也来了,一见到他,爱弥丽喊了一声“舅舅”就晕过去了,他一把抱起她,用一块手帕盖在她的脸上,走了。

第二天早晨我同姨婆在花园里散步时辟果提先生来了,他告诉我他要把爱弥丽带到那没有人能认出他们的遥远的澳洲去,现在他准备回老家去告个别,我打算同他一起回去。

到了密考伯先生约定的那天,我们到了威克菲尔先生家,密考伯先生好像头一回见到我们一样,把我们引进去。我们见到了端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的尤利亚·希普。

一会之后,密考伯先生的火山终于爆发了,他拿出一沓纸,把尤利亚·希普这些年来所做的恶事一一公布,包括他一次就侵吞了威克菲尔先生为数达一万二千余磅的巨款,他用尽各种卑劣手段夺去了威克菲尔先生的名誉、财产,甚至最后威克菲尔先生要把事业全部交给他!

密考伯先生的各种宣告都有根有据,希普立刻完蛋了,被迫接受了我们的建议,吐出了从威克菲尔先生那里诈走的东西。

在完成这个伟大的宣告之后,密考伯先生要我们去见证他与太太之间恢复信任的感人一幕。

接下来,深知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并且再也无力供养庞大家庭的密考伯先生绝望地准备让他的孩子们去街头卖艺为生。还是我姨婆,在这关头提出了一个再妙不过的主意:他建议密考伯先生一家移居澳洲,因为辟果提先生也准备这样做呢,他们不是有伴儿了吗!至于费用,那好办,既然他帮了我们那么大的忙,我们为什么不能帮他?

密考伯先生接受了这个好主意,心情即刻好了起来。

我的孩子妻的病并没有如原先料想的一样渐渐好起来,我感觉她在我的怀里越来越轻,后来我是多么轻易地能抱她上去哟!

她说她想见艾妮斯,非常想,我答应马上写信给她。

这天晚上,艾妮斯已经来了,朵拉说想单独同她说话。

我在楼下等待,那晚的月光多明亮呀,如水般倾泻在大地上,我坐在火炉边。

朵拉的爱犬吉普哀号着,爬向楼梯,想要上楼,又慢慢地爬向我,舔了舔我的手,哀鸣一声,死了。

艾妮斯出来了,泪如雨下,双手指天。

完了,我眼前一片黑暗。

此后若干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我都忘记了。

当我渐渐回过神来,这里的一切只能使我想起亲爱的亡妻,我要出国了。

在我走前,密考伯和辟果提两家移民澳洲的日子到了,朋友们都去送行,那真是有趣、热闹而又悲哀的场面。

他们到那遥远的大洲去后我也到大陆去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旅行呀,现在想起来有如一场梦,我梦见自己在外国的城市、宫殿、教堂、画廊、城堡、墓地、千奇百怪的街市中走过,我仍背负着痛苦的重担,心如槁木死灰。

我收到了艾妮斯的来信,这时我的孩子妻离开我差不多一年了。现在我知道我本来可以爱她的,甚至她也可能曾经对我怀抱某种爱情,只是我不经意地忽略了它。现在一切都晚了,我永远失去了她。

我又回到了英格兰,又到了多佛尔,被姨婆和辟果提用眼泪洗了个澡。次日我骑马去看艾妮斯,见到我她多么高兴呀!她仍一如既往,那么美丽、温柔、善良,仿佛人间天使。

我告诉她她永远是我的指路明灯,我要终生仰望她,她永远是我最亲爱的妹妹。

我看到,高兴之余,她的眼角似乎闪过一道阴影,一丝忧郁。

我也同样不快乐,忧伤像网一样罩着我。

时光飞逝,圣诞节近了。我经常见到艾妮斯,她也对我一如既往地友好,然而我并不快活。

我相信艾妮斯已经心有所属,但她从没向我公开这个秘密,我决定揭开它。

我永远不能忘记,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我骑着马去见艾妮斯。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我说:“艾妮斯,你怀疑我对你是不忠实的吗?”

她有点吃惊地说:“不!”

“你有一个秘密,”我说道,“告诉我吧,艾妮斯。”

她垂下眼睛,周身颤抖了。

她含着一种祈求(几乎是责备的)的眼光从窗前站起,好像不知要去哪里一样跑到房间另一头,用双手遮起脸,好像打在我心上一般地痛苦起来。

这眼泪在我心中唤醒了一种东西,引起了一种颤动,这是希望的颤动呀!

当她要走开时,我已经把她拦住,紧紧地抱住了她,我喊道:“艾妮斯,假如我真有一丝新生的希望,有一天可以用亲于姐妹的、十分不同于姐妹的东西称呼你!——”

她泪如泉涌。

但这已经是愉快的、幸福的眼泪了。

在幸福的狂喜中我说了许多话,当然是——我有多么地爱她!

“我只有一句话,”艾妮斯把柔和的双手放在我的肩上,平静地注视着我的脸,说。

我含着热泪道:“我不敢猜那是什么。告诉我吧,我亲爱的!”

“我从来是爱你的!”</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