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飞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本想索取贺岩与牛莲花之子,但又一想,这夫妻俩同自己的感情太深了,贺岩曾冒生命危险上骊山猎取母虎,获得双胞虎胎,交于牛莲花,烧烤烘干,酿成药酒,以此治好了自己的伤寒并长出满头乌发。此外,牛莲花还给她和成帝缝制了两件珍贵皮毛的披风。想到这里,她着实难以下手。如果要王盛家兄的孩子,王盛能够同意吗?王盛跟随自己十多年了,忠心耿耿,服服帖帖,跑前侍后,不辞劳苦,这会不会伤害王盛那颗忠诚的心呢?想来想去,决心难下。
王盛的心情也是矛盾的。他从心里愿意兄嫂有出头之日,特别是前天晚上,兄嫂家中不慎失了大火,他们抱着唯一的将近满月的儿子,逃出家门,但全家被火烧得一无所有。一旦攀附于赵飞燕皇后这棵硕大的梧桐树,不就算有了依靠吗?可是,兄嫂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盼星星、盼月亮般地盼到了一个儿子,他俩能够同意舍出来吗?贺岩、牛莲花跟自己倒没有多大关系,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况且贺氏门庭业已凋零,如果让他们的儿子充当皇嗣还是比较合适的。不过,荣华富贵就被贺家得去了。总而言之,处理这件事情,各有利弊。干脆,请皇后酌定,她是主子,我是奴才,到什么时候我也得听从主子的。因为将来主子绝不会忘掉我这个奴才,只有我才能享受最大的实惠。
想到这里,他心里似乎亮堂起来了。
赵飞燕心里已经定下目标,但她没回头急于表态,而是仍然面朝窗外,不紧不慢地问道:“王盛,你说说看,选谁家的孩子比较好哇?”
“皇后,您拿高见,奴才爱听。”站立在赵飞燕身后的王盛,躬身低首道。
“王盛,我倒要听听你的主意。”
“奴才岂敢妄言,皇后,您就下达口谕吧!”
“好!”赵飞燕转过玉体,面对王盛命令道,“你立即去贺家村,向你家兄嫂说明情况,索取他们的婴儿,立为皇家嗣子!”
“啊!”王盛听后不禁一惊,一时心慌意乱。
“怎么,不合适吗?”赵飞燕的目光咄咄逼人,直刺得她的少府不敢睁眼正视。
“不不不,奴才听了皇后这样决定,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王盛屈身改口道。
“那好,执行吧。”
“是,请皇后放心。”王盛急忙打躬,领命欲去。
“回来!”赵飞燕突然叫住王盛。
“皇后!”王盛惊愕地转回身来。
赵飞燕走向衣橱,从橱内取出一个红色锦缎布包儿,递给王盛,关怀地说道:“这是五百两白银,请你转交你的兄嫂,以解火灾造成的生活困难。他们如果答应此事,我将继续给予帮助。”
“多谢皇后泰山之恩!”王盛撩袍跪于青蒲上,抱拳伏身叩了三拜。而后,他双手接过银两包裹,欠身辞去。
赵飞燕向王盛下达口谕后,心情倒没有轻松,反而复杂起来了,既担心王安夫妻不肯舍子,又忧虑王盛携婴入宫的安全。她忧心忡忡地捧了捧假腹,沉闷地倒在了床上。
王盛乘骑离京,挥鞭疾驰,朝贺家村飞去。
不多时,王盛飞马来到哥哥家门前,他翻身下骑,先把骏马拴在门旁的树干上,后从马背上取下银两布包儿,迈步直奔院心走来。
这所深宅大院被大火烧得太凄惨了。到处是残墙断壁,焦木黑瓦,没有一间完整的房屋,只有那所厩棚尚且完整,那头拴在槽头木桩上的牛犊儿已经不见了。北房西边的住室刚刚收拾完毕,门窗被木板遮挡着。可怜的王安夫妇连同他们的娇儿,就住在这间简陋的房子里。
王盛走进室内,看见兄嫂闵氏正在逗耍他们心爱的孩子,好像家里没有发生火灾一样,他伫立良久,没有马上打扰兄嫂,想让他们再多亲亲自己的儿子。
忽然,王安发现了弟弟,惊喜地呼道:“王盛!”
“啊,孩儿叔来啦?”闵氏也看见了王盛,高兴地叫道,“来,快坐下。”闵氏离开襁褓,欠身蹭下土炕。
王盛将手中的红色锦缎银两布包儿放在衣柜上面,默默地走回炕床前,一双眼睛透着复杂的感情,望着可爱的侄儿,唯见孩子笑了,笑出了两个小酒窝。他猫下腰来,用自己的沉郁面孔,轻轻地贴在孩子那稚嫩的面颊上。他又缓缓地站起身,但静默无言。
“王盛,你刚离家两天,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王安奇怪地问道。
王盛摇了摇头。
“孩儿叔,你不要惦记我们,你给家中留下的那一百两银子还没用呢。过几天,你哥哥准备去买木料、砖石,很快就会把房子翻盖起来。”闵氏对小叔子非常感激,不知怎样表达心情,她又补充道,“我和你哥永远牢记你的恩情,到死也不会忘记的。”
“贤嫂,你这样讲,我心里太不好受了。”王盛终于开了口。
“是啊,咱们是自家人,心里知道就行了。”王安插了一句。
“兄长、贤嫂,我还是想帮助你们解除困境。”王盛经过认真思索,开口道,“家中遭受这么大的火灾,积几十年劳作血汗的财产,几乎荡然无存,即使好好干上三五载,也是难以达到康盛之家呀!”
“孩儿叔,我理解你的心情。只要你哥哥身体健壮,不辞劳苦,我一边勤俭持家,一边抚养孩子,很快就能摆脱困境。”闵氏充满信心地说。
“人活一世,天灾人祸在所难免哪!”王安自我安慰道。
“话虽然这么说,谁处在危难之际还不想急于摆脱呀!”王盛道。
王安夫妇都用迷惑的目光望着这位热心的弟弟,不知道他话中的含义,又不好询问什么,只好等他往下叙述。
“兄嫂,愚弟给你们带来了好消息。”王盛故意微笑了一下。
“啊?!”闵氏睁大了眼睛。
敦厚的王安眨了眨那双小眼睛,琢磨不透弟弟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你们看,那是当今皇后赠给你们的五百两白银。”王盛用手指了指放置在衣柜上的红色锦缎布包儿。
“啊?!这怎么行呢?”王安走至衣柜前,伸手拿起银两布包儿,转向弟弟道,“王盛,请你把这银两交还给皇后,咱咋能收人家的钱财?”
“不,兄长,您听我说。”王盛推了推银两布包儿,狠了狠心,“兄长、贤嫂,今天愚弟是奉赵皇后之命而来。”
“啊?!”王安夫妇担心而紧张地望着这位身穿袍褂的大宦官。
“愚弟在赵皇后膝下做事,她的一切关系到愚弟的一切。她因多年不孕,未得皇子,势必受到皇上冷落,其皇后宝座也就不会稳固。所以,她命我回家索取侄儿,以充嗣子。”王盛和盘托出。
“胡说,皇后的恩赐我不要!”闵氏快步到丈夫跟前,夺过银两布包儿,“啪”的一声,摔在地下。
“贤嫂!”王盛欲上前劝说,又听到家兄谴责他。
“王盛,你怎么胆敢答应这样的事情?”王安气得说不出话来,来回踱步。
闵氏坐在炕沿上,不住地抽泣,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地滚落下来。
“兄长、贤嫂,愚弟全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呀!”王盛走至王安面前,继续辩解道,“咱们家遭了天火,眼看穷得一贫如洗。只要舍出儿侄,赵皇后将保证我们万世有厚利。”
“住口,亏你讲得出……”王安浑身战栗,一字一句地驳斥道,“爹娘早年丧命,仅抛下我们兄弟俩。因家中贫穷,我万般无奈,将你卖到皇宫,当了宦官;为兄年近五十,你嫂嫂四十七岁了,天天想,月月盼,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儿子。如果你把孩子带走,咱王氏门庭不就彻底断了后代香烟了吗?!”
“这……”王盛被哥哥的一番话说得无言以对。
这时,炕上的婴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闵氏急忙抱起自己的儿子,不住地摇晃,然而,孩子仍然大哭不止。她抱得更紧了,唯恐被他人夺走。她愤愤地说了一句:
“我的儿子,谁也别想要走!”
面对眼前的情景,聪明而又伶俐的王盛一时没了主意。他转来转去,忽然心生一计,朝着兄嫂,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道:“兄嫂,就算愚弟求你们啦!”
“不行,这不是求不求的事儿。”闵氏斩钉截铁地说。
“王盛,快起来!”王安上前,欲搀起胞弟。
“不,我不起来,你们若是不答应,我永远不起来。”王盛执意跪求,道。
“你,你怎么能这样?”王安犯难地道。
“兄长,我是受御命而来的。”王盛继续苦求道。
“王盛,你是不是真的不好交差?”王安的心似乎软了下来,问道。
“对!”跪在地上的王盛点了点头,道。
“王安!”双臂抱着婴儿的闵氏对着丈夫,厉声吼道,“你们兄弟俩,不能拿我的孩子做交易!”
“兄长,贤嫂!”王盛顿即号啕大哭起来,如泣如诉,“兄长、贤嫂,你们不能不管我呀,这是赵皇后之命呀!如果不能复命,她就要……杀我的头呀!”
“唉!”王安听后急得直跺脚。
闵氏一听,如果不把孩子交出去,赵飞燕就要杀掉孩儿他叔,那颗善良纯朴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一下。她,一下子哑然了。
紧接着,王盛连连叩头,触地有声,又哭喊道:
“兄长、贤嫂,你们可得救救我呀!我一辈子也不忘兄嫂的大恩大德呀!兄长、贤嫂……”
王安早已被弟弟哭得不知所措,心里当然惦记弟弟的安危,质朴而善良的品格,使其产生同情之心。王安心想,手足之情应该高于父子之情。再者说,多么重要的事情,也没有比搭救弟弟性命的事情重要。罢,罢,罢!干脆舍弃自己的儿子吧!想到这里,王安的双眸涌出泪珠。
闵氏被小叔子哭得乱了方寸。她和丈夫一样,关心王盛的处境,一旦拒绝交出儿子,他将要被赵飞燕杀头!闵氏动了恻隐之心,但一想到怀中的幼儿将要永远地离去,那颗善良的慈母之心,就像被钢刀剜了一下,痛煞难熬。她,矛盾极了,真不知怎样才好。她的鼻子不禁一酸,眼睛又被泪水模糊了。
王安心头无比沉重,好似压上了一块磐石。王安凑到妻子面前,默默地望着妻子怀中的婴儿,那种难以割舍的情绪再次涌入脑际。可又一想,也不能不管弟弟的生命安全哪!王安抬起头来,面对妻子,劝慰道:
“孩儿他娘,为了弟弟,为了这个家,你就答应了吧!”
闵氏的脑海中思绪起伏,一时难以平静。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根本没有回天之力。她理解丈夫的心情,也是万般无奈;她对小叔子是比较同情的。她闭上双眸,泪水从眼缝中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王安一看妻子的心软了下来,转向跪在地上的弟弟,道:
“王盛,起来吧。”
“多谢贤嫂!”王盛朝着闵氏又叩了三个头,之后欠身站起,道,“兄长、贤嫂,日后家中的生活,由小弟承担!”
王安的眼眶内晃动着泪珠,从妻子怀中抱过这个刚刚满月的儿子,准备交于弟弟。突然,孩子“哇”的一声又大哭起来。