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一个夜晚,王盛在夜幕的掩护下,单人匹马再次奔往贺家村。
在人世间,凡是干那些诡秘勾当或不可告人的事情,总是要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去黑暗处下手。王盛,在那天深夜里,待宫内所有的人都睡下后,悄悄地将闷死的婴儿深埋在后院的墙根下。他的心还没等平静下来,主子就急令他出发,抓紧捕捉第二个“目标”。
他带着赵飞燕皇后的旨意,去找牛莲花“商量”索取其子要事。然而,他没把牛莲花放在眼里,认为一个农村少妇是好对付的,不会与他这位皇后手下的少府抗衡的。但是,他事先已经意识到那位老太婆——贺夫人可不是好惹的,出身不凡,谈吐不俗,一身正气,不畏强暴,弄不好今晚的行动要落空,大有可能把他骂回来。他反复思考着……不管怎么说,对眼前这个过程,还得要“走”下来。常言道,先礼后兵。我总是应该把道理说清,讲清利害,指明前途,至于最后怎样决定,可就由不得你们了!
除此之外,他还非常担心碰到村里其他人,唯恐此行被兄嫂发现,害怕兄嫂问及侄儿的事情,尽管想好了答复的言语,可心里却十分不安,恐慌发虚。侄儿丧命,终究是他心里的一块病。
他踏入险境,如履薄冰,但还得壮着胆子,硬着头皮走下去。
不多时,他就来到了贺家村的村西头。这时,从村中传来吓人的狗吠声。他赶紧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往前走。刚要进村,他便停住脚步,觉得由村西往里走不够稳妥,因为这里离兄嫂家比较近,容易被他们看见。于是,他牵马折回,顺着村南的一条林荫小道直奔村东。他刚到村东头,从村中依然传来吓人的狗吠声。他只好又停下脚步,将坐骑拴在村旁的一棵杨树上。待狗吠声渐渐隐去后,他才轻手轻脚地向靠近村东的贺岩家中走去。
村中静悄悄的。庄稼人大多数已经进入了梦乡。村里,几乎连一星灯光也看不见。
街面上黑漆漆的。他的心跳动得很厉害,在临近贺家门口的时候,他的心怦怦直跳,两条腿着实发软。
贺家门口到了。大门虚掩着,他轻推门扇,踏过门槛,又将大门掩合上。院内极为静寂,只能听到厩棚内乳牛嚼草的声音。他朝里一望,唯见北房的窗户上透映着柔和的灯光。对,她们婆媳还没有入睡。他直接奔向北房。
他站在窗外,侧身贴耳,仔细偷听屋内动静。这时,只听贺夫人在逗着她心爱的小孙子,牛莲花在对她的儿子嗔怨地说:“你都吃足了奶,怎么还不睡呀?”
“娘,瞧你,他能听懂吗?”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嗯,这是贺岩的女儿贺英。
室内没有男人的说话声,看来在阳阿公主家做事的贺岩没有回来。王盛的心似乎轻松了许多,不过,眼前的情景,却使他进退两难,不知如何应付。但他又一转念,自己奉皇后谕旨,焉能因善心萌发而违命?他还是横下一条心,既然来之,决不后退。
他移步至门前,用手轻轻地叩了一下门。
“谁呀?”屋内传出贺夫人的问话声。
“我——王盛!”他急忙回话道。
“你等等!”贺夫人说着赶忙蹭下炕来,给王盛打开房门,“哦,王大人!”
“贺夫人,打扰了!”王盛躬身施礼道。
“王大人,请屋里坐。”贺夫人对王盛夜入住宅,尽管心里不愉快,但嘴上仍然热情地打着招呼。
王盛步入这个温馨的居室,但他由于心怀叵测,只觉得周身袭入一股股寒气,他不住地打起了寒战。
牛莲花和她的女儿贺英早已下了炕,侍立于地上。她们见中少府王盛走了进来,便屈身向他请安。他打着手势,寒暄着。
贺夫人让他坐在案几旁边的木椅上。
他的一双小眼睛不时地盯着炕上襁褓内的婴儿。贺夫人已经发现了他的眼神,主动告诉他说:
“王大人,忘了跟你说,我已经得了孙子。”
“啊,大喜大喜!”王盛欠起身体,走向炕沿,猫腰观看这个仅仅二十来天的婴孩,随手从身上取出一百两银子,放至襁褓旁边,假惺惺地道,“这孩子长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将来必大有作为。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留着给孩子用。”
“这可不行!我们农户人家,怎敢冒昧地收王大人的银两!”牛莲花说着,将银两塞向王盛。
“唉,这是我给孩子的喜钱,你们不能见外。”王盛说罢,遂将银两又放回原处。
贺夫人对王盛的行为很讨厌,本想把银两再还给王盛,但一思索,中少府夜入民宅,绝不是专程贺喜,肯定还有其他事情,甚至是更重要的事情,应该把他的来意弄清楚,而后再处理钱的事情。她是个爽快的人,说话从不兜圈子,于是直截了当地询问道:
“王大人,你深更半夜地来到我这陋室,一定有要事吧?”
“哦,贺夫人。”王盛挺起身子,摆了摆中少府的架势,一本正经地道,“下官夜入贵府,多有惊扰,实感不安,还望贺夫人海涵谅恕。”
“王大人,有话就直说吧!”贺夫人毫不客气,督促道。
“痛快,痛快!贺夫人果然是个痛快人。”王盛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对她不太满意。心想:都到啥年月了,你这位寡妇老太太还胆敢这么不礼貌,你还以为贺章在世呢?他带着十足的傲气,转身坐到木椅上,思考着切入正题的突破口。
“既然王大人说我是个痛快人,那么请你也不要兜圈子了!”贺夫人仍在催促这位大宦官。
“王大人,您到底因何事而来?就直说嘛!”牛莲花说着便手拉女儿走向襁褓,去照看自己的孩子。
“好吧,老夫人、少夫人,下官今夜亲临贵府,是受当朝皇后之命,前来商谈一件要事。这也是你们的福分和造化,谁能比得了哇!”王盛搬出了他的主子——赵飞燕皇后,似乎壮起了几分胆量,颇有居高临下的派头。
贺夫人撇了一下嘴角,藐视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暗暗骂道:小人得势,猖狂几时!你那个只顾往上爬的坏主子——舞女皇后赵飞燕,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有啥要事,快说!”贺夫人不满地道。
“赵皇后考虑到你们家庭生活贫寒,扶养儿女有些困难,有心将你家的男孩……”
“住口!”贺夫人一听,明白了他的来意,顿时气得火冒三丈,立即打断王盛的话,道,“我家困难与否,与你们皇家何干?再说,我家的孩子,用不着你们操心。”
“我的儿子,不允许任何人打主意。”牛莲花狠狠地瞪了王盛一眼,随后抱起了她尚未满月的孩子。
王盛出师不利,刚一开口涉及婴儿就受挫,那种盛气凌人的架势被扫除大半,脸上显出紧张的神色。停了好大一会儿,他才又接着往下说:
“你们都知道,赵皇后至今尚无子嗣,她会非常疼爱你们的婴儿,保证不会委屈他。再加上皇宫里的优越条件,应有尽有,孩子的一切,包括今后的学习和仕途,尽管放心,说不定你们的孩子,就是当朝皇太子。”
“胡说!”贺夫人听后早已怒不可遏,当即截住他的话,道,“赵飞燕无子断后,那是她前世今生作的孽。我的后代,怎能给她充当皇嗣?真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
“唉,您老先别生气,听我把话说完。”王盛来不及反驳贺夫人的话,还是想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这位高傲不屈的老太太。他又以加重恩惠的语气,道,“老夫人、少夫人,只要你们答应将孩子送进皇宫,将来你们全家必然得到赵皇后之千金万利,祖祖辈辈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王大人,我们不喜欢皇家的金钱,更不想贪图荣华富贵。勤俭度日,阖家团聚,也就足矣。”牛莲花断然拒绝王盛的恩惠和诱饵,道,“王大人,我三十多岁了,刚有这么一个儿子,决不让你拆散我们母子!”
“是啊,一个人活在世上焉能为金钱左右,更不能出卖灵魂。”贺夫人接着儿媳的话茬,反击这位欺凌百姓的大宦官道,“王大人,你今生虽然再也当不上人之父了,但你是父母所生,父母所养。如果你在年幼时期,有人硬将你掠走,那么你的父母将是什么心情呢?人心比自心,不能坏良心。王大人,希望你不要干伤天害理的事啊。”
“贺夫人,你是见过世面的人,什么事情在你眼里都能分出是非来,所以说,未曾开口也应该替别人想想,我是奉诏而来,总不能让我回去没个交代吧?”王盛哪里听得进良言规劝,只是考虑自己的名誉地位,一旦交不了差,岂不要受到主子责罚?因而,他再三强调自己的难处。
“皇后的话是要听,但不能什么话都听。领受非理之命,去行恶作歹,这怎么行?”贺夫人苦口劝说王盛。
“我在皇后膝下做事,按您的说法,我还能活吗?贺夫人,您老人家不能太自信了。”王盛以最大的克制力,反驳对方道。
“人不能贪生怕死,人要辨是非,要有骨气,要有胆量,否则,非为人也。”贺夫人正气凛然,字字句句,锵然有力。
“老太太,您说的比唱的好听,但谁也不能拿着自己的命开玩笑。你即使不能设身处地为下官着想,可也应该为你和你的全家人负责呀。”王盛确实抑制不住自己的恼恨情绪,再也不愿听对方的驳斥言语,遂以威胁的口吻道,“如果你们不答应交出孩子,那么赵皇后怪罪下来,后果自负!”说完后,他站起身来。
“好啊,原来你是拿着尚方宝剑来威胁我们。”贺夫人转身从炕上取过那一百两银子,砸到王盛怀里,愤愤地说,“给你,拿着!”
“你……”王盛张大了嘴巴,不知怎样应付。
“王盛,你要记住,皇家依仗权势,欺压百姓,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贺夫人将银两扔给这位大宦官后,又冷冷地甩了一句。
“哼!”王盛满腔怒恨难以发泄,只好夹着尾巴,讪讪地离开贺家。
他想快些离去,但又不敢奔跑,夜色漆黑,道路难辨,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村东,他走到大杨树下,解开缰绳,翻身上马。
他装着满腹怒气,披着星光,朝京城驰去。
第二天一大早,王盛就到赵飞燕的卧室,向他的主子陈述了头天晚上去贺家商议索子的经过,着重讲了贺夫人的高傲和自负。
赵飞燕一听,肺都要气炸了。她没有想到,贺夫人竟会如此狂傲,根本没有将她这位当朝皇后放在眼里,特别是王盛告诉她说,贺夫人讥讽她无子断后,那是她前世今生作的孽!她实在是怒不可遏,恨不得马上把贺夫人抓获法办,以泄心头之恶气。但是,她强压怒火,冷静思索,无论如何,也要将贺家的婴儿弄到手,达到“生产皇嗣”之目的!
沉默。一阵焦躁的沉默。
她和王盛正在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忽然,姜秋兴冲冲地闯了进来。
她刚要发火指责,只见姜秋满脸喜色地禀道:
“启皇后,奴婢向您报告一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